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少年

2021-04-12 12:51宫佳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秋刀鱼小贝绳子

1

有句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话真没说错。我们庄子就靠水,靠的还是海水。海水是啥样子的?用我小学六年所积累的所有学识,可以形象地归纳成四个字——广阔无边!

庄上的人家大多是渔民,民风淳朴,别看他们整天在海里风里来,雨里去,晒得皮肤黑不溜秋的,可这黑黝黝的肤色从来都掩饰不住大伙火热地奔日子的心。

奔日子,是大人们的大事,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小心思。

对于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来说,最惬意的事莫过于赶海了。

海水一浪追着一浪退下去之后,海滩就被一口又一口地吐出来,礁石高高低低地竖出来,横出来,铺陈出一大片。一汪汪海水里的犄角旮旯,藏的都是宝贝哦!

小时候,小贝是我的小跟班,我走哪,她跟到哪,甩都甩不掉。没办法,庄子百八十户人家,我们两家挨得最近,中间只隔一个墙壁,是名副其实的邻居。我比小贝大五个月,一向以大哥自居。小贝扎着两条小羊角辫,动脑子时,眨巴着小眼睛,喜欢用一根手指头攥着羊角辫的辫梢,另一根手指头拧着辫梢转圈圈,那神情太好玩了。

不光是我们两家的小孩好得形影不离,两家大人也亲如兄弟。我爸老早就养着渔船,小贝的爸爸老早就是伙计,用现在最火的一个词就是“铁子”。我爸是海蛎子养殖户,在庄子里算数得着的。

小贝自己不敢去赶海,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敢去赶海,大人也放心。

我呢?有点皮,闲着没事,想捉弄一下小贝。

比如,赶海时,我看到浅水湾里盛开着一朵花枝招展的海葵,正悠然自得地招摇着触手。我会大呼小叫地喊来小贝,等她满脸笑容地凑上去,还没瞧个仔细呢,我就飞快地向海葵丢上一块滑溜的小鹅卵石,“砰”的一声,海葵受了惊吓,呲出一股水自保,身子随之缩成一团,隐进泥里了。傻乎乎的小贝,没来得及防备,就被喷了一脸的海水。

通常,小贝会狠狠地骂一句,坏小海,等我回去找大伯告状,揭你的皮,看你还敢皮不?

可一转脸,她老早就忘了自己说的话,站在一块礁石上又跺脚又尖叫,快,那个赤甲红在往水里跑,小海……

庄上的孩子取小名大多与海有关,可见大海在渔民心目中的地位。像什么小鱼,小贝,小海等等,大名就没这个讲究了。不光是人名这样,就连那些随处可见的海蛎子,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文绉绉的大名叫牡蛎,还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名就叫海蛎子。

我爱吃赤甲红蟹,花盖蟹,还有蓝皮的梭子蟹。所以,一听到有蟹子横行,就把自己的“小横行”按下,专门对付赤甲红。

我俯身去捉时,赤甲红感觉到了危险,它张开两只大鳌,朝天。我并不急于捉它,反在它附近撩起一把海水,赤脚红受了骗,大鳌一剪,就在这个当口,我眼疾手快地捏住它的屁股,举起来,任它大鳌如何挥舞,也早就成了我的瓮中之“蟹”啦!

小贝就是我的队员,她大拇指往上一挑说,小海,你是这样的!

等我们上了小学,小贝就不再跟在我屁股后面了。

小贝的学习很好,很有上进心。我的学习很差,我很贪玩。

小贝的爸爸也不再是我爸船上的伙计了,他单干了。

我们的海区气候温和,位于北纬37度的黄金海岸线,还有几条淡水河流入大海,为海区提供了大量的营养盐,有利于贝类饵料的生长。近几年,逐渐形成了育种,养殖、加工、销售等环节的产业链,很多人看到了广阔的前景,铆足了劲干活。

我渐渐感觉到爸爸和小贝的爸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小贝的爸爸干活不惜力,脑子又好使,单干几年,光景好多了。他好像一直在爸爸的屁股后面撵着,爸爸多干几台筏子(海面上一根养殖海蛎子的绳子大约五百米,就是一台筏子,每隔两三米就有一个浮飘,吊笼就挂在浮飘之间),小贝的爸爸也多干几台;这不,爸爸买一条新船,他也紧跟着买一条新船。爸爸嘴里不说,心里有点不得劲,要知道,从前放海蛎子苗时,小贝的爸爸总是来借爸爸的船,这才是教会了徒弟,要饿死师傅的节奏呀!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小贝家发生了变故。

2

最近,我迷上了湖南卫视的《变形记》节目,城市里的孩子和农村的孩子互换角色体验生活。

我看到城里的孩子穿名牌衣服,手里还捏着苹果手机,派头十足。

我又迷上了苹果手机,别看手机壳上的那苹果被咬了一口,就是因为被咬了一口,才有诱惑力呀,不咬一口,怎么知道苹果香呀?不拥有苹果手机,又怎么会知道苹果手机的神气呀?我做梦都想拥有一款苹果手机。

说也奇怪,小时候,爸爸什么都依着我,我喜欢遥控飞机,爸爸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在村头,我握着遥控器,操控着半空中的飞机,好像自己正驾驶着真的大飞机在空中翱翔。小贝这个拉拉队员也给力造势,我都美得差点找不到北了。

可这次,爸爸抠门得很,说啥也不给我买,还动不动就呵斥我,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多向人家小贝学习,那孩子真懂事。

大人眼里,总是别人家的孩子优秀,要我向曾经的小跟班學习,我还转不过这个弯来。

这天,我溜达到夹苗现场。每年五月份左右,海蛎子养殖就进入夹苗期。

我看到那些女人戴着太阳帽,头巾包着脸,坐在小板凳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拧绳子。

夹苗,可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手头得快,眼得有尺度。

地上放着一堆堆四米长的聚乙烯绳子,女人们低着头,面前摆着一块泡沫地垫。地垫前堆着依附在扇贝壳上的牡蛎苗,地垫中间纵向竖着一块狭长的铁块,女人左手和右脚分别在铁块两侧。一根聚乙烯绳子横过来,女人左手和右脚同时拧绳子,拧开一个夹缝,夹缝刚好在铁块中间。这时,右手早已拿起一个扇贝壳塞在拧缝中间,左手和右脚一松,扇贝壳就被牢牢地夹住了。两个贝壳之间大约间距十厘米,一根绳子得夹二十五片苗。

我看着场地里的女人干得一片热火朝天的。突然,我在一堆垛的有一米多高的浮飘旁,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她也在夹苗,可从背影看,夹苗的速度远不及那些熟手。

秋刀鱼从我身旁走过去,他默默地续上一堆聚乙烯绳子说,小贝,悠着点干,别太累了!

小贝没抬头,只说一声,好!

秋刀鱼叹口气,走了。

秋刀鱼是去年来我家干活的。他的脸又窄又长,两窄溜,活像两条秋刀鱼,庄上的人都叫他诨名秋刀鱼,他自己也认可这个名字。叫顺口了,听顺口了,冷不丁地一提他的大名,还得琢磨半天。他自己也犯过病,哎,我的大名叫什么来着?就在嘴边溜着,怎么一时还想不起来?

秋刀鱼是海里的,顶长于在海里游泳的,可他白占着这个名字,辜负了秋刀鱼,他是个“旱鸭子”,不习水性。叫他秋刀鱼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旁边有个女人搭腔了,秋刀鱼,整天套着黄色的救生衣到处晃,比小丫头还鲜亮呀!你是不是就怕人家不知道,你秋刀鱼没有游泳这两把刷子呀?秋刀鱼不言语。

那女人又说,这个秋刀鱼,自打去年那场灾过去以后,嘴也不油了,倒成了一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

秋刀鱼还是不接话头。

你倒是就手给我也提溜一捆绳子呀!女人觉得没趣,吼了一嗓子。

秋刀鱼坚持不吭声,抱了一捆聚乙烯绳子,顺在她眼前。又不声不响地从支架上抽出一段白尼龙绳,把那女人身旁夹好苗的聚乙烯绳子拦腰一捆,抱走了。

我关心的不是秋刀鱼他们,这个当口,我眼都不眨地盯着小贝,看着她拧缝,夹苗。她也不看我,就像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样。这个从前的小跟班眼里只有海蛎子苗。别的女人都戴手套,她不!就那么干拧,干搓。我估计是她觉得手套碍事,可我再细瞅,她的食指上有一道道裂纹,从裂纹里可以看到渗出来的血珠子凝固了,暗红的一道道。

我忽然觉得心抽了一下,我忘记了苹果手机,我看到她拿扇贝壳的右手食指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可能是不小心让扇贝壳给划伤了。创可贴已经被泥土污成黑色的了。不远处,她妈也在夹苗,她丢过来一双手套,也不抬头,一边干活,一边埋怨,这丫头,又不戴手套,干得快慢不差一双手套。

妈,小贝仍然低头,手套大,我不得劲。干一会儿,我就戴上。你就别操心啦!

我想起家里有一次性丁腈手套,柔软,还舒服,比大人们戴的线手套舒服多了。我风一样跑回家,拿来一打,放在小贝面前。爸爸正在和工人们一起搬夹好的海蛎子苗,他见我一股风一样扫过去,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小子。

小贝看到这些手套,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爸,又看看她妈,只抽出一副,其他的都还给我了。

小贝变了,不再是以前的小贝了。自从他爸去年在海上出事,她变得沉默寡言了。

当我在周末还琢磨着怎么想办法让爸爸给我买一个苹果手机时,她已经像大人一样,在夹苗赚钱。当我在寒暑假享受假期的舒适时,她却进了县城,在亲戚开的一家饭馆择菜,刷碗,打下手。

在她面前,个子比她高,力气比她大的我,忽然矮了下去。

3

我们本地有句方言,“凉水蛎子热水蛤”,非常精辟地道出吃海鲜的门道。

九月中旬,天气变凉,就迎来了吃海蛎子的黄金季节。

夏天因为天气太热,海蛎子好喷浆,口感差,肥瘦度也不美,撬开海蛎子壳,里面的肉面黄肌瘦的。反而天越冷,海蛎子越精神,争着往白嫩上靠。

这个时候,就要给海蛎子育肥了。首先得给海蛎子倒笼,将抱团的海蛎子成苗用斧头或者是镰刀剥离成单体海蛎子。然后通过挑拣,去杂,装笼投到营养丰富的海区育肥养殖,就像要给海蛎子换一个新马夹,捯饬一番,再“出国”留洋,镀上一层金,那身价就大不一样了。

海滩上男男女女忙碌不休。一艘艘抛锚的渔船停在离岸不远处待命。

一堆堆海蛎子成苗连绵起伏,堆成一长串儿。每一堆旁边都坐着一位勤劳的女人,举着斧头,劈掉紧贴着的死壳,丢掉半死不活的张嘴的,把一个个单体海蛎子丢进白筐子里。有一些大个的海蛎子会剔出来,进行清洗,装进包装箱里,进入大雅之堂。

蒜蓉粉丝海蛎子是一道名菜。把大个子的海蛎子撬开壳,放进细白粉丝,浇上蒜蓉,再点缀上小绿葱段,小红米椒段,养眼又有营养。

分拣好的海蛎子苗会被装进吊笼里,有的女人就负责缝合吊笼。吊笼一般有八到十层,从头到尾用一根绿尼龙绳缝合。打开时,吊笼头上有个绳头,一抽,缝合的那道缝就开了。

缝合好的吊笼得冲洗一下,被海蛎子淤泥染成灰黑色的吊笼,一经冲洗就变出绿色的美貌来。爸爸一直要求冲洗污垢,得给这些出海“深造”的海蛎子们梳妆打扮一下,冲掉网眼里的杂质。

秋刀鱼就爱干这个活,一股水柱冲上去,吊笼就清清爽爽的,就像一块心病被冲掉了一样。

小贝也在这些劳动者中间。她在用小斧头敲海蛎子。她已然是一个熟手了,敲的海蛎子数量跟大人差不多。

秋刀鱼还见缝插针地给她和她妈换换筐子,打打下手什么的。

我盯着小贝不远处那些憋下去,成了一摊烂泥一樣的吊笼软塌塌地趴在地上。一堆堆黑色的浮飘摞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形成一个相互依赖的小山丘的形状。风是凉的,我觉得凉中有一丝暖,我分明看到小贝的几绺头发紧贴着额头,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我看着爸爸在指挥着工人干活。心里又琢磨,等再过一个月,育肥的海蛎子就上市了,好光景会一直持续到明年四月份。这期间,我一定得想办法让爸爸给我买那款苹果手机,双十一,双十二,元旦,都搞促销活动,机会很多。我已经相中一款了。

我的心思飞走了。再不济,我要像小贝一样,自己打工挣钱买手机。自己出力挣钱,买手机腰杆也硬气。

可我能干什么呢?敲海蛎子?缝合吊笼?这些活计我都看不上眼。

我倒是喜欢出海收育好肥的海蛎子。一进海域,看到那些黑色的浮飘整整齐齐地浮动在海面上,心里那个敞亮呀!如果说,堆在岸边的浮飘是死的话,那海里的浮飘分明就是活的了,它们活在托起海蛎子的明天里。

那一台台筏子有时像笔直的公路,有时像弯弯的跑道。工人们凑近筏子,提溜起绳子,捞起吊笼,一手扯着头,另一只手拿起一根铁钩子,钩住网眼一拉,吊笼就上了船帮子。而另一个工人就忙着解筏子上的绳头。看着真过瘾,这样干一天,能干的工人一天能赚近五百呢。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那些女人忙活一天赚两百,算顶天了。我眼珠子提溜转,喜上眉梢。最不济,我去解个绳子总没问题吧?老爸的买卖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抠门,直逼得亲儿子都得自己想法赚钱了。也好,权当我也参加了《变形记》,体验生活了吧!正想着,爸爸的声音传过来,大伙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第一,眼尖着点,留点神,瞅着头上的吊机,船员一定要穿救生衣,别瞎嘚瑟!

4

到午饭点了,海滩离庄子有十几里路,为了节省时间,爸爸会在海边支起大锅熬海带汤和白菜汤。每个人象征性地收五元钱。

我瞅一眼热气腾腾的汤菜,没有食欲。躲在一角吃旺旺雪饼和火腿肠。

看着那些工人吹着热气,一大海碗汤菜不一会就下了肚。饭量大的,还能去大锅捞捞底,再喝上一碗。

我捏着两片雪饼,跑到一塊高高的礁石上,礁石上密布着野生海蛎子。

我在礁石夹缝里看到海葵要开未开的样子,我也没有了捉弄它的心思。我听到细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打野生海蛎子。

我循着声音过去,看到小贝蹲着,用开蛎子刀在礁石上打开几个海蛎子。

她拿出一个饼子,就着抠出的海蛎子吃得正欢。不远处,她妈妈也在打海蛎子,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笑。

野生海蛎子个头小,可是味道比较纯正。

我看着手里的雪饼,对小贝说,我好久没吃饼子了,咱们换着吃行不?

小贝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块玉米饼子,却没接我递过去的雪饼。

我接过来那块硬邦邦的饼子,看到她的手指肚上有一块米粒大小的“紫豆子”。这丫头一定是敲海蛎子用力过猛,砸到指头了。

我看着,却不吭声,当没看到。

小贝见我看到了那个“紫豆子”,像被大长腿,尖屁股的马蜂子蜇了一样,迅速抽回了手。

我笑着说,那边有一个海葵。

哦!小贝低头,继续打海蛎子。

我觉得无趣,转身,咬一口饼子,天,这么硬?

玉米饼子就海蛎子肉是庄户人家的最爱。可这冷风吹着,没口热乎饭,啃这玩意硌牙,亏她们还吃得那么欢实。

我紧走几步,把嘴里的饼子吐到沙里,脚尖踩着碾了几下,饼子没了影儿。

几个女人抄着手,靠在一堆吊笼旁避风,只听见一个女人拿腔拿调地说,那娘儿两个又上礁石敲海蛎子了吧?这也太会算计了,一顿饭五块钱,东家还隔三差五地炖骨头,飘大肉片子的,五块钱都舍不得花。

别那么说,娘儿俩还得花十块钱呢!

你们都省省吧!换你,一屁股眼饥荒,你也得这么扛着。

想当年,小贝她妈金贵着呢。

我倒是闻到醋溜溜的味儿。

人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

小贝那丫头真能吃苦,这么大点的孩子,也真难为她了。

这丫头随她爸老周,人好,能干!

听说那丫头学习还不错,能吃苦,肯下力气,将来呀,她们家翻身就靠这丫头啦!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海风从吊笼顶部呼啸着吹过来,一块塑料漂子被吹得翻过来,随后又覆了过去。

5

开工啦!爸爸喊着。人们开始各就各位。

小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谁放了两个鹅蛋,两根火腿肠,还有两袋蒙牛牛奶。

小贝喊着,这是谁的呀?

没有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说,放你座位上,就是你的,安心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就是呀!有啥好嚷嚷的?

谁捡到的东西,就是谁的!

吃吧吃吧,大伙帮衬着一家,有啥?谁家缺口吃的?

我小时候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哈哈……

八爪鱼,奶奶的,你活腻歪啦?你给我滚下来!爸爸的声音火药味十足。

大伙抬头看,只见吊机的拉杆上吊着六七个装海蛎子苗的吊笼,吊笼上站着的八爪鱼正随着拉杆往渔船上晃悠。

我下趟就穿救生衣,刚才喝汤出汗了,懒得穿。

少瞎咧咧!奶奶的,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总有想要漏网的鱼!这个八爪鱼干点活,刺毛撅腚的,你要再不守规矩,赶紧滚回家。奶奶的!

爸爸很少爆粗口,一爆粗口肯定没好事。扣你半天工钱,让你长长记性!

我吐吐舌头,老爸这是咋的啦?

此时的他上身穿救生衣,下身穿着叉裤,正站在靠近岸边的一条船上,船上整齐地垛着吊笼。

奶奶的,他瞅瞅身旁的秋刀鱼又喊起来,八爪鱼,你看看人家秋刀鱼,雷打不动,救生衣不离身。

八爪鱼蔫了,他哼哼着,好啦,我有记性啦!

一帮老娘们也叽叽喳喳地,这个八爪鱼,毛躁躁的成天,不吃亏不长记性。

爸爸看到一个黑浮飘正在往远处飘,赶忙一弯腰,要拉住浮飘上系住的绳子。结果,手机从口袋里窜出来,爸爸伸手一抓,没抓住,他自己反倒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噗通”一声。

爸爸!我惊叫一声。

好在海水不深,爸爸水鸭子一样,被秋刀鱼用一根木棍拽上来了。

嘿嘿,这事整的,人家八爪鱼没掉进海里,他倒进去了。

洗个冷水澡吧!

深秋,海水冰冷,扎进骨头的那种冷。

我看着爸爸浑身打着哆嗦上来了,秋刀鱼也跟上来。

我心里嗔怪着,不就一个手机吗?至于吗?这倒好,回头感冒了不就亏大了?

嘿嘿,去年掉进去一个手机,今年又掉一个。爸爸有点惋惜。

秋刀鱼说,你赶快把叉裤脱了吧,灌水了。不是,你脖子上不是挂着防水袋吗?

哎呀,本來要打个电话,一看到八爪鱼那样子就来气,随手把手机放口袋里了。

秋刀鱼说,我生炉子,你烤烤火。我那还有一件军大衣,你搭上点。

我不放心爸爸,紧跟在他们后面。

哎呀,我还嫌弃八爪鱼毛躁,我自己也一样,一着急,也好毛躁,可惜了我的手机。

你要不嫌弃,我那还有一款华为手机,我姐在深圳华为工作,她的手机淘汰快,也就用了大半年吧!

行啊!

我暗暗对爸爸嗤之以鼻,至于吗?一个老板用人家淘汰的手机?吃这种白食不嫌寒碜呀?典型的抠门!我的苹果手机算是没指望了。

我心里有气,不想跟他们走了。刚要转身,就听秋刀鱼说,去年,要是老周能来得及脱下叉裤的话,以他的水性,准没事,一想到这儿,我这心里就……

你就别提这事了,我也有责任。你说他出海那天,我还撺掇他,海上风平浪静的,新船能多装点海蛎子……谁知他就真的就多装了,谁知天气预报也不准,那天下午,海上突然起风,就我这乌鸦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各种成本,人工费都在涨,他本来想着,风平浪静的,多装点没事,能省钱呢!那天,船往下沉,他是有机会逃的,可我不是旱鸭子吗?船上就备着一件救生衣,他赶到前舱,把救生衣丢给我,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就被卷没了。你说,我现在看那孤儿寡母的,我这心里针扎的一样。

这老周啊,也怪他心性太高,这几年一直暗自与我较着劲呢!我买了新船,他也紧跟着买……奶奶的,我这张嘴就是这么贱,非得来那么一句,我干吗要让他多装一些海蛎子呀?你说,他出事后那几天晚上,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他哪是和你较劲呢?他是和自己较劲。就那丫头小贝,学习好,眼瞅着一定会考上县重点中学。他琢磨着,要在县城买楼房,好让老婆就近照顾小贝,能考上重点中学,就跟考上大学差不多,他有奔头呀。可是,你说,这房价这几年就像庄稼苗子被施了化肥,噌噌地涨呀!他一咬牙,一跺脚,往大里整,借了四十万都投进筏子里了。老周这人好面子,筏子多了,老是借你的船,他抹不开面子,就买了新船……我做了一年的噩梦啊!听说,有人匿名给他家还款。还不止一个人呢!

都敬重老周是条汉子,那孩子也有骨气,也能吃苦,都帮衬着点吧!

我转过身去,决定不再买苹果手机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作者简介

宫佳,笔名紫竹。全国知名报刊写手,美文作家,中高考语文热点作家。多篇作品被用于语文课外阅读辅导教材。《意林》“名家散文热考论坛”栏目专访嘉宾。作品发表于《短篇小说》《意林》《小小说月刊》《骏马》《青春》《金田》《躬耕》《上海故事》《故事会》《微型小说选刊》《散文选刊》《天池小小说》《北方作家》《岁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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