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黑色海诗社作品小辑

黑夜里的眼神（外二首）

◆◇ 大 可

就是把眼睛闭上，也能

感觉她在显屏上的余温

没有声音

黑，就像一池清水

蕩漾着一夜的不眠

一张白色的面孔，棱角分明

漂浮在夜色的膝盖上

一上一下

探寻一个背影的远行

抱膝而卧

眼神里散发着一段旧时光

路过自己

在清晨，经常路过自己

神情凌乱

路过你丢在鼓浪屿的微笑。风吹过来

收割一宿的睡眠

太阳再一次落下去了。在西边

大片的霞云

站在思念的刃上。开始

抚摸时间的锋利

此时，我躲进即来的黑暗里

倾听自己，源源不绝的沙粒

敲在身边的玻璃窗上

那 场 雪

飘飘洒洒的雪，披落在树上

布满树的枝叉

像多只冰冷的手

相拥在一起。取暖

就像灾难中的人类

雪下下停停

道路上没有存下我的脚印

大地像是虚掩的门

把时光拉进生命里，紧一些

再紧一些

重 逢（外一首）

◆◇ 红 杏

没有距离就没有思念

就没有比思念更亲昵的词语

睫毛与睫毛之间，究竟要走多远

距离就是一个圆

心事噙满眼睛，天空的缝隙

挤出闪电。窗前的苦楝树

飘落一地夕阳

把明天的梦虚构出来

云一样行走风中，扯碎衣裳

雨就会落下来

还没有来得及拒绝

便与另一个夜晚重逢

让我们拥抱吧，一条路穿过夏季

另一条穿过春天

我们无法选择重逢的方式

也许，并没有分开

扬 场

傍晚有风，轻轻的风

我找到了一块空白之地

想起打谷场

想起父亲弓腰扬臂的姿势

我将很多事物掺合一起

把它们扬到天空

让一些留下

让一些随风而去

我草帽上飘浮着很多名词

我想把它们抛弃，遗忘

或者怀想。最终还是落下

一些摔在眼前

一些粘在衣襟

一些压在头顶

我不知是否要走进风里

让自己也像那些事物一样

在风中打旋儿，分离，甩干

偏 方（外一首）

◆◇ 荣 儿

单方，入味，而苦

只是生活的一道闪电

暗夜里，汹涌的河流

攫取了体内的那一团火

疼痛和死亡同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而海德格尔却全然不知

所有的春天都有来路

时间宽恕了一切

风，把你卷了进去

不同的角度，用力。总想找到一个突破口

但，摇旗呐喊声里是有尊严的

我知道，我不能把热情再一次押入当铺

时间放慢了风尘，等它来细数落叶。

当你渐次打开身体，河床重又泛起春潮

我想，远处的每一朵眼神都是灵动的

穿过庭廊和甬道，将你席卷进了以前的光阴

我关起窗子，等待那股暗流缓缓远去

眼前的事物（外一首）

◆◇ 阿 蒙

只有它。杯子是我们常用的

作为喝茶的器皿被看见的

一片叶片的沉睡与舞蹈

被跟踪。论过程的重要性

透明度，每个细节的不可替代

都变的很必要很考究

直到。空气在四周颤抖

有液体从杯子之外流出

那些怀想与温暖，与黑夜交融

“我所触到的一切都坦诚相见”

此间……

写到一些空，烙印和嘶鸣

我们仍对人间深信不疑

听听，流水的声音

流淌的河流

是田野上最美丽的事物

我在河流上航行时

就会把一个人当作河流来爱

在田野上人和万物

都拥有相同的开始——

相同的诞生和死亡

我时常想象。我融入泥土

我的手化作田野上飞翔的鸟

双足化成张望的林木

叹息和眼泪，化成搁浅在河流里的石头

我的头发化为万千种树叶或青草

而荡漾的血，穿过回回转转的田垄

至于零星的花朵，就像我们结伴去红尘

发出的关于春天的尾音

在时光之河的两岸，你看到

一个事实，这是你的秘密

也是你的世界里

发生的奇迹

油菜花开（外二首）

◆◇ 贾启香

油菜花开时

季节

坐落在山上山下

那一抹

雨后的气息

在大片的花朵上滚过

随着起飞的笛音

越过高高低低的枝叶

远离了视线

日子的前前后后

总是被安排得满满的

只有整理心情

阳光和颜色

才充满弹性

温暖中的阳光

停留在拐角处的阳光

在湿润里

温暖出一点儿绿色

毕竟立春的消息

早已随风而至

暖冬或是厄尔尼诺

像是整篇文章中

一个不温不火的插图

一带而过

或许接下来的花开

是值得期盼的景致

只是坠落风中的

最后一滴残雪

惊醒了

站在锈迹的窗外

那两只雀儿的稚嫩，清澈的叫声

看见春天

雨后

点点滴滴的绿

或深或浅

生长出各自的颜色

空荡荡的枝头

有迹象表明

春天还在继续

归鸟衔来南方的气息

浮云潮汐

将湿润注入节气

随后

丰腴起来的春天

收入或长或短的诗句

怀念半块砖头（外二首）

◆◇ 左文义

记得那时候

我家的窗台上

常年放着半块砖头

寒来暑往，一副

与低矮的小屋

休戚与共的样子

又仿佛是趁某次圮毁

偷偷出走后

等待原谅的孩子

腊月，大雪封门

也封了窗户

拂去积雪，掀开砖头

是一小块晴空般的干燥

那均匀呼吸着的

是一把温暖的钥匙

鸡 鸣

首先，鸡鸣必来自小区之外

方向嘛，不好说，取决于风

或者敞开哪扇窗户

让我走上凌晨的街头

笑话，失眠者又无罪

鸣叫悠远而清晰，有些

河北武邑陈只平村的口音

我甚至怀疑叫声的间隙

也会喷一口浓浓的旱烟

这是我猛然坐起

打算见见那只公鸡的动机

简单，天亮之后到四周转转

找到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问问他就可以了

消 失

我所说的消失

指化形为尘

像宇宙的生生灭灭

无论如何，木质的桌子

一定先于金属的椅子

消泯于世

但或许我的介入

结局有所不同

我坐在那里

百十斤的体内

压着成吨的潮水，所以

和我亲密的，无论谁

都短命

芦 苇（外一首）

◆◇ 孙学东

一片芦苇

接下来是另一片芦苇

浩浩荡荡

冬天苍茫的原野之上

冬天苍茫的原野之下

你朴素地走来

我甚至听见了

你拔节的声音

芦苇

我为你拥有了柔韧的品质

拥有了忍耐和承受的品质

手指深深插进泥土

幻想着

一次又一次

超越自己

你告诉我

活着很简单

在岁月的拐角处

等待收割

纽 扣

那年春天

我丟失了一枚红色的纽扣

胸前第二颗红色的纽扣

我知道

那枚红色的纽扣

是被春风偷走了

缝在了秋天的枝头

我寻找

走过了漫长的夏季

却怎么也走不进那个秋

后来我知道

秋被春偷走了

我站在被收割过的田野里

呐喊

却没有人听见

那一瞬，我不敢爱了（外一首）

◆◇ 李永萍

胶原蛋白日日流失

那些空降的文字是玻尿酸

小剂量的服用，在每晚

日积月累像是吸食鸦片

深入骨髓的瘾

今晚，你与她的笑容

是一张底牌，忽然间

亮出来

那一瞬，我不敢爱了

夏 至

夜晚开始索取白天

蝉，攀上高枝

赠予人们一个聒噪的午后

我还没来得及读《月亮与六便士》

就被生活围困

阳台挂着湿漉漉的内衣

卧室到客厅

一路走来

有捡不完的落发

厨房的韭菜味儿

比阳光浓郁

我一手捏着面团

一手去扯晚霞

我要把馅饼

烙成落日的样子

秋十四行

◆◇ 黄 梅

一行大雁一直向南

执着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一片树叶以最美的弧线

完成一次生命的起落

而一场雨

很小

却忧伤了整个夜

北风

又掀起思念的啜泣

一行泪怎么会

憔悴了菊花的脸颊

我从晨昏的缝隙里向外看

阳光很暖

月光很凉

靠 近（外一首）

◆◇ 方春燕

每年都在你的瞳孔里開放

不然你的毒素

会杀死一百只蜂蝶。都相信

灿烂里有时也生长着危险

这个春天，花期又如约而至

我在微弱的光里，独自盛开

花瓣上的叶脉，纹理清晰

没有喧闹和花香

只是在夜晚向你缓慢地靠近

纸 团

错误的数据里有几句潦草的情话

是我的秘密

窃喜后，便把它团作一团

把安身立命四个字

揉在掌心。于是

鼓足勇气，让大脑接收暴雨中的闪电

完成最真的洗礼

不再忘情。黑夜的密码锁

解密的永远是黑夜

纸团里包裹的经历

就是一个步骤

河流上的父亲

◆◇ 安连国

父亲每年都站在河水上捕鱼

船是他的陆地。慢慢地

风霜爬上了他的双鬓

望着辛劳的父亲

我和妹妹

心里不停地给他写生

一年又一年

季节犹如一把锋利的刀

轻轻一划

夏与秋就分开了

只是，父亲还未听到水面

撕裂的声音

洗车工的故事（外一首）

◆◇ 侯宏江

从一张招聘启事开始，“勤劳，诚实，能吃

苦……”

这些文字从纸上走下来，占据了他龟裂的手掌

流动在他憨厚的脸上——

那些水花散开，带着泥土的味道

在家乡干裂的土地上就能长出一棵棵麦苗

不知道用什么来测试一下

那水枪的压力和他生活的压力，哪个更大

但当那些洁净的车辆鱼贯而走的时候

他露出的依然是一张平凡的笑脸

他站在水洼中，和时间较量着耐力

高帮的胶皮鞋禁锢着他的双足

难闻的臭味只会弥漫在他狭窄的床铺上

和短暂的午餐中

远房亲戚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

他的水枪正击打着车身

故乡的云朵从洗车房上空飘过的时候

他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

直到一场大雨来临，他才坐下来

享受着，被思念冲洗的快感

陨 石 雨

我们是一家人，从八百万年以前

再过八百万年，甚至更远

我们依然骨肉相连

每一颗石头都不再沉默，一个思想者

不论感动还是感伤，都涌进潮湿的心扉

化日之下露出磁性的掌心

一朵朵桃花在春天浮肿

血色的印泥，凝固了的黎明和黄昏

在大地的家谱上

期盼或者等待游子的指纹

安置下我们的热泪

这陨石的温度让我们一度发烧

雨水冲服着糖衣包裹的药片

我们穿越天体抵达灵魂的源地

我们举起镰刀搂紧庄稼，这种频率

像飞鸟亲吻着每一片森林

只 影

◆◇ 王爱民

只影被恍惚与忧思

粘合在灰色土墙上。那股

烫伤的味道，一直在缭绕着

唯恐影子会无声坠落

那一大片的语言

在霞光里不断地游动

呼吸变得十分谨慎

还有

那一缕带血的云，停留在眼角

我已无法选择被绑架了的意念

微风荡漾。只能想象躺在泥土里

等待星星扎进怀里时

影子会倒向哪方

找一个勇于心疼自己的理由吧

月亮已从另一段故事升起

孤影穿过土墙

一路行走

秋始白露

◆◇ 胡庆军

《诗经》里的伊人，正悠然从秋水边走过

风俗卡在节气里，日子塞满柴米油盐

阳光大片大片洒下来，一些落叶被拾起夹进

书页之间

那些静，不是空

那些空，被秋日的风景占据

色彩在细节上做了手脚

农人在渐凉的风中，书写生命最完美的章节

秋始白露，故事在任何地方上演

从此，风轻、云淡、山高、水长

（选自《诗歌月刊》2021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