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擎:《奇葩说》上的“高冷”哲学家

2021-04-16 19:00许晓迪
华声 2021年2期
关键词:奇葩说哲学家

许晓迪

他在网上开设《西方现代思想》课程,在娱乐舞台输出学术思辨,圈粉无数。

当一个哲学教授出现在一档娱乐综艺中,事情本来就有些矛盾。“但另一方面,如果这样一档影响广泛的节目,知识分子完全不参与,我们的公共领域会不会越来越狭窄?学者都在象牙塔里写论文,但这些学术论文的平均阅读量,大概不超过10个人。需要有人来做一个桥梁的工作,我也许不是最适合的,但愿意来试一下。”

犹豫一番,刘擎决定来《奇葩说》。他让主持人马东做好准备,也许节目“会被彻底搞砸了”。

学术的,娱乐的

刘擎坐在了导师席上。第一天录制节目,他没太紧张,让他担心的,是如何把一个学术观点用通俗易懂又准确有力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能晦涩,也不能简单化”。

刘擎在努力追求这样的平衡。他的第一个“大型圈粉现场”发生在与薛兆丰教授的辩论中。辩题是:经济学家和哲学家,谁更容易找对象?

薛兆丰先立论:学哲学的人,一看上去很博学,二容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三可以一事无成而于心无愧,综上,他们更容易招人怜爱、同情、原谅,更容易找对象。

刘擎开始有点不知所措,想起以前参加辩论赛的种种,“一下被年轻的自己‘附体,脑洞激发了”。他先破了薛兆丰的立论,说对方论证的是学哲学更容易当骗子,借此发泄对人文学科的长期积怨;接着分析经济学家如何用数据分析“收割”对象,却不容易保持对象,最后迂回反击:“为什么薛教授的家庭这么幸福美满呢?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深藏已久的哲学家的品质。”

刘擎把它看成一场“好玩的表演赛”。“我想表达的是,哲学并非与现实无关,只是不痛不痒地讲一些好听的修辞。当我们表达一个观点时,它背后的前提和假设未必就是理所当然的,哲学是来帮助我们揭示、反省这些不言自明的前提和假设,让我们成为一个更自觉、更明白的人。”

好玩的,深刻的

刘擎曾是个诗人,最知名的作品是《四月的纪念》,写于1985年,后来被乔榛、丁建华朗诵,成为配乐诗朗诵中的经典。

他的文学启蒙,是8岁时读到的长篇小说《高玉宝》。上世纪50年代,父母响应国家号召,从上海奔赴青海,一留20年。隔壁小伙伴的母亲,是师范学院图书馆的管理员。1974年暑假,刘擎他们偷了钥匙,去了“文革”后被封闭的书库,开门的一瞬间,几万本书躺在灰尘中,昏暗的光线照在一张张蜘蛛网上。

1978年,刘擎考入华东纺织工学院(现东华大学)化学工程系,学高分子化学。思想解放之风弥漫校园,大学生们三五一堆,讨论各种大问题就是最大的娱乐消遣 ,“好玩的和深刻的,我们不太分”。那一年,刘擎15岁,宿舍流行卧谈会,大龄同学们分享在工厂、农村的插队故事,构成了他青春期的社会历史教育。

那时的刘擎,以演讲才能而闻名,擅长运用知识界时髦的概念。每逢周六晚上,他就要到上海青年宫演讲,有人回忆那时的他,一成不变的五五开发型,一本卷起来的16开杂志握在手中,权当道具。

1988年10月,成都一次学术讨论会上,25岁的刘擎认识了41岁的金观涛。那时,他只是上海一家杂志的特约记者,金观涛则早已“名震庙堂”。饭桌上,他们就卡尔·波普尔的一个问题争论起来,晚上,金观涛来到刘擎的房间,两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搭上了交流的天线,“似乎很‘逻辑地,他收我做了‘学徒”。

在金观涛的引介下,刘擎走进了王元化的客厅,那里永远高朋满座,三教九流各种声音,无所不有。他结识了许纪霖、萧功秦、高瑞全、朱学勤等人,一只脚踏进了学术思想圈。

1990年,刘擎赴美留學。走之前,他请朋友们吃饭,把自己的诗集分送给大家,是用钢板蜡纸刻了油印的,薄薄的一册。他的文青岁月,就此落幕。

汇聚的,分离的

1991年8月,刘擎到马凯特大学读政治学硕士。“nice(很好)的地方,nice的学校,nice的人。”多年后,他在知乎如此形容那段读书生活,3年后,又去了明尼苏达大学读博士。

2003年,刘擎落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从那一年开始,他每年年末都要撰写一篇西方思想界的年度述评。学者陈嘉映说:“特别值得读,国内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写出来。”

如果单挑一位哲学家,和他上《奇葩说》打一场辩论,刘擎会选德国哲学家卡尔·施密特。“他认为政治就是敌我分明,但更深刻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和自己不同甚至敌对的人共处。这不是小到个人、大到世界的更根本的问题吗?”

2020年新年,刘擎开始写《2019西方思想年度述评》。英国脱欧、美国退守、WTO失灵、贸易争端加剧、民族主义勃兴、排外浪潮汹涌……他如此描述当下的世界:“分裂与离散开始主导时代潮流,人们讲述着各自不同的‘小故事,而‘大写的历史似乎已消失隐匿。”

但他始终相信,人类的历史是一个“经由冲突、达至共通、终于汇聚”的故事——我们分享着共同的命运,汇聚不必因为彼此喜欢,而是因为面临共同的威胁和挑战。就像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或者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更明确的信念:“合久必分只是一时,分久必合才是不变的大趋势。”

近4万字的述评,刘擎写了一个多月。接着,疫情开始了。新冠肆虐的2月,他在“得到”开课,讲解20世纪西方现代思想,从“现代思想的成年里程碑”马克思·韦伯到“后冷战时期”的亨廷顿与福山。

2020年4月1日,《西方现代思想40讲》最后一课更新。刘擎告诉大家的最后一句话是:“人类因为理性而伟大,也因为知道理性的局限而成熟。”

那一天,经历漫长宅家生活的刘擎,出门参加了朋友的聚会,海阔天空,聊到很晚。编辑发来微信,告知订阅用户过了2万。这个数字在“得到”APP上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开心。席间,大家热烈讨论,为各种极端化的观点和言说方式忧心忡忡。刘擎想,听过他这门课的朋友,以后和人说话,甚至争论,大概会不一样吧?

“两万多人,就是两万多粒沙子。也可能,会是两万多粒种子吧。”回家路上,刘擎这样想着,感觉有些欣慰。久违的夜色中,灯火斑斓。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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