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肝失疏泄”论治帕金森病

2021-04-17 23:24秦润笋
中医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肝主肝气气机

秦润笋

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

帕金森病(Parkinson′disease,PD)是一种严重危害中老年人健康的临床常见中枢神经系统变性疾病[1],包括运动症状及非运动症状。现代医学对该病治疗方法有限,尤其是后者。中医药治疗PD有改善非运动症状的优势[2],同时具有多靶点的药理基础。因此,从中医入手探求治法,提高综合疗效,日渐成为研究热点。根据帕金森病的症状特点,可将其归为中医“颤振”“震掉”“振掉”“振栗”等范畴。专家学者对其多有发挥,其中不乏真知灼见。本文试从肝失疏泄角度对PD的病机和辨治进行探讨。

1 “肝主疏泄”的内涵

《素问·五常政大论》曰:“发生之纪,是谓启陈,土疏泄,仓气达”。本处的“土疏泄”即木气疏通、发泄,土得木气之疏通之义。联系《素问·宝命全形论》中“土得木而达”,可理解为肝木具疏泄调达之性。朱丹溪在《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提出:“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唐容川对“肝主疏泄”内涵发挥旨要,其在《血证论·脏腑病机论》论述:“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设肝不能疏泄水谷,渗泻中满之证,在所不免。”清代陈梦雷将“肝主疏泄”总结归纳为“肝主疏泄,故曰散”。《中医基础理论》已将“肝主疏泄”写入教材,认为“肝主疏泄”可维持协调人体动态阴阳平衡,与五脏其他脏腑生理功能、病理变化密切相关[3]。可见,肝主疏泄逐步丰富完备于历代医家的长期实践,至今依然有效指导于临床。

所谓“肝主疏泄”,是指肝本身“主动主升”的生理特征,可调节五脏气机升降、营卫出入,使经络之气畅通,从而脏腑相通、阴阳相贯、内外相通。包括调畅情志,助脾之升清、胃之降浊,司胆汁之分泌与排泄,推动精血、津液的输布和周流,调节男子的排精、女子的排卵等。“肝主疏泄”之生理功能涉及范围甚广,正如周学海所言:“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皆必藉肝胆之气化以鼓舞之,始能调恬而不病”。若肝脏失其疏泄,枢机不利,升降出入功能失调,气血运行失常,则易出现气血郁滞、痰湿阻滞。此外,肝失疏泄,气机受阻,不仅本脏本经自病,且余脏余经皆受其害,可出现如肝寒、肝胆湿热、肝气郁结、肝火上炎而化火伤阴,继而出现肝血亏虚、肝阴不足、肝阳上亢、肝风内动以及刑金、犯胃、冲心、乘脾等一系列复杂的病理证候,故有“百病皆生于气”“肝为五脏之贼”之说,故“肝失疏泄”是疾病发生之源[4]。而现代西医研究则为“肝主疏泄”的内涵提供了合理阐释,如其可以通过调节人体内分泌系统影响人体生殖,情绪控制与海马区有密切关系[5],肝主疏泄与调控胃肠道及中枢神经系统双重分布的脑肠肽明显相关[6]等。

2 基本病机

目前中医对PD的病因病机、治则治法论述多针对“颤震”这一主证,而对于肌僵直、动作缓慢及姿势平衡障碍等其他症状则涉及不多,存在一定局限性,所以应该结合伴发症状综合分析,才能全面系统地认识本病的实质。从临床实践来看,综合PD发病特点及复杂的证候表现,PD患者临床有太过、不及两种征象;有阳、阴两种属性,而从“肝失疏泄”理论可执简驭繁,更准确的认识PD的内涵和本质。

2.1 PD临床特点PD发病与人体内在退化衰老相关[7]。PD多见于50岁以上的中老年患者,其病程多为慢性进行性加重,中医学对此早有认识。王肯堂在《证治准绳·杂病》记载:“颤振……此病壮年鲜有,中年之后乃有之,老年尤多。”《灵枢·天年》对此亦有明确论述:“人生十岁,五脏始定……四十岁,五脏六腑十二经脉,皆大盛以平定,腠理始疏,荣华颓落,发鬓斑白,平盛不摇,故好坐;五十岁,肝气始衰,肝叶始薄,胆汁始灭,目始不明”,说明人体的衰老始于肝。随着现代社会竞争日益加剧,心身和精神疾病日渐增多,逐步成为导致衰老的最主要原因。有学者也通过病例对照研究证实,肝失疏泄能加速人体衰老进程[8],故而可认为肝气衰、肝失疏泄是PD发病的内在原因和病理基础。

PD的临床证候表现呈多样性[9]。PD患者运动症状和非运动症状多同时存在,临床表现形式多种多样,这些症状外涉皮毛、肢体、孔窍,内涉经络、气血、脏腑,涵盖多个系统。而肝脏疏泄失职,气机失调,升降出入失常,常不仅本脏、本经自病,而且必累及他脏、他经,引起一系列繁杂化、多样化的病理改变。清代周学海《读医随笔》曰:“凡病之气结、血凝、痰饮、浮肿、臌胀、痉厥、癫狂、积聚、痞满、眩晕、呕吐、哕呃、咳嗽、哮喘、血痹、虚损,皆肝气不能舒畅所致也”,说明了肝失疏泄导致病证呈现多元化和广泛化的特点[10]。

在临床实践中发现,情志失调与PD的发生发展有密切关系[11]。许多PD患者在情绪紧张、激动时,其行动困难等症状会明显加重。而追踪其病史,大多数患者病前都有重大或长期不良精神刺激史;病后又多有思想压力,害怕或不愿面对疾病,多伴烦躁、恐慌、精神抑郁等不良情绪,又会进一步加速病情的发展,形成恶性循环。

2.2 PD证候表现PD多表现为静止性震颤、肌僵直、动作缓慢及姿势平衡障碍。此外,98.6%的PD患者[12]出现精神抑郁、认知障碍、呛咳、吞咽困难、排尿障碍和便秘等一些复杂的非运动症状,而且在本病的发生发展过程中对患者的生活质量甚至有更严重影响[13]。

PD的临床证候表现可以分为肝气疏泄不及和疏泄太过两种状态。肝气疏泄不及是肝升发无力的一种病理状态,因主动主升、冲和条达功能低下,而呈现为无力、萎顿、抑滞。PD表现为疏泄不及的临床证候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肌强直、动作迟缓、步态、姿势不稳等运动症状是PD患者最常见表现[14]。“肝为罢极之本”“宗筋束骨而利机关也”。宗筋为肝所主,附着于骨节,功能约束骨骼、滑利关节,宗筋通过收缩驰张,可统一协调全身肌肉关节,使之运动自如,维持姿势且久耐疲劳。宗筋禀肝气而为用,赖肝血之濡养,血可养筋、柔筋,若肝血亏虚、筋脉不荣,则肌肉强直、运动迟缓、不耐疲劳、姿势不稳,这是肝主筋的功能不及所致。其二,累及非多巴胺能神经元所致的一些非运动症状[15]。如PD患者中约45%~90%合并抑郁[16],肝气疏泄不及,失于条达,气的升发不足,表现为情志抑郁,善太息,胸胁或少腹胀满窜通;此外肝气失于疏泄,脾升胃降功能逆乱,胆汁分泌排泄失度,出现食欲不振,嗳气,腹胀等症状,这些症状在PD患者中所占比例甚高[17]。便秘是PD患者自主神经功能异常中最常见的症状之一[18],严重的便秘不仅存在于PD病程的各个阶段,甚至先于运动症状之前出现,而且可以对治疗存在抵抗[19]。此证多属于阴血亏虚失润或气虚推动无力,属于肝气衰而疏泄不及所致。还有部分患者合并体位性低血压[20],患者多伴头晕,体倦乏力,气短懒言等症状,为中气下陷、清阳不升之象。肝主疏泄,主全身气机,肝气升则清阳升,肝气升发不足则症状迭出。

疏泄太过是肝气有余,功能亢奋的一种状态。强烈的情志刺激,肝气久郁不解或血化无源而不能养肝,或肝之阴血素禀不足,久病伤肾而无以滋肝等原因致肝体失养,极易出现肝用相对太过。肝用太过疏泄过度的病理变化可概括为“逆”。逆者,乱也,气机逆乱之意,更指过亢、过盛。肝气机逆乱,常专横跋扈,侵扰四邻,牵涉五脏,而皆受其害。PD表现为疏泄太过的症状有以下几方面。其一,不自主震颤。65.69%的患者以震颤为首发症状[21],是多巴胺能神经元丢失50%以上所致的临床最主要运动症状[22]。肝失条达,久郁难解而化火,火灼肝阴,阴虚而孤阳上越,肝阳亢而逆于上,则肝风内动,出现肢体震颤,同时可伴头痛头胀、眩晕面红、多汗、烦躁易怒等症状。其二,尿频、尿急。临床研究发现,约76.8%PD患者有膀胱功能障碍[23]。肝主疏泄也包括对二便的调控,清代医家吴达在《医学求是》中阐述:“肾主二便,其职在肝”,肝气条达,膀胱开阖有度,若疏泄过度,则出现尿急、尿频甚至尿失禁。此外,轻度认知障碍也是PD患者早期出现的主要非运动改变,约80%的PD患者15~20年后发展为帕金森痴呆[24]。PD患者年老,肝气日衰,疏泄不及,脏腑精气亏虚,髓海乏源,脑失充养,则“神明不清而成呆病矣”。也有学者通过基础研究和临床观察认为,肝疏泄太过或不及均可加速脑老化的发生,提出防治轻度认知障碍必须重视肝之疏泄功能[25]。

由于太过与不及是肝失疏泄一体两面、对立统一的两种表现形式,因此两者不能泾渭分明而迥然分开。随着人体自身气血盛衰、阴阳消长、邪正虚实的变化,两者可以相互转化,交替甚则同时出现,这也从另一角度佐证PD症状纷繁多变,病情复杂。

3 治疗应首重肝之疏泄

PD为病,虽然临床症状纷繁多变,病机错综复杂,但究其根本为肝失疏泄所致,故治疗时应首重肝之疏泄,遵“疏其气血,令其条达,而致和平”之旨。疏泄不及,当以解郁为先,行气化痰、活血开郁、宣畅气机;疏泄过度,应泄缓为要,平肝熄风、育阴潜阳、泄肝扶脾。清代名医王旭高著《西溪书屋夜话录》,总结了治肝三十法,启迪后人,应宗而从之,绝不是见风辄平肝镇肝,解郁即柴胡、香附。

3.1 疏泄不及,解郁达邪为先肝气郁结贯穿PD患者始终。若肝气郁于本经而伴胁肋部或胀或痛者宜疏肝,用柴胡、香附、郁金、陈皮、青皮之属,兼热则加牡丹皮、栀子;伴肝寒之兼证,加吴茱萸、肉桂、川花椒;兼中焦虚寒,加人参、干姜;若中虚纳少所致肝风上逆,宜培土宁风,加人参、甘草、麦冬、玉竹、白芍、菊花等滋阳明。肝气疏泄不及,气机不畅,气、血、津、液运行受阻,致痰瘀互结,经脉不通,须行气化痰活血开郁,治痰可宗朱丹溪“顺气为先,分导次之”“治痰者,实脾土,燥脾湿是治其本”,宜以二陈汤为基本方。该方有散有收,祛痰不伤正,标本同治。化瘀则宜选用血府逐瘀汤化裁,其逐瘀活血、行气解郁,能治足厥阴肝经病证,方中柴胡、枳壳升降相因;桔梗、牛膝开阖枢转,调畅气机,对于PD兼血瘀证者甚为对证。PD患者痰瘀互结日久,热伏血分,可加丹参、益母草、郁金辛凉散瘀;地龙、僵蚕、全蝎等搜筋活血通络。临床PD患者多虚实相兼,在祛除痰瘀等标实时勿攻伐过度,须时时注重宣畅气机,恢复肝之疏泄,气行则痰得化、血得行、瘀得消。

3.2 疏泄过度,泄缓为要肝气疏泄过度,肝气乘脾,伴见脘腹胀痛,宜用六君子汤加吴茱萸、白芍、木香培土泄木;肝气乘胃,伴见胃脘胀痛、吞酸等,予泄肝和胃,宜二陈汤加白豆蔻、川楝子或黄连、吴茱萸;肝风初起,肝阳上亢伴头晕目眩等,宜凉肝熄风和阳,予钩藤、菊花、石决明、牡丹皮、白蒺藜之属;病情进一步发展,肝阴不足显见,则宜熄风潜阳滋肝,予生地黄、女贞子、玄参、白芍、阿胶、菊花、牡蛎等。本阶段不可滥用金石重镇之药潜阳,重镇之药虽可使阳气下潜,但过用必影响脾胃运化,脾胃受损,肾气必不足;气化不利,阴血之化生必不足。血虚而肝风走于四肢,伴肢体麻木等,应予生地黄、当归、枸杞、制首乌、牛膝、天麻等养血熄风。养血养阴药多有滋胃之不良反应,治疗过程中要时时观察患者脾胃的运化,必要时加运脾化湿药。

4 病例举隅

患者女,63岁,2020年6月2日初诊,主诉:双上肢静止性震颤4年余。症见表情呆滞,面色少华,双上肢静止性不自主抖动,肢体僵硬,步态迟缓不稳,双下肢沉重怕凉,纳食可,口中涎多,眠差,大便干,排解困难,小便急次数多。舌淡,舌体胖大有齿痕,苔水滑,脉沉细。中医诊断:颤证;辨证:脾肾寒湿,阳虚化风。西医诊断:帕金森病。治法:暖水燥土达木。拟方:炮附子(先煎)10 g,人参15 g,桂枝12 g,干姜9 g,茯苓30 g,生白术30 g,泽泻15 g,炒白芍12 g,吴茱萸3 g,桃仁12 g,肉苁蓉30 g,14剂,水煎服。2020年6月16日二诊:患者下肢沉重减轻,小便频急,大便困难亦好转,余证同前,效不更方,继上方14剂水煎服。2020年7月2日三诊:患者表情较前丰富,双上肢抖动减轻,肢体僵硬、行动迟缓好转,纳食可,眠差,二便顺畅。上方加龟甲胶6 g,鹿角胶6 g,14剂,继服。2020年7月16日四诊,患者诸证较前明显改善,上方改颗粒剂继服。

按:本患者综舌脉证辨为水寒土湿,肝疏泄不及,木郁生风是本病病机关键。故治疗应暖水燥土达木,肾阳一旦温煦,脾阳可健运,脾肾阳复,则肝木自然温升疏达,恢复其正常疏泄功能。方中炮附子辛热,“补坎中之阳,助少火而生气”,温肾水之寒为君药,补火以生土;干姜辛散,温中焦脾胃之阳以助其恢复升降;人参、茯苓、白术、泽泻健脾泻湿燥土,利脾之寒湿;桂枝温肝,升达肝木而主疏泄;白芍酸收,滋肝而兼敛肝,亦可佐制辛散太过而耗伤肝气,《玉揪药解》谓白芍:“善治厥阴木郁风动之疾”;吴萸辛苦而温,芳香而燥,入厥阴肝经;肉苁蓉温肾阳,益精血,润肠燥;桃仁辛润入血,以行血络,患者病程久,取其“久病入络”而化瘀通络之义。全方温固脾肾,水温土燥以荣木,从而木郁能达,诸证能解。三诊患者寒湿郁解,予龟甲胶、鹿角胶防阴精耗损。

5 小结

综上所述,肝失疏泄是PD的基本病机,继之因气机不畅出现食郁、火郁、痰阻、血瘀、湿滞是PD发生发展过程中重要的病理因素,二者相互为因,导致虚实夹杂,病情复杂,缠绵难愈。中医应基于肝主疏泄理论指导,把握辨证精髓,审证求因,恢复肝之疏泄功能,令气血调和,阴阳平衡,不仅可以改善PD的运动症状,对非运动症状更有显著作用,从而明显延缓PD病情,减轻西药的不良反应,且不易反复,发挥中医在PD治疗中的独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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