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正
都怪中视,竟然在我们高三准备大学联考的那个人间四月天(1982),播起了《楚留香》!全台湾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在看,一到周末,出租车司机不载客,夜市小贩不摆摊,我这种电视儿童怎可能不看? 看了热血澎湃,周记拿起毛笔,满纸楚留香。周记发回来,导师郭谦臣帅气的红色小楷写着七个大字:“斯时留香终销魂!”
我跟萍说起这事,两人笑倒,萍说:“不只你啊,大家周记的心得都是楚留香,有一天郭谦臣就在黑板上写了两句话:莫为香帅空销魂,且把少秋埋心底!”
还有这两句? 我不记得了,萍说你忘了吗? 那时,郭谦臣每天都在黑板右上角写一句激励人心的座右铭。
“什么座右铭?”
“你想当南阳街的难民吗?你想当回锅的油条吗? ……”(南阳街为台北著名的补习街。)
哈哈哈,我连这事也没印象,到底是有多混?
我们习惯直呼导师名讳不是不敬,是因为亲切。他常常抄些诗词格言在黑板上。我投稿给《北市青年》的文章被登出来,他还会在班上朗读。他知道我整天魂不守舍,也习惯用江湖语言跟我对话。有次我又心不在焉,走路走到跌下阶梯,痛得爬不起来,他靠近察看:“令狐大侠怎么坐在地上?”我快要滴出的眼泪,瞬间逼了回去。
《楚留香》没看几集,学校就停课放我们去考前冲刺。那时我刚好读完司马中原的长篇小说《啼明鸟》,这部小说有《未央歌》的味道,是以东海大学为背景的青春小说。我像被雷打到,忽然向身边亲友昭告,我要去念东海,要去看梦谷! 然后把所有“闲书”收起来,也不去学校了,每天让妈妈帮我做一个三明治,朝九晚五到台大图书馆念书,两个多月后发榜,我吊车尾考上东海哲学系。
大约就在发榜后的那个周末,迎来了《楚留香》的完结篇,我坐在电视机前大声跟着原野三重唱的男高音王强高唱主题曲:
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飘我影踪,云彩挥去却不去,赢得一身清风。
尘沾不上心间,情牵不到此心中,来得安去也写意,人生休说苦痛。
聚散匆匆莫牵挂,未记风波中英雄勇,
就让浮名,轻抛剑外,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啊──独行不必相送!
我安然度过了那个可怕的龙子龙女大会考,潮湿的夏夜,却真能感到一身清风。想到自己已是从笼里飞出的小鸟,我欢喜得哭出来,虽然后来学长说,哲学系毕业的出路是去卖绿豆汤,但那一刻,啊,就让浮生烦恼,轻抛剑外! 这首主题曲我至今心烦时仍会从脑海里翻出来唱一唱。
其实《楚留香》我只看了头、尾。我对于古龙和金庸的接触形式刚好相反,古龙是先看电视剧,国二时就看了《绝代双骄》,爱死了演小鱼儿的夏玲玲,高三断续看了郑少秋的《楚留香》,大一每个周六晚上跑到宿舍交谊厅看卫子云演的《小李飞刀》,之后才去找原著看,电视剧与小说之间,似乎没有太大的扞格。金庸则是一开始就从小说进入,后来所有金庸小说改拍的电视剧、电影我全部觉得触目惊心,光看人物的扮相就摧毁我的想象,誓死不看。也许不是演员的错,也许是因为古龙小说演得出,而金庸小说演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