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反抗与自由

2021-04-01 12:14陈泳谕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女性形象

摘 要: 《微物之神》是当代印度极受关注的本土作家,也是首位获得英国布克图书奖的女性作家——阿兰达蒂·洛伊(Arundhati Roy)的第一部作品。阿兰达蒂·洛伊在《微物之神》中用细腻的写作手法描绘了印度小镇中一个家族三代人所经历的故事,向人们展现出印度本土居民真實的生存状况,包括印度女性具体的生存困境。作品中对女性角色的刻画更是体现了阿兰达蒂·洛伊对印度传统男权社会秩序的批判。文章将从女性身份认同的角度,分析《微物之神》中典型的女性形象,关注印度社会对女性身份认同的影响。

关键词:《微物之神》 女性形象 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源于主体对于自身所处环境与自我定位的认识。随着“自我意识”概念对世界文化的渗入,人们开始自我解构,重塑对主体的建构与认同。近年来,印度的妇女解放运动愈演愈烈,印度长久以来社会性别概念的建构与重组与印度女性主体身份认同有着紧密联系。印度本土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处女作《微物之神》讲述了20世纪印度南部喀拉拉邦的小地方阿耶门连里居住的一个婆罗门家族的故事,塑造了家族三代身份认同各异的女性角色,她们在印度出生与成长,甚至直到死亡,印度社会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们的大半生,也导致了她们的生存困境。因此,文章将对《微物之神》中典型女性形象进行分析,探讨洛伊作品中女性生存困境的不同表现和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接受命运的同化

《文学文化理论关键词》(Critical Keywords in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中的“identity”词条指出:“ 身份认同是从来不可能靠自己完成的,它总是以依靠于它不是什么来得到确认的。”也就是说,人们对身份的确认总是需要一个“他者”的存在,通过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来认同自身。印度作为一个男女极其不平等的国度,传统男权社会总是让女性产生依附于他人而生存的观念。知名的女权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就曾指出:女性倾向于把男人,例如父亲、丈夫和儿子,作为本身独一的生存手段和生存理由。对于这类女性的处境,她们将不得不忍受来自男性群体带来的各种侮辱,倾尽一生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命运,甚至被身边环境同化成维护男权的形象。

《微物之神》中的玛玛奇和宝宝克加玛是两个典型的依附于男性而生存的女性形象。在玛玛奇的家庭生活中,她的丈夫帕帕奇总是以暴力虐待她,无论是身体上的殴打,还是精神上的侮辱,玛玛奇作为受害者却从不反抗。当玛玛奇的果菜场被他人称赞,甚至开始学小提琴,这些都证明了玛玛奇个人能力的卓越。但是玛玛奇依旧受丈夫所支配,帕帕奇每天的殴打,甚至折断她的琴弓都是一种对自身权威的证明,尽管她通过坚持拉小提琴,甚至顽强地坚持腌制果菜的方式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不难理解玛玛奇选择了一再忍让,由于习惯于被控制和对男性的依赖,而始终臣服于帕帕奇的男性权威之下。所以当帕帕奇去世后,玛玛奇也并没有因为他暴虐的所作所为而不悲伤,因为对她来说,自己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生存理由”。更为典型的是,在帕帕奇死后,玛玛奇的自我身份认同从帕帕奇的“妻子”转变成了恰克的“母亲”,她开始将自我价值依附于儿子,她将儿子视为生活的希望与曙光,为他骄傲,为他自豪,甚至对儿子恰克产生了过度亲密的乱伦情感。玛玛奇嫉妒与恰克发生性关系的女工,将她们视为“妓女”以平衡自己对儿子的感情,更是激烈否认恰克对儿媳玛格丽特的爱情。这般畸形的母爱是玛玛奇不进行自我认识而获得身份的后果,她失去了身为母亲的尊严,因此她也不可避免遭受到儿子权力下的侮辱。

宝宝克加玛是与玛玛奇同一时代的女性,与归属于家庭的玛玛奇不同,宝宝克加玛并没有参与印度传统家庭的构建。从历史的角度看,宝宝克加玛绝对是当时受到良好教育并且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小部分女性之一。她迷恋慕立冈神父,勇敢追爱,甚至违抗父亲成为一位罗马天主教徒,加入修道院渴望得到与慕立冈神父平等相处的机会,这对于印度传统的爱恋、家族以及宗教文化来说,都是一次不简单的突破。但是在这背后,是宝宝克加玛对神父无休止的“爱情”幻想,她大胆打破社会规范的动力源于爱情的启蒙,却仅仅停留在对男人的依恋上。即使在宝宝克加玛的父亲将其送到美国接受高等教育之后,她也并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然将人生价值绑在了神父身上。即使一开始,宝宝克加玛看似在追求爱情的自由,但是从更长远深层的角度来看,她只是像玛玛奇一样,将自己作为一名女性的命运依托给另一名男性,宝宝克加玛也是接受了印度女性传统的命运——寻找丈夫,她追爱过程中的身份认同只是希望与一个具体对象组成家庭。因此,宝宝克加玛也是依附于“他者”来认识自己,她将不存在的爱情视作自己的生存价值,所以她在慕立冈神父死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了他,或者说,她才拥有了自己。最终,宝宝克加玛同化成了一个维护传统社会秩序的固执老妇人,甚至扮演着下一代女性的压迫者,厌恶且嫉妒实现爱情自由的其他女性,在维护自尊心的不知不觉中成了保护男权社会的女性。

二、呐喊无声的反抗

《微物之神》中的阿慕是个反抗者,她挣扎于社会长期以来为女性身份定好的框架,她拒绝成为一名遵从父命的女儿,或是成为一名嫁给没有感情的男性为妻子。一开始,阿慕认为禁锢自己的是脾气暴躁的父亲,于是她逃离了那个家庭。后来是嗜酒成性并且自私自利出卖了她的丈夫,然后她选择离婚。接着高种姓的她爱上了贱民维鲁沙,甚至不顾一切抛下母亲的身份与他私会。对于阿慕来说,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精神寄托,因此她与维鲁沙在那十三个夜晚,拼尽全力紧紧抓住两人之间渺小的事物,是渺小的爱,是渺小的感受到的活着,是渺小的回归本我的短暂。阿慕作为印度女性的反叛者,实现了人格独立的意识自由,即使最后她自知与维鲁沙没有未来,没有地方可去,什么也没有,但是她依旧勇敢地拥抱脆弱而渺小的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情欲。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人们认识主体的思想方式依托于无意识,即主体无法感知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望、想法或者恐惧等。弗洛伊德认为人被自己的无意识所主导,而这种无意识与主体所处的外在世界有紧密联系。阿慕就是无意识在呐喊的反抗者,她被外在世界重重压迫,渴望挣脱强加于身上的种种束缚。但是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概念,即某种在特定群体成员里代代相传的经验,说明主体的身份认同受到地区文化下集体心理的影响。例如被称为“印度良心”的演员阿米尔·汗曾主持过一档电视节目Truth Alone Prevails中就揭露了印度社会长期存在的女性地位低下、大男子主义、性侵强奸、种姓歧视、宗教乱象等问题。而这些隐藏在印度社会矛盾下的“集体无意识”让印度本土女性实现自我解救的可能性更低。所以即使阿慕以异于常人的行动激烈地控诉这个社会的错,也只不过是以卵击石。站在她对面的是整个社会群体的无意识,甚至她也被印度对于阶级、宗教、种姓、性别等的无意识所影响着。因为阿慕并没有意识到不依靠他人、自己解救自己的能动性。她依赖寻找丈夫才得以摆脱父亲,她又依附违背世俗的爱情摆脱母亲身份的束缚,她脱身而出的是印度传统女性表面上的既定命运,但是在根本上,阿慕始终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未能跨越男权社会建构的价值观来实现自我认同。

三、微物有限的自由

印度文化中女性的从属地位使得一直以来印度女性的平权运动十分艰难。《微物之神》作为一部半自传体的小说,阿兰达蒂·洛伊透过瑞海儿的角色描述了一个女孩眼里真实的印度。这样的女性叙事视角和女性书写,温柔而尖锐地批判了印度关于种姓、婚恋观、宗教、资本、权力以及国家机器方面的野蛮和无理。瑞海儿就是在印度社会种种矛盾中滋生的受创者,由于家庭的冷漠,她看似拥有更多的自由,往更大的世界探索,但是她在前往美国工作与一名爱她的外国人结婚之后,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因为在印度,在她曾经的成长环境里,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生意义,什么是寻找未来的幸福。即使瑞海儿是自由的,但是她在寻求自由中堕落,失去了自我,所以比起阿慕,她更具有悲剧性。

瑞海儿在作品中是小女孩的身份,更能反射印度社会对女性畸形的成长教育。在家庭生活中,她被成年人忽视,甚至轻视,当玛格丽特和苏菲到来后,她更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受重视。失去父亲的她,又接连失去苏菲、维鲁沙和阿慕,直到与双胞胎哥哥艾斯沙分离,得以支撑她自由生存的精神力量已然全部遭受毁灭,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有形的力量以及无形权力的打压。例如警察当着瑞海儿和艾斯沙的面将维鲁沙殴打得不成人样;苏菲溺亡后恰克疯了般厌恶阿慕;学校里被同学排斥还被校长体罚……瑞海儿的童年成长压根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保护,而且成年人们还把生活悲惨的伤口血淋淋地撕開展示在瑞海儿的眼前。以瑞海儿为代表的印度微物们,印度的弱小者们,印度的无权者们,都只能是有限的自由。瑞海儿自幼时追求的主体性被印度强权社会一步步磨灭,因此成年后的她是一个缺少了完整的人,而这也导致了瑞海儿与双胞胎哥哥艾斯沙通过乱伦感情才得以获得自我身份价值的结局。

四、结语

在印度小说《微物之神》中,阿兰达蒂·洛伊通过巧妙的叙事手法将生活在阿耶门连的三代人的故事一一揭晓,真实还原了在独特社会历史、宗教、文化下印度女性的生存空间。这些在印度土生土长的女性们被层层压迫束缚着,无法以清醒的视角看见自己抑或扭曲的人文环境,导致她们在自我认知道路上驶向歧道。这些处在印度社会边缘的女性们用一生的苦难表达对长期生存环境的不满,于是阿兰达蒂·洛伊将失语的印度女性的苦难历程书写下来,使她们的生命意识、对主体身份的寻求和对自由平等生活的向往得以留存。

参考文献:

[1] 孟瑞. “身份认同”内涵解析及其批评实践考察[D].浙江大学,2013.

[2] 陈兰. 论《微物之神》中的女性形象与女性叙事[D].深圳大学,2017.

[3] 马艳秋.沉潜的印度历史记忆——论《微物之神》中的女性主义思想[J].语文教学通讯·D刊(学术刊),2016(4).

作 者: 陈泳谕,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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