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牛有关的往事

徐祯霞

最初识得牛，当然是在我生活的村庄。那时，大哥是个牛倌，因而我可以时时与牛近距离接触。

村里有一个牛圈，是用那种土墙筑成的，像人的房子，只是简陋，里面除了木槽和草料，什么都没有，牛在耕作之余，便在这里休息和睡觉，当然，在雨天和雪天，这里也是牛的避难所。

大哥是一个认真的人，宁可亏待自己，也不亏待牛。在天气好的时候，牛耕作回来，大哥都会给牛抱来新鲜的草料，放上大盆的清水，让牛又吃又喝，牛开心地吃着喝着，吃饱喝足之后，还会感激地冲着大哥“吽吽”地叫几声，听此叫声，大哥就像是得到了某种奖赏似的，更加用心尽心了。

到了冬天，没有了新鲜的草料，大哥就给牛备上玉米杆、麦草、包米叶、豆杆等干料，供牛过冬。为了怕牛饿着，折了膘，每每在晚上，大哥还会为牛加一次餐。印象最深的是，冬日的夜晚，外面刮着呼啸的寒风，我们一家人都坐在红红的炉火前，烤着暖暖的炉火，吃着柿子土豆和核桃，而我的大哥却穿起父亲的旧棉大衣，顶着呼啸的寒风，打着手电筒，去喂他的牛。

牛圈离我家足足有半里路，我们住在下院，牛圈便在上院的顶头，大哥要穿过一个长长的村庄，来到他的牛圈，那时的村庄，在冬日里基本上是一片漆黑，多数人为了省煤油钱，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点灯的，除了偶尔读书写字，做个针线活的，基本上都是凑在炉火前取暖，而我的大哥，就是這样，天天在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村庄里，摸着无尽的黑，去喂他的牛，很多时候，有人说，牛冬天又不干活，少吃一点没事，干嘛天天这么辛苦呀，牲口吧，还能让它跟人一样？但是，大哥总会说，牛少吃一顿是没事，但是会瘦膘的，来年干活就少力气，它虽然不会说，但是它会叫，每次见到它们吃饱后开心的叫着，我就感觉到我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似乎是牛在向我表示感谢，感谢我没有让它们饿着。人畜一样，牛虽然不会语言表达，但是，它也是通人性的，它能懂得人对它的关心和爱护。

大哥说的是对的，我就见牛在大哥跟前特别的温顺，每一见它，又是摇头，又是晃尾巴的，而大哥痛牛，就像是痛我和弟弟似的。热了，给它洗澡；渴了，给它喝水。

夏天，遇到蚊虫叮咬，大哥就用一把蒲扇给它们驱赶蚊虫，在牛周围，天一热，特别容易生长一种东西，人们爱叫它牛虻子，就像蜜蜂那么大，蜜蜂是专门采花蜜，而牛虻子是专门吸牛身上的血，就如爱吸人身上的血的夜蚊子一样。天一大热，它们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而且是成群成群的，特别讨厌。牛在干活的时候，它们拢不了身，牛一歇下来的时候，它们就都来了，大哥赶不尽，就直接用手逮。有时，一个夏天下来，竟然能逮下一大筛子，而这些牛虻子却又是药，可以入药治病，因此，这些牛虻子又被大哥送进了药材公司。因此，夏天帮着大哥逮牛虻子也成了我和弟弟的一个最喜欢干的活。这个时候，牛就像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孩子，任由我们在它的身上触摸和拍打，既不会生气，也不会发脾气。数年来，我们与牛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在旁人眼里，牛只是牛，只是一个干活的，但在我们眼里，牛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家里的成员，它的喜恕哀乐和平安健康都和我们一一有关，一天不见牛，我们便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都要到牛圈去蹭两圈，牛见到我们，也都会跑到牛栏边，冲着我们开心的“吽吽”直叫。

某一年，大地震，村人都跑到麦场上避险，我们一家人也一样，大大小小八九口人都来到了打麦场，那一晚上，打麦场上灯火通明，到处铺的麦草和玉米杆，人们席地而坐，席地而卧，还有人在场边上烧起了柴火，火光映得打麦场明亮如昼。打麦场上人声喧哗，净是吵吵嚷嚷，满是惊慌与无措。

大家都坐着，大哥一直站着，四处张望，母亲说，你望什么呀？大哥说，妈，你说这地震该不会给牛圈震塌了吧，要给牛圈震塌了，可就完了。我们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人的性命都危危可岌，而大哥居然想的却是牛，大哥这么一说，我们又都便笑了，人都没了，谁还能管得了牛呀！大哥说，不行，我得去看看牛，得将牛也拉出来，要不然，若是牛圈真的塌了，牛可就惨了。于是，便飞一般的向牛圈跑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大哥又出现在了打麦场，这次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四头牛，牛在前，他在后。母亲慨叹地说，你大哥呀，真是爱牛如命！说罢，她也赶快起身，向着大哥的地方去了，两人将牛拴在了场院边的几棵柿子树上，牛栓好了，大哥左看右看，没啥了，这才放心地走地来，跟我们坐到了一起。

大哥这一举动，让村里的人都很惊讶，人们都没有想到，大哥只不过是一个放牛的，咋能将几头牲口当作家人一样的爱护和珍惜，这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看样子，让他做了牛倌是对的，他是真心的爱牛痛牛喜欢牛，把牛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来对待的。

后来，有一头牛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摔死了，队上将牛剥了皮，宰杀后，一家分得两斤牛肉，可大哥无论如何都不肯吃这个牛肉，说他吃不下去。于是，我们和母亲也都没有勉强，我们理解大哥对于牛的那种兄弟手足般的感情，这头牛死了，在他心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一段无法填充的创伤。

彼时，大哥对牛的感情，如何不是现今一些人对宠物狗、宠物猫的感情呢！而牛相比于这些动物来说，对人类是有巨大贡献的，它们勤劳，任劳任怨，从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对人类要求什么，只是俯下身子默默地耕耘，耕耘。一年四季，不惧风，也不惧雨，耕得一地的青苗和收获，为人类贡献赖以生存的食粮。这是牛身上最为可贵的地方！

我们生而为人，如果我们都有如牛这样的生活态度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不追求虚名与虚得，不求妄得之名，不谋不实之利，踏踏实料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社会风气如何会不端正？人心如何不向善向真向纯良？而我们很多的人是缺少或者是缺乏牛这样的品质和精神的，他们一心想不劳而获，妄得一些不切实际的名和利，虚华过后，一切成为乌有，什么也留不下，而且害人害已，甚至是贻害社会和人民。时下，我们的各行各业都应该提倡牛的这种务实的精神，不说虚话，不说假话，本着实事求实，不害人害已，也不贻害社会，俯下身子，像牛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认真做人，踏实做事，本着将一件事情做好做实的勇气，砥砺前行，为整个社的风清气正尽一份力，而这，才是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所需要的，也是正本清源之根，愿我们都能以牛为鉴，以牛为镜，做一个如牛一样的人，这必将是国家之福，人民之福，亦是人类之福。

牛年了，忽然就想起了牛，想起了关于牛的种种。如今，耕牛已少见，大哥也已年迈，而他，还总会时不时地说起他的牛，以及关于牛的种种往事，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又想起了大哥和牛的故事，在遐思中，似乎数头牛正健步向我走来。

而此时，正将春暖花开。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