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的颜色》中诗学场的消解与重建

2021-02-23 01:13彭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象征诗意隐喻

摘 要:在《石榴的颜色》中,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重现了18世纪亚美尼亚游吟诗人萨雅·诺瓦的一生。影片中充斥着大量的繁杂色彩和先锋艺术,将高加索神话、诗歌与宗教文化相互杂糅,在现实与虚构之间开辟出了一条对美的救赎之路。影片对地域与传统文化的呈现,对未知与信仰的追求,打开了电影局限匮乏的表现视野。《石榴的颜色》以变奏的情与美,呼唤人对世俗与苦难的逃逸,对艺术与自由的追求。在支离破碎中重塑自身美学系统,构建完整愉悦的诗意人生。

关键词:隐喻 象征 《石榴的颜色》 诗意

一、隐喻的诗学场

英国作家罗伯特·霍奇在深入符号学研究中曾提出:“视觉文本同语言文本并无二致,都会促成某些模态判断。”a可见语言符码与视觉符码都能带给我们某种模态暗示,诱发我们对所现意象背后意义进行审视与评判。苏联作家多宾曾在《电影艺术诗学》中提出:“隐喻是影片的情绪含义上的各个‘扭曲的浓缩物。”b影片作为视觉文本所运用的颜色、物体和动作都有诱发我们想象和思考的可能性,蕴含着作者的情感。谢尔盖·帕拉杰诺夫所导的《石榴的颜色》这部西方先锋派诗化电影则是隐喻象征电影中的代表作品,影片运用大量隐喻、象征手段表现主人公的生存活动轨迹,耐人寻味,运用色彩鲜明的影像和支离破碎的情节来表达诗意的混乱性和不确定性,促使诗与现实对话,诗与精神对话。犹如巴赫金的狂欢广场,影片中的大量隐喻也形成了一个诗学对话场。

(一)颜色 《石榴的颜色》中的绘画性可见影片中对颜色的运用十分繁复。颜色是刺激视觉的第一物,它带给人的直观效果,不靠任何中介,颜色有更深层次的含义。《石榴的颜色》是艳丽怪诞的物象组合,像诗歌一样充满隐喻修辞,难以捉摸。影片在诗人之死一章中,诗人蒙眼拿着骷髅头,一把匕首插入肤色的墙壁,三颗石榴破碎,血染白布。肤色象征着墙壁的生命力,墙壁却毫无反抗,这个细节象征着被迫害的麻木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红色不仅是血,它还象征着神为世人的罪恶而流出的血,暗示着被救赎的诗人,诗人内心认为他生来就是有罪的,接近尼采的悲观哲学。白布象征追思也象征着极乐和真理之光,我们可以猜测它是诗人一生的执着,是他的信仰和永远追求的秘境,求而不得之悲。

(二)物 影片中浓厚的宗教物品需要用宗教的眼光去审视。诗人在人间避难所——某所教堂,看见缠满白花的羊,羊象征着虔诚的教徒,缠满白花的羊表面是祭品,实则象征着殉道者,表露了诗人就像殉道者一样钟爱着自己的艺术。驴象征着蠢笨的人,驴披上了宗教服,暗示着神不拒绝任何人,也暗示宗教的门槛之低。七弦琴象征着诗人的艺术爱好,诗人的一生都在拿着七弦琴,他周围的人和物都在变,但是他的七弦琴一直在他身边。石榴象征着诗人自己,他所经历的事件像身体集满的石榴籽,隐喻着诗人对生活的隐忍。石榴汁液浸在白布上,预示着诗人将成为殉道者。影片选用的物体被赋予了文学性、宗教性,这些物体正如诗歌中的意象,整体组构出一部诗学影片。

(三)影像 影像作为流动文本比静态文本的隐喻量大,影片没有直接告诉深层含义,我们需要借用隐喻和象征去推测。教堂的修女对诗人抛出橄榄枝,表现出修女对情欲的向往,教堂里的人并非一心修道,作者理想的人间避难所遭到毁灭。公主的追逐者拿着鹿角、球、孔雀,诗人只有七弦琴,镜头切换,诗人在马上,手拿枪剑。这段影片暗示着诗人对爱情的追求和憧憬。小屋里只有七弦琴、诗集和鸟笼里的鸟。公主在纺织,一拽,线断了,丘比特不再旋转。这里可以推测出公主在用心经营着与诗人之间的爱情,但是诗人的世界里只有艺术和诗歌,公主难以忍受平庸的生活,亲手毁灭了爱情,这是诗人的悲剧,也是悲剧的诗学。

从剪辑技术来看,影片画面切换直截了当,不添加一点特效,和诗歌一样干脆精炼。导演不仅展现了诗人萨雅·诺瓦的一生,更是浓缩了艺术家的心路历程,他们热爱艺术,对生活木讷呆滞,少有情趣,以至友情愛情不得完满。正如影片开头频繁出现的那句旁白“我是一位生活和内心充满痛苦的人”,这不仅是诗人的内心独白,更是每个艺术家的心里独白。影片的画面围绕诗歌在发展变换,隐喻成了碎片化美学的御用艺术手法。它在艺术上使电影本身摆脱了寻常化、庸俗化的困境,以其另辟蹊径的独特,构建电影美学的诗意天地。

二、诗意的断裂与消散

(一)切割式镜头下的诗意消解 《石榴的颜色》每一帧画面都饱含隐喻,导致这部影片难以用完整的情节概括,更不能和散文式电影相提并论。过度采用隐喻象征的手法,这类影片会脱离日常生活,它的观众范围也会被筛选而致使收缩。物象堆砌,影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内容晦涩难懂,带来的含混性亦如狂澜巨浪,步巴洛克艺术后尘。

史克洛夫斯基在《电影诗学》写道:“没有情节的电影,就是诗的电影。”蒙太奇换接场方式正好给予影片自我断裂的工具。我们需要留白和陌生化去想象思考,在《石榴的颜色》中大部分片段我们是能够明白的,但是它固定的镜头加上快速的换场让人无暇思索,电影所使用的切割技巧导致故事情节的碎裂,画面切割得十分细碎,让人难以拼凑。

(二)知识的匮乏 大量的颜色、宗教、神话使观众倍感知识的匮乏,导致无法深入了解,只会停留在影片形式之外,晦涩难以达到留白的效果。在本就破碎的故事情节下,我们还要解码影片,这与诗意的欢愉之路背道而驰,它让人苦恼,让人对诗意追寻与探索的热情在繁杂的文化迷宫中消解,影片追求的诗意美太过极端,让人在诗学场中丧失诗意美。

(三)时代下诗意的消散 《石榴的颜色》总时长三个小时,但是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的作品被同性恋、宗教、反先锋等组织投诉,影片遭到封杀,这给本就晦涩难懂的影片致命一击,影片删减至七十分钟,受到历史和时代的压榨,影片中所要传递的诗意很难再次还原。

三、诗意的重建与再生

鲁迅曾说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我们不可忽视漂泊多年且受过牢狱之灾的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他自身的悲剧,他所信仰的宗教和神没能拯救他,他所钟爱的艺术受到污蔑和封杀,他的影片表现的是诗人萨雅·诺瓦的一生,亦有他自己的影子。虽然在每个阶段是断裂式的,缺少连续性,但是,我们不可否认这种先锋式电影巨大的开放性和本体不可描述性也带来更多外扩可能,使人反思自身的同时塑造起自己的一套独特人格美学,进入断裂式诗意的迷醉。就诗电影本身而论:“诗电影排斥传统叙事模式,追求梦幻的、暧昧的、神秘的、非理性境界。”c如果较真的去挖掘《石榴的颜色》究竟带给我们什么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它和诗歌一样,柏拉图在《文艺对话集》对诗歌创作提出迷狂说:“没有一种心灵的火焰, 没有一种疯狂式的灵感, 就不能成为大诗人。”d可见诗歌是非理性的产物,所以电影与诗歌产生的互文现象必定是破碎的、非理性、迷幻的。当我们用审美的眼光去欣赏影片,所有的疑团都豁然开朗,所有的碎片都各司其职,影片仿若一张大拼图。肃穆而神秘,悲伤且谦逊的诗意。这些碎片以独特生命和自我价值形成“艺术自律”,它刺激人的感官,激起人独特的审美体验,从以达到“艺术救赎”e。

在大格局下,整部影片主要讲游吟诗人从童年、青年、婚姻直到死亡的一生,每一帧画像都像是一颗石榴籽,巴洛克锡纸包住了这些破碎的情节画面,一首虔诚的诗歌诞生了。“我是一位生活和内心充满痛苦的人”,他用破碎的方式向我们展现他的痛苦、迷惘和矛盾,影片中繁多的隐喻都是诗人和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的烦恼和痛苦。我们不需要从头到尾地透析影片,人的一生本不完整,每一天都是破碎的。这种碎裂美在悲伤中而自我愈合,我们无须从艺术中寻求有用之物,要用审美情怀去观看影片,重塑内心的诗学场地。诗人用一生在人間追寻净土,求而不得,他在人间懵懂过、热爱过、失望过,最后选择殉道。影片的整体让人陷入哲思,在哲思中,消解的诗意得到建构和重组,我们突然能谅解导演这种先锋的呈现方式。我们开始思考人的一生,构建起个体的审美视角,影像用破碎构建完整,正如波德莱尔用恶去表现美。

审美意蕴促使诗意重生,这些隐喻的影像在审美欣赏与思索的过程中逐渐融合。《石榴的颜色》最终完成了它诗意的栖息,作为苏联诗学电影,它拥有极端美的魅力,集宗教、绘画、神话、诗歌、爱情于一体。石榴的颜色就像诗人流尽了毕生的血,在献祭中抵达诗意圣境。在高加索草原上有一位游吟诗人,他平淡而艺术的一生,他善良、真挚且追求着美,得以诗意地栖息在亚美尼亚这篇温暖的大地上。

影片《石榴的颜色》这部诗电影作为视觉文本来分析是极其瑰丽复杂且富有较高研究价值的。我们必须承认视觉的诗即影片会因大量隐喻象征的存在,以及色彩艳丽、情节破碎的堆积带来的致幻性,同时也要清楚光用理性的眼光去解剖这种艺术是远远不够的,这些艺术幻象无疑是美的,全片几乎是美的艺术品,而美曾被黑格尔定义为是理性的感性显现,我们必将先行讨论那些被附有感性诗意的影像入手,拨开层层幻境,才能触摸影片最终的真理——诗意的核心。《石榴的颜色》是以表现吟游诗人内心世界为重心,就此,要通彻这部影片,我们也必当以朝圣之心,将感性与理性统一起来对其剖析,触摸核心美学特质。

a 〔英〕罗伯·特霍奇(Hodge,R.)、冈瑟·克雷斯(Kress,G.):《社会符号学》,周劲松、张碧译,四川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6期,第130页。

b 〔苏〕多宾:《电影艺术诗学》,罗慧生、伍刚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63—64页。

c 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上海文艺出版1995年版,第408页。

d 朱光潜:《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商务印书馆 2013年版,第34—36页。

e 廖晋芳、李明彦:《论苏珊·桑塔格美学思想中的唯美主义》, 《文艺批评》2016年第6期,第83—89页。

作 者: 彭媛,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研究。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猜你喜欢
象征诗意隐喻
诗意地栖居
《活的隐喻》
被耽搁的诗意
电视广告中象征的运用
对《象的失踪》中隐喻的解读
德里达论隐喻与摹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