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舞轶事（外一篇）

周庆荣

舞 传

普德传师范大学刚毕业，就在省城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正当他踌躇满志时，父亲普兴旺从老家打来电话，叫他回去参加他们县的小学教师招考。

父命难违，普德传只好回了趟老家。    “阿爹，我在省城已经找到工作。小学老

师就不考了。”                                                   “阿传，当初让你报考师范大学，是希望

你毕业后回家乡教书育人;也希望你继承我彝族左脚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衣钵，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左脚舞教给娃娃们，一代代传承下去。近年来，青壮年劳力大多外出打工去了，村子里就剩下老人和留

不可遏。

普德传在父亲的责骂声中很不服气地返回了省城。至此，父子关系僵化。

时光如梭。转眼中秋将至。

这天，公司所有科室接到新任李經理通知：公司将在中秋节举行盛大文艺晚会，届时每个科室都要表演至少一个节目。拿不出节目的，扣发该科室所有人员当月奖金。

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普德传所在的销售科刘科长不敢怠慢。可令刘科长失望的是， 十多个人的科室，却找不出一位文艺人才。

刘科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普德传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说： “刘科长，中秋晚会时我表演一段家乡的彝族左脚舞，行不？”

刘科长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高兴地说：

守儿童，遇到喜事跳个左脚都组织不起来。 “行！你小子有这才艺，怎么不早说呀！”

长此以往，左脚舞频临失传的危险。你怎么不理解爹的良苦用心，迷恋大城市呀！”

“爹，儿子懂你的意思。你是党员，思想觉悟高。彝族左脚舞随着时代的发展，总有一天会消失，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不是谁想挽救就挽救得了的。”普德传胆怯地瞟了父亲一眼，说，“爹，你能不能尊重一次儿子的选择。”

“兔崽子，教训起老子来了。像你这样没有社会责任心的人，不配做我普兴旺的儿子，你给我滚！”普兴旺气得浑身哆嗦，怒

普德传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左脚舞即兴表演竟然成了中秋晚会上最受欢迎的节目， 赢得了公司员工的阵阵掌声。

普德传更没有想到的是——新上任的李经理注重企业文化，中秋晚会后，立马组建了文化科，并任命普德传为科长。李经理明文规定，公司所有人员早上七点半统一到公司大院集中，由文化科教跳半个小时左脚舞。进入公司不足一年的普德传一下子成了

香馍馍，还跻身公司中层领导位置，这令同事们很是羡慕嫉妒恨。员工们私下说：这小

子，是哪辈子修来的狗屎运。

员工们私下议论：公司不抓生产效益抓跳左脚舞，这种歪风邪气发展下去，大家喝西北风呀，不把公司搞垮才怪。

员工们的言论最终传到了李经理耳朵里。这天，普德传正教大家跳左脚舞，李经理示意停一下，并从普德传手里接过话筒，大声说道：“组织大家跳左脚舞，不是吃饱了撑的，首先，跳左脚舞可以强身健体;其次，跳左脚舞要求步调一致，强调整体动作的协调性， 有利于培养团队精神。希望大家今后拿出认识跳好左脚舞，不要再嚼舌头。”

现场掌声雷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普德传教授的左脚舞被员工们跳得滚瓜烂熟了。

这日，李经理把普德传叫到办公室：“彝族左脚舞就这几个调子？”

普德传的脸不由得红了：“李经理，彝族左脚舞博大精深，调子成百上千并不断创新， 永无止境。可惜我学艺不精，只懂得皮毛。”

“那你认识会跳更多彝族左脚舞的人吗？” “认识，我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是彝

族左脚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之一，会跳唱三百多个左脚舞调子呢。”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请他老人家来教大家呀！”

走出经理室，普德传硬着头皮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爹，近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就是气胀。”普兴旺没好气地说。普德传知道父亲还在生他的气，犹豫了一

下，说“：爹，给您打电话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现在能耐大了，还用得着我这个爹？” “我们经理委托我请您到公司教大家跳左

脚舞，不知你愿不愿意？”       “传播彝族左脚舞，我干！”

普德传没有想到父亲回答得如此爽快， 不由得高兴地说：“阿爹，理解万岁！”

“ 你小子别油腔滑调的。都快被你气死了，还万岁呢。你小子给我记好了，我是为了传播彝族左脚舞才答应你的请求，不是给你面子，懂吗？”

普德传吐了下舌头，说：“爹，我懂。”

摁断电话后，普德传突然发现，刚才乌云密布的天空，现在已经阳光明媚了。

舞 痴

非燕经过海选脱颖而出，即将到北京参加星光大道决赛的消息，不啻一枚炸弹，在彝家山寨迅速传播开来。

说起非燕，可谓命途多舛。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非燕出生在彝寨凤凰村。凤凰村这名字听起来充满诗情画意，可却是一个隐藏在大山深处，深度贫瘠的村寨。

非燕父母靠土里刨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过得虽清苦，但非燕的父母劳作之余喜欢跳左脚，唱彝族左脚舞调子。小非燕耳濡目染，蹒跚学步起就能在大人的搀扶下把左脚舞跳得有模有样;未满五岁，就会跳一百多支左脚舞和唱一百多首左脚舞调子。非燕嗓音干净清脆，犹如天籁之音。左脚舞调子只要从她的口里唱出来，就能听得村子里大人娃娃如痴如醉。

村人都说：這孩子，真是彝家土生土长的“金凤凰”。

从此，“金凤凰”的名号就在彝家山寨传开了。

非燕十岁那年，乡里组织各村派队参加全乡彝族左脚舞汇演。非燕一家三口当然都在被选之列。不巧的是，非燕那几天正期末

考试，就没去成。谁也没有料到，接送她们村左脚舞队的车在半路避让一辆超速行驶的大货车时翻下了深箐，一车人全部遇难。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使非燕瞬间和父母阴阳相隔，一下子变成了孤儿。那年，她正上小学四年级。

村里的老艺人李昭是个热心肠，问非燕： “娃，老朽这辈子无儿无女，如闺女不嫌弃， 我认你做干女儿，好吗？”

“干爹！”非燕胆怯地叫了一声。

从此，非燕有了自己的新家。她和干爹李昭相依为命，由李昭供她上学。

失去父母后，原本性格开朗的非燕变得沉默寡言。村里人再也看不到她跳左脚舞， 唱左脚舞调了。村人不由得叹息：这孩子，是彝族左脚舞传承的好苗子，真是可惜了！

这日，李昭问非燕：“娃，怎不跳左脚舞，唱左脚舞调呢？”

“没心情。”

“娃呀，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其实，只有你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你的父母才能含笑九泉呀！”

“干爹，我懂了。”

这之后，活波开朗的“金凤凰”又开始载歌载舞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非燕初中毕业，考取了州民族中学。

可非燕还没来得及高兴，干爹李昭却在这节骨眼上查出了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

李昭临终前，拉着非燕的手说：“娃呀，干爹对不起你，不能再供你读书了，真是死不瞑目呀！ 今后， 无论生活过得多么艰苦， 你都一定不要荒废了左脚舞才艺，要把左脚舞发扬光大，好好传承下去。”

非燕泪如雨下，对干爹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非燕料理完干爹的后事，撕毁了入学通知书，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

非燕在县城一家饭店找到了一份服务员工作。

这日，忙完饭店工作，非燕来到公园， 就着昏暗的路灯，小声地哼唱起左脚舞调。一曲左脚舞调哼毕，非燕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鼓掌。她转头一看，原来是饭店经理。

“小非，注意你很久了。你有这个特长， 何必偷偷摸摸的呢。从明日起，你就负责跳左脚舞，唱左脚舞歌给顾客听。”

谁也没有想到，非燕这一唱，饭店的生意就变得出奇地好，客源天天像做客一样爆满。饭店经理乐得合不拢嘴，不断给非燕涨

工资。

一天，非燕刚给一桌顾客唱了一曲彝族敬酒歌，一食客起身说道：“小姑娘，你有这副天然的好嗓子，不到大舞台上去演唱，可惜了。不知你是否愿意到北京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去唱歌？”

非燕一惊：“就我这水平，能上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

食客说：“能。实不相瞒，我就是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海选组的。今天是慕名前来听你唱彝歌。”

机会来得太突然了，非燕心里是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她有幸遇到了中央电视台的老师，让她这只“金凤凰”能把彝族左脚舞跳到北京星光大道去;忐忑的是，星光大道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多的观众，她怕自己到时怯场，演砸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非燕暗暗发誓：不能丢彝家人的脸，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把彝族左脚舞通过电视媒介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