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山河帖:瘦蕲南

2021-05-07 03:10夏梓言
美文 2021年8期
关键词:王府李时珍本草

夏梓言

过八里湖高速路口,朝前走,左拐,就能看见那座桥。

桥下是一条干枯的河床,似龙须沟,名曰:鲤鱼上水。过桥,有一条古道,沿着古道走,就到了蕲南。

蕲南,也就是蕲州。

蕲南古城楼。

城楼叫雄武门,是青砖砌成的,砖缝处长着常青藤与野猪耳朵草。城楼很老,积攒着一千四百多年的光阴。城楼有三层,飞檐,六个角,每个角下挂着铜铃。风吹来,那铃声就叮咚叮咚清越地响彻整个蕲南城。

城墻拐角。拐角被光阴磨平了棱角,弧度饱满。城墙下没有秋色,城墙上也没有。城外的大野里,却是万物渐黄。

古城的街道。街道是青石板街。也不平整,中间低两边高,一条街像一个瓦槽。正中是高高的石头牌坊门楼。沿着牌坊前行两百米就可以看到一条老街,曰:东长街。街长不过八百米,却走出了两百多位博士,因而又曰:博士街。

百草堂的老先生生长在那里,说:“水漫红石头,状元满街游”。老先生家里七口人,四个教授。

街头是一溜儿摆摊子的人,大多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他们眯着眼睛坐在暖暖的冬阳里,看上去有些慵懒地看守着面前的货物。街尾有一只黑白花的小狗子,低头嗅一滩水,深情又专注。

走在古道上,我的影子拖得不长,矮矮的一团,投在苔痕上阶绿古道上。在古道外,有老人在低头拉二胡,然后唱起戏来。那声音很悲壮,像时光之箭逆向穿梭,又像是一个人立于春天的悬崖,等待这凝固了的古城春天。

城外的村庄是大片的民居。

在古城楼上俯视村庄。青砖黛瓦的屋顶中间,冒出来几大棵树,也许是樟树,也许是枣树,看上去很古老,枝丫纵横。粗壮的树桩,细密凌乱的枝条,挂着两个鸟窝。

素净的天空里有炊烟,是百姓烧煮三餐的时候,把炊烟送到空中,丝丝缕缕,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村庄里有麻石的墙,看上去古朴憨厚,裹着一身沧桑。村庄的名字叫下石潭。是现代著名文艺理论家胡风先生的故乡。我长时间驻足仰望这里,寻找胡风先生的气息。其实,不用寻找的。胡风的风骨早就渗透到每一个蕲春伢子的血液里。

村庄里有白杨树,有破旧的房子,村口坐着打盹儿的老人们,脸上的表情淡漠。还有四五个孩子。几只鸡在土里刨食,路边堆着土块。房顶上堆着一些黄草。

孩童们穿着过膝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冬天很冷,破秋衣上面还套着一件棉坎肩。也束了裤脚,戴了布帽子。他们尽管穿着破旧,但眼神纯真,清澈,没有哀伤和贫穷的影子。

村庄外是黄土岭。

风很大,但黄土没有被风刮起——黄土岭很体面的穿着枯草的衣裳,没有裸露出黄土来。

旷野里风席卷着。

放牛的老人慢悠悠地说,要春了。

我笑,那还早着哩!

“不,这风是春天的刮地风,要刮醒地皮三尺,要把冻硬的土地刮得松软才行呢!”老人眉毛很长,这是长寿的象征。

走过黄土岭,看不见河,也看不见水,草木也少了,到处是一种苍茫的黄,有沧桑的味道。

我回过头,看见了明朝的蕲南。孤零零一座城,孤零零一位医者在城里为老百姓看病。眼泪模糊了光阴,千年的蕲南若隐若现,蜿蜒在浩浩荡荡的草木里。虽颓败了,但依然是有气势的。

暮色低垂,饱经风霜的古城门发出嗝嗝的声响,有成群结队的泥雀子低低盘旋在城楼的檐下,收摊的人们步履匆匆。

我急着找客栈。

落脚是顶要紧的事情。

许久,终于找到了客栈。

客栈有吃饭的雅间,虽小,但收拾得整齐。菜实惠,都是大盘。点了两个菜。干锅土豆与纸上烤鱼。土豆味道极好,鱼肥肥的,弥漫着焦肥的浓香。老板娘又端来一盘葱花油饼,看着都香啊,“不要钱。”老板娘说。

付账时,我执意要给。

晚上住客栈五楼。我推开木格窗,窗外是城里与城外,有灯火点点。客栈后面是长江,夜里风急且冷,关窗睡去。

床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似乎是大野外的蕲南。画里,我看到城楼不远处有一截残破的城墙,很衰败了。几乎就是个土墩子。矮矮的土墩子上,掏开了一个墙洞,一个人猫着腰可以钻进去的样子。

洞口用碎砖瓦垒砌了半道墙,斜斜地砌上去,遮风挡寒。左角里留了个口,人可以跨进去。

我肯定这就是一个穷人的家,因为在洞门前的沙地上,有一痕细细的小路,被脚印拓得泛白,从洞口一直踩到远方。主人出门去了,洞口拉了一道绳子,斜斜地封住门口,绳子还绑着一些布条,琐琐碎碎的,有人间烟火的气息。一孔破窑是家,一道绳子是门户,半个灰色的瓦罐倒扣在碎砖矮墙上,堵着一股寒风,看上去苍凉而温暖。穷困潦倒的日子里,至少,还有这样的一个栖身之处,还有这样的一个家不拒绝风雪里归来的人。

长江岸边的石头上落满了清霜。

荆王府的百草已枯尽,干瘪瘪的,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绿肥红瘦。

百草枯萎俯身向地时,也潜伏着最美的春天。

天有些昏暗,“有大雪要来。”古城下卖臭豆腐的老人说,又说:“小雪来时,阳光灰暗,冷风朔朔,大雪要来啊,就是天空昏暗,风平树静。”

我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

低头的片刻,大雪就簌簌落下来了。

草木刹那间被大雪覆盖。古老的烽燧,也被大雪削秃。恍惚间,看到了一位采药的医者,消瘦,须发斑白,盛开的莲花一样淡雅安然的眼神。竹篓,药锄,几枝草药探出篓子,清洌的美。

他是李时珍,字东璧,号濒湖。蕲州人。

他正在风雪里敲开一粒一粒白色的雪花。他的药锄,掠过风的尾巴,直抵荒野的四蹄。雪越下越大,他点燃一墩芨芨草取暖。火焰啊,仿佛来自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那样遥远,又那样触手可及。

他到蕲南之野的庙宇避雪。

那是四祖寺。

为了重编本草,他的内心和青石头一样坚硬。他轻轻推开寺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让万物涉进安静,涉入菩萨温暖的光芒。

他在雪夜里睡去,做了一个梦。

他的梦里,开出两朵矢车菊。一朵是紫色的,一朵是淡蓝的。他这样写道:“矢车菊。味苦,平。主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久服,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寥寥几笔,石破天惊,叫人过目不忘。

数百年后的一天,我凝视着一本厚厚的集子,它的字里行間都透着清寂,温暖,柔美,又浩荡,阳刚,风骨。它没有苍凉与失意,没有惆怅和凄惶。只有青青草木,风动花香。

雨一下子落下来。在纪念馆避雨,空气是湿漉漉的。厅里播有声版的本草,听着像是在听光阴,渗透着日子的无奈和枯寂。

我早说过的:如果说有一部集子装下了苍茫大地上的千花百草。那一定就是本草了。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即厚重又清美的气息。

这气息凝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大词——情怀。

情怀二字让人动容。有情怀的人更让人动容,毫无疑问李时珍就是。

——大地上的一株株草木经他一描述,落在纸上数百年仍然生生不息地生长,并开出隆重又从容的花朵来。那厚厚的时光落满那泛黄薄薄的纸张上,我轻轻一翻,便闻水流花深,百草茂盛。

在杏坛中,他与本草早已高不可攀。

但,他从不在意过这些。他一生所执念、倾心的是救济众生之苦,为大街小巷、华府庙堂投下一片暖暖的光和影。他拿自己最干净的心灵,来弥补人世间的苦难。

佛经讲:修持的人,小乘度他人,大乘度众生、也度自己。而李时珍所度的,是矢志不渝的自己,也是芸芸众生。

——十四岁考中秀才,后考举人,三次落第。兴许上苍没有赐予他科举上的天赋,但安排了他的另一条归宿——上承言闻一脉,下传神农弘景两家。

命中注定,他要成为大德医者,医中之圣!

那年,江河泛滥,疫情漫延,蕲州官府的药局却不替穷人看病。而他的父亲李言闻医者仁心,竭尽全力挽留每一个生命,李家那一方小小的药铺,门庭若市,数月不绝。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科举落地的他愈发不想再走科举道路,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向父亲力士誓,要一心学医,做一个为病人解除痛苦的好大夫。父亲老泪横流。

??他出身平民家庭。祖父,是走村串户的“铃医”,属“下九流”之列,社会地位不言而喻。父亲李言闻,虽医术高明,为人忠厚,深受当地老百姓赞赏。尽管如此,但仍只是一个民间郎中,你要知道,在封建的社会里,医者的地位常与“算命”“卖卦”之人相提并论。而趋势在明代更盛,李言闻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考上举人,出人头地啊!

“身如逆流船,心比铁石坚。望父全儿志,至死不怕难。”他的态度坚决,坦诚。

终究,他感动了父亲。

二十四岁开始学医,白天跟父亲到玄妙观去看病;夜里,在油灯下研读《伤寒论》《脉经》等医学著作。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勤学深思,终有硕果——在他人面对种种疾风,束手无策时,他用“延胡索”治愈了荆穆王纪胡氏的胃痛病,又用杀虫药治愈了富顺王之孙的嗜食灯花病,后来又以附子和气汤治愈富顾王适于的病症而被聘为楚王奉伺正……

在熟读《嘉佑本草》《本草衍义》与行医的过程中,他开始懂得,一个大夫不仅仅要懂医术,还要懂药理。倘若把药物的形态和性能搞错了,随时会闹出人命来。而本草古籍中却草木不分,虫鱼互混。

自此,他决心要重新编纂一部本草书籍。彼时,他三十五岁。

不惑之年,楚王朱英燎,推荐他进太医院。我说过的,进入官场从来不是他的追求,他答应进宫是怀了“私心”。太医院是皇家要地,那里聚集了重要的医药书籍,有许多民间没有的药材,这对修改本草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是他才接受了楚王的推荐,四十岁进入北京太医院担任太医院院判。

在宫中,他的妙手回春遭到了太医们的嫉妒甚至排挤。他治愈了皇后的病症,皇帝朱厚熜也对他十分的看中。然,朱厚熜后来一心追求长生不老的仙丹。太医院的医宫们为了迎合朱厚熜的需要,不仅向全国各地收集“仙方”和“丹方”,企图获得长生不老之药。而他的直言不讳触怒了这个昏庸透顶的皇帝。

当时,太医院的医书与药材他几乎全部已藏于心中。如是,他辞了职。

返回蕲州途中,他住宿在一家驿站,在驿站里他瞧见几个马夫围着一个小锅,煮着连根带叶的野草。他好奇,上前询问,马夫说:“整年累月在外奔波,损伤筋骨是常事,如将这药草煮汤喝了,就能舒筋活血”。这药草原名叫“鼓子花”,又叫“旋花”,他眼睛里有光芒,立即将马夫介绍的经验记录下来。写道:旋花有“益气续筋”之用。

夜里,躺在床上细想鼓子花,使他更加意识到修改本草是要到实践中去,才能有所发现。于是,他再不愿耽下去,天一亮他就转移了返乡路线。?

从此,他便只身一人,翻山越岭,踏过千条细细的山间小径,寻药、试药、记录。他在四川的深山古林中找到一味草药。采药的老道问他:“这是什么草药,有何用?”

他解说:“它叫扶桑,用其桑叶煮茶常饮,可以令人更加聪明。”

老道又问:“可有其他类?”

他答曰:“有数种。有白桑,叶子大如掌而厚。鸡桑,叶和花都单薄一些,不肥厚。子桑,先棍而后叶,枝条生长比叶子早。子桑,先有桑葚,后来才有叶子,次序不一样。山桑,叶尖而长,枝干坚韧。用种子种桑树很慢,不如剪了枝条栽种,生长快一些。桑生黄衣,谓之金桑,其木必将枯萎。结子叫桑葚子。”

老道莞尔。

行走在每一个地方。见到每一株花草或树木,他总能如数家珍地道出其根本。他能为草木把脉,能洞悉草木的前世来生。

千花百草牢牢地长在他心里。它们有多么苦,多么涩,他悉心悉意。他将万千草木一一记下,寥寥几笔,却是后世福音。

二十年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蕲南。薄暮时分,春雨落下。他在蕲南大野上撑一把油纸伞,这一撑啊,便撑起了华夏医学几千年的精华!

在雨里,他用衣袖,擦去腮边的水,我想,当时他一定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了。?

佝偻单薄的身子,白发苍苍,脸上满是沟壑。?

终究是老了。??

长年的积劳成了疾,他病倒在床,这一倒再没有起来。我不知道,他是多么期望看到本草的出版啊。他茶不思饭不想,滴水不进,亦不言语,只是用那已凹陷下去的双眼无神地盯着白色的罗帐。

他不行了,已等不了了,等不了了。他为了本草耗尽一生,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公元1593年。他走了。七十六岁。

一朵极致的荼蘼就此零落,中国医学史上一座丰碑立起来了。

我生长于蕲春,是地道的蕲春伢子,是他的后代。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头颅不敢高昂,脚步不敢轻狂,只因他是一座高峰,后世的我,唯有仰望。

那座陵园在蕲南雨湖左岸,是李时珍长眠的地方。

乍暖还寒的春天,搭顺风车去陵园。路上,看不见村庄,很远处是树木,不很多,干瘦寥落。风中的鸟巢像柿子一样伶仃在枝头。

武昌门外下车,街上一片喧哗,人群涌动,挤得很。陵园却冷清得很。没有人来看他。

大厅里有李时珍的画像。

心里惨然。

——他为百姓疾苦夙夜兴叹,为撰写《本草纲目》拣尽寒枝,耗尽一生。然而,换来的却是后世的遗忘与漠然。倘若,李时珍在天有灵的话,我想他肯定是难过的。

后院李时珍的墓地。墓地不远处有他的雕像,我远远望去,心里肃然起敬。

走近墓碑,短小的梨草依偎在碑旁,碑上的有些字迹已看不清。老人们说,你身有病疾,你就到这里来,心有诚意地将手掌放在墓碑上,就会百病全消。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然不信这些。不过,我从不会轻蔑地说上一句:无知。因为,这是千百年来百姓口口相传的对李时珍的一种敬重与崇拜。

翌日一大早去登古城楼看日出。在古城楼上俯视整个蕲南古城时,我内心一下子震撼起来。那震撼感,绝不来自于古城里的建筑,也绝不来自于古城外的万里长江和东方的光芒。而是我惊奇地看到十万草木,浩浩荡荡的,一丝不乱地都朝向着他的陵园。

那些草木,它们枝秆上落了明亮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勾着脖子,朝向李时珍陵园,黑炯炯的,像眼神。一根都不曾乱,肃穆,庄严,苍茫。那种萧萧,强大的气势。一下子让我慌乱。我担心,我担心它们会在下一刻屈膝下跪,叩向李时珍。

李时珍是孤独,寂寞的。你以为这是真的吗?

不是,不是的。在看到那十万草木的那一刻,我否定了先前的判断。

我错了!

那些荒野的草木遇到先生是福分,它们无以为报,所以千百年来,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先生身旁。苍茫大地上,人不如草木深情,人只是过客,草木才是深情厚谊。

一座王府,是半部蕲南史。

秋天的蕲南,天际,云朵线条柔和,光影婆娑。树叶纷扬中,往事升沉,往事欲语还休。

有时候,秋天最容易给人“岁月忽已晚”的警喻。一抬头,发现一场秋雨下过,仿佛又过完一生。

深秋的荆王府是一场盛大而寂寥的离歌。朱红高墙犹如腾空而起的烈焰,黄色琉璃是迸射的火星。王府门前没有汹涌的人群,只见素净的天空和清旷的宫殿,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的某个秋天,端静、肃穆。

公元1443年,蕲州奉命建荆王府。

三年后,朱元璋曾孙荆宪王朱瞻堈王府从江西建昌迁至此,传十世。

明嘉靖《蕲州志》载:“其城周围九里三十三步,一千一百三十丈,高一丈八尺,城门六座,城上串棂九百九十间。”荆王府喧热繁华的盛景可见非同寻常。

进入王府要走官道。现今的“官井街”亦为当时进出西门的官道之一。此道现今还留有官井、官塘遗迹。王府西南入口处,有六柱五间和四柱三间汉白玉牌坊3座。牌坊主柱上祥云盘龙,横额有“屏藩帝室”四个大字,但随着岁月与风雨的侵蚀,字迹在垮塌之前已模糊不清。

县志载,在六柱牌坊的前面,应该一块高近2米的“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的巨碑,只可惜,此巨碑已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不过,碑基仍清晰可见。

进入六柱牌坊后,面前是一口大塘,即现在的“墩子塘”。当地老人讲,有一年挖藕时,曾探及池塘底下的拱形物,疑为石拱桥。由此可见,塘上原有桥。顺塘北上为并列的三条通道,通道南低北高,进王府似有步步登高之意。府第前,有巨大的门槛,此门槛南北两头用汉白玉雕刻龙首形,中间用石灰、糯米、桐油将一铜制门槛进行浇筑固定,金光灿灿,故名曰“金门槛”。每逢大年初一,老人们会带着孩子要跨“金门槛”,祈愿一年富贵吉祥。

王府内有前、中、后三座大殿。三大殿的后面,是荆王府花园,分东花厅、西花厅。两厢按明朝王府建造的“左庙右学”之制,故此,蕲州荆王府的两侧则有儒学、文庙、武庙、守备署、州衙、进膳厅以及三宫、沐浴、更衣、良医所等场所。由此推算,当时的蕲州荆王府房屋当在几百间。

公元1643年正月,张献忠率部破蕲州城,将荆王府全部烧毁。至此,大明王朝在蕲州的就藩之地也随之消失。十世袭的荆王爵位,风云散尽。

蕲春县史上载,大文豪吴承恩与李时珍都都在荆王府做过官。李时珍进王府前文有述,在此只说说吴承恩。

吴承恩六十多岁时被朝廷发落到荆王府当了一名“纪善”,职责是向亲王劝善除恶。吴承恩在荆王府的几年来里,与昭化寺的主持结识,因此,对佛教的故事颇有兴趣。据李时珍的老师顾问所撰《荆王重修昭化寺碑》碑文记载:“昔成化时,有僧悟空,悦其山明水秀,结草为庵,朝夕颂经,坚守法戒。”这位名叫悟空的和尚的事迹为吴承恩所知,并深深感动了吴承恩,以致后来吴承恩将他的名字写入不朽著作《西游记》中,并成为故事的主人翁。《西游记》中的地名,如麒麟山、凤凰山、狮子洞、莲花洞、白节山、宝林寺等原型出自于蕲南。

相传吴承恩晚年身体状况极差,李时珍虽然小他十多岁,但與他相交甚厚,向他推荐药膳健身。吴采纳李时珍的建议,坚持药膳进补不辍,身体日渐好转,竟活了80来岁。

数百年后,我行走在连绵不绝的红黄二色间,内心毫无波澜。过往数百年,无数人身陷于此,跋涉其中,争名夺利,劳碌奔忙。

权势高高在上,人在这里,与一草一木、阿狗阿猫并无区别。任何美的产生,美的消亡,生命的无常,都是弹指须臾的事情。如离开了权势的王府,一夕之间,就老了,剩下一把枯瘦的骨头支撑在冷风里。

在落日的掩映下,佛像呈现出金属的光泽。琉璃瓦上的麻雀像是小僧悟了道,一脸慈悲。

留宿在昭化寺。

我看到一群山羊,慌慌张张跑着。古诗说,风吹草低见牛羊。但蕲南冬天的草木和羊,都一样,瘦瘦的,干干的模样。一只白胡子的头羊返身张望疾速的风向,目光好似镰刀,闪着锐利的光芒。

黄昏,浑浊、凛冽的风,灌满古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城北角落里的一只生了崽的黄狗在幽暗的光线里睁大了眼睛,窥视城楼上空的一线天光。

城楼上,飞檐下栖着的昏鸦。

天明,它会飞向哪里呢?

日暮乡关何处是?

草木幽深是蕲春。我总是这样想。

长满了光阴的皱纹的蕲南,是历遍山河后的李时珍回头看见的乡关。

在蕲南,李时珍也瘦,我也瘦,草木也瘦,就连建筑物也是瘦的。都瘦啊!瘦得一句话,要哽咽几度才可以说完。

瘦瘦的蕲南里,唯一饱满的地方,大概就是昭化寺那棵老树。一千多年了,依旧枝繁叶茂。

我在树荫下打盹,一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掉下来,惊惊醒了我的梦。梦里,菩萨在空中踏云路过,每一朵云彩都开成莲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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