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外一篇)

2021-04-28 04:17李宇峰
荷城文艺 2021年1期
关键词:梅雨梅子考研

李宇峰

不知道多年以后,我的脑海中会回忆起一个怎样的 2020 年。

这是我到现在不长的人生中走过的最特殊的一段路。当我踏着新年钟声的节奏走上这一路时,远方肆虐的疫情又已经启程,在全球性的灾难中踉跄前行时,我不经意间收获了故乡的夏与秋。这一路熙熙攘攘好像走进了一个无边的剧场,舞台上,时代在不停歇地上演着宏大的戏剧,让人觉得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在我这个渺小的个体身上也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这一年里,我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考研了。但当我回过头去捡拾这段考研征途中的点点滴滴时,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是第一次翻开英语真题时的踌躇满志;或者是在做数学试题的时候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又或者是看着专业课厚厚的书本无从下手的迷茫;这一切现在好像都不太重要了。从小到现在,考过了太多的试,我深知考试这种事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一张薄薄的试卷就可能轻易否定你所有的付出。

考试前一天下午,我走在交大校园里。没有温度的阳光随着我的脚步一点点褪去颜色。宽阔的校园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一刻,世界变得像一架有无限多琴键的钢琴,而我除了能弹拨几个琴键发出一点毫无乐感的声音以外, 什么都做不了。命运的乐谱早已写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或悲或喜的乐章已经开始弹奏。那时候巨大的无力感和压迫感,让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读到的杜甫的那句“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第二天,我惴惴不安地前往考场,在交大南大门排队查验证件的时候,大家都带着口罩,清晨的寒风也让大家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我看不到别人的脸,但看着这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正行色匆匆地去迎接那个藏在时间深处同样看不清面貌的未来时,我突然觉得很平静。

在考研期间,焦虑得无可奈何的时候, 我翻开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书里的一段话,在此后每当我看到熙来攘往的人潮时就会想起:“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在脚下这片茫茫大地之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我们无法选择也无从知晓, 这不讲公道的命运为我们安排的是悲剧,喜剧还是闹剧。我们只能遵循自己的鼓点,寻找自己的救赎。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歌舞的精彩,就在于每一个人都在带着时代的枷锁尽力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却不是几道试题,几张试卷, 几场考试能够概括的。

考完研以后,2020 年就走到了盡头。在从交大返回的路上,嘉闵高架的灯光斑驳地洒在我眼前,我依稀回忆起 2014 年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初三的我们没有上课,就在学校里办了初中的最后一次元旦联欢,那时候我们仿着当年流行的《爸爸去哪儿》唱了一首《老班去哪儿》,唱着唱着一个女生出了教室抹眼泪,老班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到这样的情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就不禁伤心起来。诚如她所言,这样的青春岁月永远也不会再重现。但那时的我或许也不会想到,在未来某个疲惫的晚上,在千里之外隆冬之中的上海,我想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想着想着,2017 年的元旦也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元旦联欢会。那一年我们在班上抛骰子玩大冒险,刚好抽到我和另一个男生玩壁咚,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那个男孩子的脸庞,当时的氛围弄得我们很想笑。

那个男生毕业后我只见过一次,天各一方,我不知道在未来的路上我们还有没有相遇的机会,但这些记忆会在漫长的旅途当中, 不知不觉间变成我的一部分。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时过境迁,初中高中的时候课堂上老师千百遍强调的重点,自己千百次苦思冥想的习题现在都不记得了, 但那些构成青春岁月的细节却历历在目。

那么对于考研,对于这个不会再重来的2020 年,多年以后我又能记得什么呢?可能是每天到图书馆学习时坐在我身边固定位置的考研同学,虽然我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但这一路上无声的陪伴,让一路坎坷变得不那么寂寞,希望我们都能有光明的前途;可能是每天在手机上和初高中玩的最好的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一起吐槽考研的难题, 一起发泄压抑的情绪,虽然没时间出来见面玩耍,但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少说,希望未来的路上我们还能携手同行;可能是每天晚上从图书馆出来以后,和妈妈打的那个固定时间的电话,把一天里没说完的话都和妈妈说说,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希望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能有妈妈的倾听与陪伴。

至于考研的成败,这一路走来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失败固然痛苦,但时间也足够治愈一切。时间用记忆这把筛子过滤着这路上的风雨,把那些金子般的时光悄悄收藏, 留待悠远的未来。那时候,我可能连最简单的积分都未必记得怎么做了,但这些时光却永远不会遗忘,它们不仅仅是记忆,它们就是我本身。

这一路,在渐行渐远之中命运用它变幻莫测的手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我们一个个渺小的个体也在用自己的故事推动着时代这幕大剧滚滚向前。

梅子黄时雨

自从贺梅子妙笔生花,梅雨就成了愁绪的模样。(北宋著名词人贺铸在《青玉案》一词中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之佳句,用江岸如烟的青草、满城随风飞舞的杨花柳絮和江南梅熟时的连绵淫雨来博喻闲愁纷繁,乃千古绝唱, 贺铸也因此被人们称为“贺梅子”。)

六七月份正是梅雨时节,绵绵密密的雨丝笼罩了人们关于晴空的记忆,仿佛这雨从来未曾停过。夹杂在雨丝中间的空气变得黏腻,让一切色彩都盖上一层灰色,这种灰色来自一尘不变的天空。在这样的季节里,从早到晚,光线似乎从不变化,让人无法察觉时间走到了哪里。于是一切都慢了下来,整片大地像是没睡醒一般昏昏沉沉的。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季节里,连听取蛙声一片也成了一种消遣。现在蛙声少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蝉鸣。人在这天气里闷久了,那些藏在暗处的愁绪也就浮现出来,平添许多惆怅。贺梅子说,这叫闲愁。

闲愁真是一个独属于这江南黄梅天的词。在塞北,人们写“缭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出自唐代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在湖广,人们写“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出自唐代崔颢的《  登黄鹤楼》);在巴蜀,人们写“正愁闻塞笛,独立见江船”(出自杜甫的《一室》)。在其他的任何地方,愁绪都有所依托,不是国家动荡,就是去国怀乡。最具代表性的要算得上南唐后主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而这时候的江南人,只有一种无法寄托的闲愁。春有春耕,秋有秋收,甚至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还可以念一句“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出自  白居易  的《问刘十九》)借酒香驱寒。唯独在这梅雨时节的江南,从不停歇却又零零星星的雨水把一切都溶解得很淡很淡,淡到枯燥乏味的地步。

在这个时间里所有事情看起来都不那么急迫,甚至不那么有趣,每天早上睁眼看着不会变化的阴沉天空,就只想賴在阳台上听一上午的雨声。站在门口时,恨不得拿一张吸水纸,把这厚厚的云层都擦拭干净。

在其他地方,其他季节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而五月黄梅天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等待,所以大家都闲了下来,而内心却不会闲下来,于是就郁结在胸口,驱赶不散。人们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只能慨叹一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出自李清照的《如梦令》)。”

在江南诞生的文字,都会被刻上这里温婉细腻的印记。在许多唱惯了铁板铜琵的人看来, 这些文字显得矫揉造作, 无病呻吟, 那是他们不解江南人的闲愁。每一个初到江南的人都会发出“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感慨(出自唐代韦庄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他们不明白,这群整天“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出处同上)的人,到底有什么好愁的。而一场梅雨过后,他们再去看那些文字,就会发现那些在闲愁里闷出来的文字, 闷得像梅菜扣肉一样酥烂而美味。

梅雨闷熟了江南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又哺育着这片土地上的人,让这些人的性格里, 多了几分都带有一点多愁善感的色彩和一种雨巷里的孤独,少了几分秋风扫落叶般的苍凉大气。不知是不是这一场雨,浇灭了那些南方王朝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

窗外又响起了早已习惯的雨声,这声音就像是一杯泡了无数道的茶,在寡淡中残余着那么一点点滋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三伏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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