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尘埃贴着火车（组诗）

林水文，生于1979年，广东廉江人，文本见于《扬子江》《星星》《诗潮》《作品》等刊。

菠萝蜜

我捡丢下的菠萝蜜籽核

种在泥里

他们说“那长不成大树，结不了果”

“长成大树，长出果子，你也将老去”

是啊，我播种了很多菠萝蜜种子

整个夏天用足够的耐心在补种浇水

水滴闪烁着细小的眼睛

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抬头，像我的脸

这里从来都不缺少忧伤的阳光

我抬头，可以看到邻居家的菠萝蜜树

禁锢的围墙里子孙满树，风里低语

掠过安静的村庄

多年的风吹过去

我的菠萝蜜还不能長成大树

到外省去

对我来说，一个巨大的诱惑

像少年对爱的追求

像我这样渴望到外省的人，总是在梦里

催着我

我们像尘埃贴着火车，长途汽车上

爬来爬去，在路上蠕动

长成细菌

他们和我长着同一脸孔

互相传染着对美和爱极度渴望的疾病

我到他们的外省，他们到我的外省

我混在他们中间，他们混在我中间

像士兵攻城掠地地进发

像鱼儿在水里寻找空气

水涧塘村

沱村河像番薯藤条蔓延在野地

水涧塘像番薯参差在野地

你看，龙眼树的果子兀自滴落

落进流水里，也落进鸟儿的胃

番薯藤过河，树荫下三五老人坐在一起打牌

牌高高地举起，缓缓地落下

河边石碑长满青苔，河水潺潺

二十年前的晚上，他来到这里

露天电影，同班女同学站在幕布的背后

红色番薯花夜里开，身体灌满胶片沙沙的声音

坐着轰隆隆的拖拉机，女同学站在月光下

一再后退的声音和人影

萤火虫朝前攒动

河水哗哗地响，卷起闪耀的浪花

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西 江

我们看到远走他乡的河流

来自偏远的滇黔桂山区

经过羚羊峡后四处张望

一心奔向水系众多的珠江

头也不回，在月光中撒开道路

像少年义无返顾地飞奔他乡

接纳泥沙，杂质、树根

溺水的村庄

承载了太多的杂质

形成深厚，辽阔，偏执，呼喊的乡愁

无穷的泡沫过滤无穷的幻想

徘徊，却从没想流回昨天的样子

这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

始终养育

异乡人的晨昏

寻牛记

风把夕阳越吹越低

再低些，整座松林压过来

丛林里颤动的荆棘

不知名的鸟声

暗影中伺伏的巨石

滚落在一边，来时的路淹没在暮色里

雾气从远处赶来

我有些胆怯，而父亲的鞭子更为可怕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母亲在黑暗中唉声叹气

牛是我们家庭一个重要成员

我曾见过它眼眶庞大的眼泪

我期待有月光降落在身上

顺着牛蹄印找下去

光线在树枝上晃了几下

一个人循着牛蹄印越走越远

在松林处遇到割松脂的外省仔

他坐在松树搭的棚户里

点着松脂煲饭

松涛阵阵，他用夹生的白话告诉我

沿着蹄印一定能找到它

他正在摆弄一台破旧的收录机

咿咿呀呀，荒山野岭

一头逃逸的牛左突右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