我是那个麦田守望者

杨本科

“闫老师，跟您报喜。”电话那头小齐的妈妈声音有点颤抖。

“被录取了吗？！恭喜！”我说。

“特别感谢闫老师，我们打算全家送他去上学，这可能是我这十年出门最远的一次了。”小齐的妈妈难掩心中的激动。

我第一天看见小齐是他站在军训的队伍里，裸露着鲜血淋漓的皮肤。你这手臂怎么了？我问他。“晒的。”我一看，也差不多。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这个孩子特别不合群，每次别人跟他说话，他都在逃避，没有人能够靠近他。在教室里，他用纸巾擦手，一堆一堆用过的纸巾放在抽屉里，一到上课就睡觉。

军训结束后，家长打电话让我出去，偷偷地跟我说：“老师，我家孩子表现怎么样啊？”我说：“还可以，就是胳膊上的‘晒伤有点严重，在教室里成包成包地用纸巾擦手，而且喜欢上课睡觉。”

小齐妈妈马上拉着我说：“老师，这小孩儿似乎有一点强迫症，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们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我已经快急疯了。最近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药物，副作用就是嗜睡，请老师多担待。”

我回去看了一下学生的信息表，其中有几个是他的初中同学。我说，不说恐怕学生都知道。“你们是小齐的初中同学，你们来跟我说一下小齐在初中时候是什么情况好不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就跟我讲了起来，我归纳起来，就是小齐不能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洗手长达两三个小时，用纸巾一天一包，每天买香皂和毛巾洗手，用完就扔，第二天再买新的。

对我这样一个新手班主任来说，这种情况有点棘手。我跟学生说，他的家里人已经让他接受治疗了，大家是他的初中同学，要包容他，不能嘲笑他。我们从教室卫生开始，监督他，帮助他。不能时刻像对待病人一样去特殊对待他，但可以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去表达关爱和照顾。

第二天，我走进教室，看见小齐的脚底下已经堆满了用过的纸巾，我说：“小齐，你要把你脚下的这些垃圾捡起来啊。”小齐慢慢悠悠从纸巾袋中又抽出一张，然后把地上的那些纸巾，一张一张捏起来。我看着他把这些纸巾一张一张捏起来之后，我说：“很好，今后坚持养成这种好习惯”。再往后，小齐就再也没把纸巾扔在地上了。

有一天，我们卫生责任区该打扫了。我让劳动委员带着小齐去打扫卫生，半个小时过去，我感觉那么小的卫生区，应该早就扫完了，可是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去卫生区看了一下，我看见小齐把手缩进袖子里，用袖子拽着土簸箕往垃圾车里倒垃圾，趁他不注意，我随手就拍了一张照片给他的妈妈发了过去。

他的妈妈很激动地跟我说：“老师，太难得了，他在家里酱油瓶倒了都不扶，初中时候老师都没让他打扫过卫生，这是很大的进步。”“我觉得他可能对熟悉的环境比较挑剔，建议您有时间多陪陪他，去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情。”小齐妈妈说：“对，我每个星期都带他去电影院看电影。”我说：“那这样子的生活方式都有强迫倾向了，他周一到周五的生活都在課程表上，好不容易盼来周末，还跟课程表一样，生活太单调了。您先生喜欢什么，以后去活动带上他吧。”

那时候，我们每个周的晨会我都会找几个学生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十二月的一个晨会，小齐跟我说：“老师，今天的晨会我想跟大家聊一聊。”我特别高兴，我说：“好，今天就交给你了。”那天早晨，他站在讲台上开始给大家播放了一段动画片。他问大家：“这个动画片你们觉得怎么样啊？”大家说，很不错。他接着说：“以前我特别活泼，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大家不解。他接着说：“这部动画片的名字叫《小马宝莉》。我从出生到上小学这段时间跟父母住在美国，后来父母回国，我就跟着回来了。在美国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小马宝莉》这部动画片，小马到小马镇学习有关友谊魔法的知识，在学习和生活的过程中她结识了五位好朋友，并获得了真正的友谊，与朋友们共同保护小马国，并在非凡日常中体会友谊的芬芳。我觉得这是一部特别好的动画片，于是我就把妈妈买给我的碟片放给我的小学同学看，他们不理解，就嘲笑我，还把我的书包翻出来，倒在地上。”

为什么不告诉你的爸妈呢？同学们问。“我的爸爸妈妈当年都是保送读的名牌大学，他们对自己要求很高，对我要求也很高，所以我平时特别怕他们，不敢跟他们说。我那时候的班主任也觉得我行为怪异，有点疏远我。我不知道该跟谁说，觉得自己特别脏，所以我很喜欢洗澡，洗澡让我特别有安全感，渐渐地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觉得我们班的同学特别友好，我们的班级很温暖，我不想再这个样子，我要改变！”

同学们在下面给他鼓掌，小齐说：“我要跟每个同学握手。”陈小龙同学站起来说：“你敢跟我拥抱吗？”于是，在那个暖暖的早晨，我看着小齐一个一个去跟同学们拥抱，最后是我，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那一刻，我知道，那个活泼的小男孩儿又找到了他自己。我把我手机里小齐跟同学拥抱的照片发给他妈妈。他妈妈在微信中说，由于小齐的强迫症，她必须每天陪在他身边，以至于几年没有离开他了。小齐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有这么大的变化，她很欣慰。

小齐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走读的学生，每天三节晚修他只上两节。那天晚上第三节晚修的时候，我回到班里，跟班里的同学说，谢谢大家的共同努力，希望大家继续关心小齐，多鼓励他，男生多拍拍他肩膀，甚至勾肩搭背都可以，多带他运动，我们好不容易改善了他的心理状况，不能给他反复的机会。

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终于要来了，小齐的妈妈打电话跟我说，他很担心小齐的考试成绩会比较糟糕。我说，他刚从一段心理阴影当中走出来，心理健康比考试分数更重要，暂时别给他压力了。

小齐给我最大的惊喜是第二个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春节期间，他主动要求去辅导班补课，希望能给大家一个惊喜，他做到了。第一次月考他在班里考了第六名，数学更是考了全班第一名。他的妈妈发短信给我，说，老师，谢谢您的关心与关注，是您让他有了跟其他同学友好相处的自信，是您让我们做家长的对孩子的教育有了新的认识。

作为班主任，我觉得我们是一名教育工作者，也是学生的知心朋友，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应该受到学校的干预。相比强制准入持证上岗的老师，家长是一个比较随意的职业，我还没有看见谁持有爸爸妈妈资格证书，学生家长不一定总是对的，但是他们是最了解情况的，基本上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所以，放开手，教育孩子的同时，也要敢教育家长。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科学的教育方法上和发自肺腑地热爱孩子的基础上的。

回首这几年的班主任工作，最令我骄傲的不是被评为了“优秀班主任”，也不是我的学生考了多么好的名次，而是学生们能够敢于正视自己、勇于表达自己，毕竟承认自己的弱点是打败自己弱点的第一步。我不是一位资深的班主任，但是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来，让我成为一位资深的学生，当我累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初我的老师教育我帮助我时的情景，只有用心、用爱，才能把这份工作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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