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黄梅戏的《祝 福》

2021-02-25 03:26
黄梅戏艺术 2021年4期
关键词:黄梅黄梅戏祥林嫂

□ 陈 鹏

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演出的《祝福》,国庆期间在第九届中国(安庆)黄梅戏艺术节上与观众见面,开场巨大的红“福”字与剧终巨大的“福”字形黑洞,一红一黑、一实一空、一始一终,给观众留下了不尽的遐想……

看根据鲁迅同名小说改编的黄梅戏《祝福》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和亲切感。毕竟,近年来戏曲舞台上以及其它表演艺术中鲁迅的作品已经不多见了。但是,历史不会忘记鲁迅。就在10天前的9月26日,纪念鲁迅诞辰140周年座谈会在北京举行,会议指出,鲁迅先生是近代以来文化艺术界最有影响力的代表性人物,是我国思想文化战线上一面光辉的旗帜。会议强调要学习和弘扬鲁迅先生关切民族命运、担当时代使命的爱国精神,“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民情怀,坚持理想、敢于斗争的战斗品格,坚守民族立场、放眼世界潮流的文化胸怀,创作更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引导人们增强做中国人的志气、骨气、底气。不断攀登新时代的文化高峰。我们戏曲人也没有忘记鲁迅,黄梅戏《祝福》把一个文学观念中的祥林嫂形象转化成为一个独特的、丰满的、唱做念舞的、有血有肉的戏曲艺术的祥林嫂形象,为鲁迅文学作品的改编进行了成功的尝试。

[一]

黄梅戏《祝福》改编成功是对文学经典进行的创造性转化。这种转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叙事结构的调整。舞台叙事相对于文学叙事,需要更完整更具戏剧性。舞台上的《祝福》改变了小说的倒叙方式,开场就是祥林嫂的婆婆大张旗鼓地支使人追搜因不愿改嫁而逃跑的祥林嫂,剑拔弩张的氛围先声夺人地把矛盾的尖锐性推到了观众的面前。正是在这个巨大悬念的笼罩下,顺理成章地引出了祥林嫂的奔逃、贺老六的相救并送入鲁府,为其结缘与悲剧埋下了伏笔。这种叙事结构和叙事方式的调整使舞台的动作性、冲突性和悬念性更加强烈,情节发展的脉络紧紧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使整个故事紧凑而富有吸引力。

二是人物情节的调整。戏剧改编小说的一项重要的任务是把文学观念性的人物情节,完整地、真实地、具象地呈现到观众眼前,并且在舞台上自成一体、自圆其说。为了完成这个任务,黄梅戏《祝福》在人物关系上删掉了小说中以第一人称出现的“我”这条线。同时,特别加强了贺老六与祥林嫂的关系,成为戏中有贯穿性的一条主线。从祥林嫂逃婚深山陷入困境,求救于路过的贺老六,到祥林嫂被强行改嫁凑巧又被抬入贺老六的家门,然后又生下阿毛建立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故事情节划了一个完整的圆。其次,剧中“卖福人”这个角色的增设,对于舞台戏剧情境的渲染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买福就是请福,请福就是送福”,祥林嫂在鲁府中春风如意时、阿毛七岁阖家欢乐时、夫死子亡悲伤至极时,三次“送福”把人生的跌宕,情感的落差表现得酣畅淋漓。特别是送福时夸张而富有仪式感的表演,更突显了戏曲的特色。另外,还设置了“张三”“李四”“王二麻”三个地痞作为调侃者,为舞台增加了别样色彩。经典改编中,人物情节的调整、增删是一个很慎重的创造过程,如果弄不好会走偏,容易东施效颦、画蛇添足。但是该剧中的这些调整对于人物性格的发展和戏剧过程的丰满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三是情感表达的调整。注重人物内心情感的表现是戏曲艺术最重要、最擅长的方面。黄梅戏《祝福》的改编特别突出情感戏的表现,大大强化了艺术的感染力。在小说中,祥林嫂是一个特别悲苦的人,没有男女情感戏表述。在戏曲中,祥林嫂与贺老六的情感戏被大大加强。从危难时的求救,到改嫁时的相互理解,充满了善良与温馨暖意。洞房中,当祥林嫂与贺老六相互认出后,他问自愿否?见钱否?她答否!否!他说借钱将你讨,人财两空,只要你不情愿,那也让你走。拉开山门送大嫂!她犹豫。他送上一件外衣,山风凉。她更犹豫。他拿起猎枪,夜路险,我送你归程。四目相对,她唱布衣暖我心……接过猎枪回转,捧起嫁衣让贺老六给自己穿上。灯光煊,掌声起……这个情感转折过程细腻而真实,祥林嫂这个形象前所未有的丰润起来。小说中祥林嫂与孩子之间也没有直接的情感交流。戏中祥林嫂与阿毛一起玩耍,用儿歌憧憬未来。因为这个戏的悲惨结局观众是知道的,这段母子情深、儿女情长的叙述,让人看得心房颤抖,痛不忍睹。特别是听柳妈说改嫁的寡妇死后要下地狱、刀劈斧砍、两个男人分尸,祥林嫂受到惊吓刺激后的一大段唱,观众跟随角色在心理上经历了一次下地狱的熬煎。这些都从情感上强化和反衬了作品的悲剧性,对丰满人物形象,揭示作品主题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同时,作品的艺术品质也大大加强了。

[二]

黄梅戏《祝福》改编成功更重要的是得益于创作者的艺术自信和艺术自觉。也就是说,以上所有的调整修改,都是为了达到韩再芬院长提出的一个总目标——经典改编的“黄梅化”。这种出于剧种自觉的“黄梅化”,就是要化出团队创造的新气象,化出鲁迅原著的人文精神,化出黄梅戏的独特韵味,化出舞台表现的新天地。

黄梅戏《祝福》确是一个舞台呈现有大气象的作品。整个团队有一种难能可贵、同心同德的“一棵菜”精神,而且“这棵菜”不是一般的菜,而是经过精雕细镂的“玉白菜”。演出阵容强大,从扮演“鲁四老爷”的马自俊到扮演“阿毛”的徐语凌,集合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的四代演员。剧中每一个角色不仅称职,还都有自己的光彩,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其中“小阿毛”的表演张驰有度,十分可爱。后来才知道她是再芬黄梅艺术剧院少儿团的演员,今年才九岁,这个角色的精彩表演得益于韩再芬院长手把手、日复日的教导。剧院四代演员搭成的塔形梯队建设让人欣喜。剧中最突出演员当然还是祥林嫂的扮演者吴美莲,她不是那种靠一个好胚子、一条好嗓子、一门好功夫、形于色长于技的演员,而是那种把戏往心里吃,吃透了,酿透了,然后把浓郁的心香由内向外焕发的演员。唱腔作为最重要的表现手段,高兴时唱“抬头看花花含笑,转身望草草扭腰”;恐惧时唱“刽子鬼抬来刑具在狞笑,锯口斧口血迹潮”;最后绝望地唱“我一生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好人却无好结果?我一生命运究竟谁摆布,为什么阳间阴间都不放过我”。几段表现人物命运不同阶段的大唱段,心理反差之大,情感跨度之大,演唱变化之大,让人回味无穷。正是这种源于内心的动因,她的唱有五彩缤纷的色彩,有悲欢离合沧桑,有惊悚魂魄的透摄力。这个戏为她提供了展示技艺的机会,但她的表演和身段不是夸张与炫耀,还是身随心动的挥洒与收敛,是人物内心不同情感的恰当表达。所以,她没有故意的表演,处处都是相由心生的表达。另外,她的道白也是很走心的,不同情境下的念白有着与身份、语境、氛围相吻合的变化和造型。就是那句喃喃之语“我真傻……”也透出了人生的悲哀和世道的变迁。吴美莲塑造的黄梅戏“祥林嫂”的形象是成功的,她因此而成为新一届“梅花奖”得主也是实至名归。

黄梅戏《祝福》的改编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小说中原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即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我”。在“我”看来,人们的封建思想像一把把利剑,刺得祥林嫂没了奔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最后只好以乞讨为生。小说中祥林嫂临死前向“我”问了三个问题,“人有灵魂吗?”“死了会下地狱吗?”“一家人会在地狱见面吗?”。不明就里的“我”回答说“有”。“我”不知道她这是在向有科学知识的我求救,希望从我这儿得到否定的答案,从此不再受苦。“我”的一句“大概有吧”,让她唯一的希望破灭,恐慌至极。就是祥林嫂的死也没有引起“我”之外的人的关注,仿佛死了一只阿猫阿狗,浑不在意。生与死的对立,繁华与孤单的对立像一张大网,拉扯着旁观者的“我”。正是这种忏悔与反思,产生了鲁迅的小说《祝福》。作者在冷峻背后,揭示了封建社会杀人不见血这样一个深刻的主题,而“我”无意中也成一个参与者,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棵稻草。黄梅戏《祝福》中,“我”不见了,“我”反思的视角也不见了。祥林嫂找不到“我”这个知书达理的人可以问了,就去找小混混们(“张三李四王二麻”)问。这样一个严肃而深刻的问题在小混混们的敷衍下变得无关紧要、无动于衷。于是,小说原作中深刻的主题被削弱淡化了。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戏的结尾有一段伴唱,演员一开口就声惊四座,勾魂摄魄。周围的观众说是韩再芬唱的,我似信非信。以她的身份,她会为自己学生的一个戏去唱幕后伴唱?后来知道这的确是她唱的,还知道她为她的学生、为这个戏、为这个剧院、为这个剧种付出了很多。感谢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用一台精美的剧目为第九届中国(安庆)黄梅戏艺术节送来“祝福”,韩再芬是一个标识度很高的演员,希望她的剧院、她创作的剧目、她的学生也有越来越高的标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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