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容于一颗心脏

2021-03-02 01:07汤天然
西部 2021年2期
关键词:祖先手臂口罩

汤天然,17岁,石家庄二中高三学生,燕赵晚报小记者。先后在国家级、省级、地市级报刊发表作品60余篇。2018年获得第二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2019年获第二十届世界华人学生作文大赛全国一等奖、第六届北大培文杯青少年创意写作大会全国三等奖、第十七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一等奖。已出版作品集一部、合集两部。

我和世界

世界爱我如爱她的牙齿,

我磕撞她,她总还以抚摸。

而当我如流星般摇动下坠,

她便嗔怪地,

将我揽入黑暗柔软的内核。

世界是我宽容的爱人,

暴风雨之夜,

窗外飘摇她的一千双耳目:

看我与他人欢爱,

偶于夜半双双惊起,

心悸于她无尽轮回的咒语!

世界是宽和的爱人,

皆因我的姓名,

早已刻入她的族谱:

当我像火花燃烧殆尽,

便和我的情人,

我母亲的、我祖辈的情人一般,

深深埋进,她窒人呼吸的双峰——

那生长在阴湿雨季的黑种人,

用谎言和肉欲编织爱情!

像弑妻者于法官宣判时达到高潮,

将囚狱生涯看作永无止境的蜜月,

她吞食我战栗的生命,

嗤笑常人理性的揣测!

她是杀人犯,她是接生婆,

她是催人成熟的老妓,

人们创作数千个比喻——

仿佛要借此将她留住,

他们笑着说——

一棵果子树!

而当我沉入死亡,

仿佛蛆虫陷进泥土,

灵魂剥离肉体,

连一根草叶也不能抓住;

她就将我的皮囊拾起,

抬入发酵着苍白花朵的温床——

避风,善变,而多水,

宛如寡情者闷湿的子宫。

到那时,我的肉身思念灵魂,

在寂寞里漂游的灵魂,

却要思念,

将我遗留的珍宝与时代吮净的,

我那变了心的残忍爱人。

森林游荡

為什么我们要打斗呢

你看见了那湖吗?

她已经派出那些水滴了

林中飘荡,缠住我们口鼻的水雾

将拖我们两个沉入死亡

比你的刀更快

怎么可以在森林里杀人

在无人的地方

石头翻着肚皮死去

云杉木沉默着,幢幢林立

为什么要拿矿物刺我

这些不死的族群正看着呢

如今我们是仅存的同伴

在森林里该怎么奔袭呢

那些莫测的水潭,山沟尖刻

你爬上一棵像鬼的树

你还在想那人影么

既然一切都能将我们轻易杀死

你还从那人影处逃走吗?

或者你已在躲避这沿路森林

对杀手的恐惧是你的宿命

如果我的血溅上叶子

它会长成一片红色狼尾草吗?

水雾里那只兽夹尾走来了

蜷缩着被吃进肚子

我能新生为猛兽的一种情感吗?

我曾冻死一窝捕来的小鸟

直到死亡我都将随身携带愧疚

通过死亡

那些鸟儿已融入人类

为什么要恐惧呢?

奔逃时我把仇敌当作朋友

我已融入水雾中的族群

要是我这样死去,请别寻找我

如果把我带出森林的迷思

我将成为一个悲伤的弱者

某一天林中游荡

留下被凶徒和野兽害死的尸体

在黑暗小径她成为一条蛇

逡巡,灵敏,心怀钢针如毒牙

那钢针将遭黑夜的磁化

维护独立的先把独立抛下

在黑暗小径它随一切声响转动

雄性生物与她磁极相斥

当她跳起生存的舞蹈——

退后,先行,绕一个圆,

他们说最好双人舞

某几条道路对她封闭;

当她画出她的世界——

大部分白天,某几处夜晚,

城市,花园,平坦大道

另几处日夜皆不宜前行;

她将留下的形状是这样:

五十多公斤轻,一米六几

温柔的隆起的下凹的

缺少攻击性激素的绿色肌肉

她是缪斯,高谈阔论

一具粘连饱满的雌性身体

每一天她进出于动物世界

在黑暗小径她有时是唯一的人

在黑夜里她总是唯一的兽

怎能无视这些行踪?

文质彬彬,民族和消费的花瓶

他们谈论她仿佛她受圈养

她的革命总是经济的外衣

寻找祖先

我不知道我祖先的名字,

它们可能被砸烂了

在语言的迭代里丧命,

也可能从老人含混的口中发出,

失去了一个年轻耳朵的承接。

如果我记着我祖先的姓名:

秀兰,丽萍,国强,桂珍,富贵....

这些浓缩了花朵、战事和祈祷的名字,

在受人疼爱的童年里诞生:

也许我就能触摸到

无名尸骨神采飞扬的青春,

飞天的轻裙之下,

那些石刻女人生前的痛苦

我将如咀嚼苹果一般咀嚼它们

——如果我的祖先爱吃苹果,

我也会轻易在苹果里找到幸福。

那些长袖的手臂还存在吗,

擦过那早已枯萎的汗液的手臂,

垫着你下磕的额头的手臂,

被子弹洞穿的手臂,

一块块鱼鳞状皮肤的手臂,

带着闷热的柿子气味的妇女的手臂?

祖先啊,我放开你的手,

我在呼唤与千亿人相同的姓名:

妈祖,商汤,嬴政,李太白.....

如今我渴望留名的焦虑,

就像太多孩子簇拥着一个母亲,

那最小的孩子争奶的渴求。

人类的病

小区还没有封锁时

我在街上,提一袋泡面往家漫步

看见前面的岔路口

倚着橙色垃圾车的一个老人

他轻轻挠着胳膊,黝黑的皱脸赤裸

粗糙的鼻头 大张着鼻孔呼吸

老人疑惑地看着我的口罩

又木然得像什么也没看到

一刹那我觉得疾病离我很远

我为我的口罩羞愧,好像那是小资的享受

他是在清晨把播送疫情的广播掐掉了吗?

就像他掐掉那些政治宣言、文艺争论?

他有一个热衷网络的孙女吗?

她打电话告诉他

爷爷,爷爷,你要注意

老人那样木然歇息,揣着手显出旁观的姿态

那赤裸的大张的鼻孔

幸与不幸似乎都不能侵犯

他紧紧倚着生活像厮守着老婆

轻轻抓挠经历了或刻印了的日子

像瘙痒自己的小孙女

上边和下边都不去理睬,他被擠压在中间

也只注视中间的现实:

日头,浮荡的微尘

浸了水般亮晶晶的大楼

大街上只他一个不戴口罩的过客

却蛮横地将我们扔进一场集体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政治不是,艺术不是

疾病更不是

只是世界上多了一个老人

一个不戴口罩的木然的老人

我避开他的眼睛

我觉得他就像一棵行道树

自顾自地返青枯萎

只为切实拍击在身上的春天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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