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谣曲

2021-03-02 01:21易翔
散文诗(青年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枫桥妈妈

易翔

如果说童年时光是一首歌谣,我记忆中的这首歌已经很难唱成一段完整的曲子。它是零碎的、片段的,在晦暗的时光隧道里乍隐乍现,虽然微弱,却很明亮。因此,取名为“小谣曲”。

——前记

猪脑壳

吃完中饭,我和彭岳红出去玩。在茅园巷一条巷子的尽头,有一张稀破烂破的台球桌,桌下长满了草。有一块草地的草被压得平平顺顺的,我们正好躺在那里困觉。

不是越睡越香,而是越睡越臭,草丛里的臭味让我们慢慢嗅出来:这是猪睡过的地方。难怪这草被压得这么平顺。我们怎么没想到呢,真是个猪脑壳!

这提醒我们,以后不要随便说“猪脑壳都想得到”了。猪脑壳本来就挺会想的,为什么要拿这个来贬低猪呢?

假 酒

临近中饭的时候,爸爸说酒瓶里没酒了,给了我两块钱,叫我去泥崽家里打酒。

抱着酒瓶走在路上,我突然灵光乍现,妙计横生。我打了一块钱的酒,然后跑到屋场的水井边,又灌了一块钱的井水。

饭桌上,爸爸就着花生米,端起酒杯开始呷酒。他盯着酒杯,觉出这不是原来的味道,不禁骂道:今天的酒怎么这么淡!还没吃完饭,他拿起酒瓶就去找泥崽。

我知道大事不好,赶緊扒了几口饭就往外跑,先去把一块钱花掉,然后去泥崽家找爸爸自首。自然又没少得了他的一顿痛骂,但是,他骂完我后,居然又对着泥崽憋不住笑了,指着我说:你看,我的崽还蛮灵泛吧!

有一段时间,童单、童双住在我家楼上。

他们是外地的,作为热情的本地人,我邀请童单去菜园里偷橘子。当我们正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摘取丰盛的果实时,橘子树的主人突然从林子那边冒出,向我们追来。跑出菜园,穿过公路,进了茅园巷,这老头还是对我们穷追不舍,和我以前遇见的反派人物风格很不一样。一般都是把我们赶跑了就了事,这次,这个老头好执著啊!

我跑得快一点,没有被抓住,他便跟着童单一直追到了他家里。最后童单妈妈赔了十块钱,算是了了难。童单挨了他妈妈一顿训:十块钱你晓得可以买多少橘子不?你晓得不?一箩筐晓不晓得?

十块钱绝对买不来这种刺激。童单后来悄悄对我说。

英国人

我和易岳峰坐在山头上。他神秘兮兮地问我:你晓得英国人住在哪吗?我说不晓得。他更加神秘兮兮地往我耳边靠了靠:他们就住在这山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我居然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从此,我们多了一个人生理想——把这山给打穿,去见一见英国人。

上初中后,学了地理,才发现不用那么麻烦,沿着地表走就能找到他们了。易岳峰听到的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英国人在地球的另一边,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他们住在我们的地下了。当然,从理论上说,从地下钻进去再钻出来,确实也是能找到英国人的。

残 书

山头上多了很多杂物,估计是谁家搬家清理出来的。我们在里面翻翻捡捡,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我捡到一本没有封面的残书,拿回家翻了好一阵子。我爸妈都觉得奇怪,不晓得我哪根筋转过弯来了,开始认真读书了。

正好那天一个大我几岁的表叔在我家吃饭,我妈说,你去看看他在读什么书呢。他过来拿过我手里的书,一下也看了好一阵子,好像还有点激动,但很快又镇定地对我妈说:这书是好书,但他现在还看不懂,不蛮适合,还是我拿回去看看吧。我妈说,要得。

后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不适合,他就适合呢?很多我读过的书的内容都不记得了,但这本我没翻几页的书却记得很清楚。写的大概是慈禧太后时期的事,主人公是个女的。

不过,那时我确实也是没看懂,我正琢磨的时候,表叔已经把书抢过去了。

孤 单

爸爸妈妈基本上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地劳作,除了中午在家吃饭困觉。有一天,我睡醒过来,发现他们都不在屋里了,就去开门,发现门被锁了。我又在屋里叫了半天,外面没有一点回应。

我气急败坏,在屋子里团团转,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终于发现床底下有几坛妈妈腌的咸菜,我就一坛坛全都把它们倒在了地上。等妈妈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奇怪的是,那次妈妈并没有打我。

还有一次,妈妈在屋外洗衣服,我一个人在屋里玩。没什么好玩的,就爬进猪圈里和刚生下的小猪玩,结果肚子被母猪咬了一口。我嚎啕大哭,妈妈连忙进来把我抱了出来,我才算是脱险。

那次以后,妈妈再也不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了。

恶作剧

有一次吃中饭,爸爸正准备坐下,我把椅子往后面一拉,他就摔在了地上。我一边笑,一边赶紧跑,他还是追上了我,把我痛打了一顿。

可惜,已经不记得那次他打我的痛了。我好想记住。

奖 状

从进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我一张奖状都没有拿过。走进别人家,别人家的孩子奖状都贴满了墙壁,回到自己家却是“家徒四壁”。

到六年级时,我已经处在一种深深的焦虑之中,担心小学毕业就没有书读了。不读书我能做什么呢?爸爸说跟着他一起做豆腐,妈妈说和她到地里种菜。有一天,易岳峰告诉我,我们初中不用考,可以直接升学!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简直是喜出望外,再也不用为前程担忧了。

上了初中后,我格外珍惜这个意外的机会,开始发愤读书。第一次考试就是全班第四,整个初中基本都保持了这种成绩,真是“奖状轮流转,年年到我家”了。

最害怕的还是开学。不是不喜欢上学,也不是假期作业没做完,而是又要交学费了。也不是家里交不起学费,而是妈妈给我的总是一叠厚厚的块票、角票,甚至是分票,那都是她和爸爸走街串巷,一块块豆腐、一把把青菜换回来的。那时,学生可以自己带钱来学校交学费,我攥着用橡皮筋箍好的一叠钱,站在拿着几张轻飘飘的大钞的同学旁边,感觉特别煎熬。

更加难熬的是把钱交到老师手里的那一刻。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数着一张张皱巴巴的零钱,对我说:以后不要再拿这样子的钱来了。

我隐隐感觉到,钱的价值虽然是一样的,但是,钱背后的意味很不一样。

大 学

好老师也是有的。

记得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姓陶,是个年龄比较大的女老师,对我们很好。具体怎么好,其实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想一直教你们,一直把你们都教进大学。虽然二年级后,她就没教我们了。

但是,她的这句话就像童话一样,像童年的缝隙里透出的一道光,每次想起都感到很温暖。

八大金刚

枫桥小学之所以叫枫桥小学,是因为我们村叫枫桥村。枫桥村的村民都姓易,所以,班上姓易的同学最多。

有次课间休息,易岳峰把我喊出教室,在走廊上和另外几个易姓同学集合。大家想成立一个叫“八大金刚”的组合,成员必须姓易,名额限八个。加入以后有吃有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作为这么牛的成员,每个人还要有一个喜欢的女同学。这点,我还不符合,我说,我没有喜欢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啊,八大金刚都要有女人的。老大易林君说。我想也有道理,于是,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说出了一个女同学的名字。

奇怪的是,做了这个决定后,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喜欢那个女生了,而且似乎必须要对她负起责来,但是,也因此变得羞涩起来。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没和那个女生说过几句话。

恩 人

有次跟着一帮人出去玩,路上要经过一户人家的房角,房角旁边就是一口很大的湖。我走在最后面,绕过房角时不小心掉到了湖里。幸亏司令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赶紧把我拉了上来,我们又一起风尘仆仆地赶上队伍。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怎么说谢谢,也没有觉得救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后来想说一声谢谢,我又不知道司令混迹于何处了。时间久了,我连他的真名和样貌都忘记了。许多人和事都走进了雾里,越走越远,但总还有那么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带 路

我和妹妹趴在家门口的地上玩画片。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体投下一团阴影,他站在我们旁边,向我们打听一个邻居。我们说他不住在这里了,已经搬到朝阳村去了。中年男子问我们,晓得他住在哪里吗?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到了买东西给你们吃。我们马上说好,收起画片,关上门,带他去往朝阳村。

我们大概走了两公里的路,快到那户人家的时候,中年男子突然加快步伐,径直走了过去,仿佛我们兄妹俩一直都不存在一样。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我和妹妹只好悻悻地往回走。过了一会儿,老邻居赶了过来,往我和妹妹每人手里塞了两粒糖。

天又亮了,我们的步子也变得轻盈、欢快起来。

不记得我和妹妹具体犯的什么错了,应该是很严重。妈妈追着我们打,我们拼命地跑。在一追一跑的半路上,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大雨也不能阻挡我们飞奔的脚步,因为,被雨淋也比挨打好受啊!

追在后面的妈妈声音越来越急:“你们给我站住,听到没!”尽管我们被雨淋得越来越冷,但是,都不敢停下,直到实在跑不动,被妈妈追上。她拎着两只落汤鸡回家,给我们换上衣服,想象中的刑罚却迟迟没有来临。

很多年后,我才理解了那场雨的意义,雨水已经替我们免除了惩罚。在雨中,妈妈追我们,只是为了让我们回家。

夜来香

女孩子们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喜欢在本子上写工整的心事,另一個是喜欢吃完糖后收集糖纸。表姐也不例外,她在很长时间里,一点点尝到细微的甜后,终于能把一张张糖纸串起来,挂满整面窗户。每次去她家,看见风吹起糖纸串起来的窗帘,如同心旌荡漾。

有一次,她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来我家小住。她的书包里藏着一些种子,她分了几粒给我,说:“这是夜来香,把它们种下,就能长出晚上充满香味的花来。”

我们躺在一块,她打开一本格林童话,读着读着,我的手搭在她身上进入了梦乡。

后来,各自忙于念书和工作,见面就很少了。甚至我都想不起她现在的模样,但总是记得那些没有撒下的种子,在我整个童年里飘香。

凉 薯

放学回来,桌子上摆着一碗削好了皮的凉薯。我马上拿起一个,跑到屋外啃了起来。等啃完了,才感觉这不是凉薯原来的味道。我的喉咙开始发痒,好像有团火从里往外喷一样。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吃的是一个假凉薯,其实它是一个真芋头。它俩削了皮以后,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像!

那个芋头痒了我三天三夜。还好那时我就已经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小大人了,没人察觉到我的难言之隐。

蛋 糕

第一次吃生日蛋糕纯属意外。大姐姐交了一个男朋友,她生日那天提着蛋糕来庆祝。两个人招摇地走在大路上,一不小心,蛋糕掉在了地上,路两边的人都抬起头望着他们。其实也就是包装坏了而已,但他们却又不好意思捡起来。

恋爱中的青年男女都是很好面子的,何况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只好回头再去买一个。我妈妈这个时候倒是反应快,连忙上前去收拾,她也好面子:我捡回去给家里的猪吃!

我和妹妹就这样被她当成猪了。我们确实也吃得像猪一样开心,蛋糕甜甜的味道,像大姐姐的爱情。我们一边吃,一边哼着:祝你生日快乐……

过年最好玩的是辞年和拜年。辞年是年三十晚上,每个小孩都提着一个袋子,家家户户地串门。“辞年喽,辞年喽!”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听到这声音,主人家就会出来给辞年的伢崽们一点小点心。一般是几粒糖,或者是一个发饼,大方点的会给一个苹果或者橙子。吃完年夜饭出发,到凌晨12点,可以收获两三袋吃的。家里的零食种类毕竟有限,辞年来的就要丰富得多。

拜年也是一样,大年初一,去坟山给先人和到亲戚家拜完年后,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我和几个堂弟家家户户地跑,有次跑到了二致富街的一个店铺,主人家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小金桔。太小气了,我们把金桔砸在他家里就跑了!

辞年、拜年,对小孩子来说其实就是讨吃的,稍大一点就爱面子了,不好意思家家户户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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