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之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研究

2021-06-15 20:32康桂英

摘要: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思想界发生了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这是一场事关中国革命发展方向的论战,众多学者参与,派别林立,观点各异。在“论战”接近尾声时,何干之及时对“论战”进行了总结评述,其研究“论战”的角度和方法对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显示了以何干之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学者对“论战”的认识,学术价值厚重。

关键词:何干之;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马克思主义史学;学术价值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2-1101(2021)01-0052-04

作者简介:康桂英(1975-),女,山西大同人,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史学史。

Abstract:Afterthefailureofthe"GreatRevolution"in1927,thedebateonthenatureofChinesesocietytookplaceinthecircleofChinesethought,whichwasaquestionconcerningthedirectionofthedevelopmentofChina'srevolution.Manyscholarsparticipatedinthedebatewithvariousfactionsanddifferentviews.Attheendofthe"debate",HeGanzhitimelysummarizedandcommentedthe"debate".Theangleandmethodofhisresearchon"debate"hadanimportantimpactontheacademiccircle,whichshowedthattheearlyMarxistscholarsrepresentedbyHeGanzhihadaprofoundacademicvalueintheirunderstandingof"debate".

Keywords:HeGanzhi;debateonthenatureofchinesesociety;marxisthistoriography;academicvalue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革命转入低潮,但社会上继续革命的呼声却依然高涨。既然要继续革命,那么首要的问题就是要正确认识中国社会,尤其要正确认识中国社会的性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思想界发生的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以下简称为“论战”)就是当时革命形势和政治形势的反映。这场“论战”吸引了众多学者参与,他们的观点针锋相对,甚至剑拔弩张。何干之(1906—1969)以马克思主义学派的身份参与了“论战”,尤其撰写了《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一书对“论战”進行了总结评述。作为“论战”的亲历者,何干之对“论战”的研究成为今天学界了解“论战”概貌和研究论战的重要著述,学术价值厚重。

一、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

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在中国被迫同西方世界发生种种联系的情况下,太多的国际因素介入了中国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中,从而几乎使中国社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同国际关系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干之说,“中国问题已不是中国人的问题了,尤其在闭关自守时代已经过去的今日,这是雨打不破风吹不灭的真理”[1]200,此语一语中的。“论战”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它的出现是苏联为首的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产生认识分歧的生动反映。

中国共产党从建党开始就同苏联为首的共产国际关系密切,而幼年的中国共产党由于对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问题认识相对不足,苏联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中国共产党内有所反映。1924年列宁去世后,苏联政界出现了以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为首的两大政治派别,他们在很多问题上都存在分歧,对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问题也是如此。以斯大林为首的多数派坚持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革命的主要任务是反帝反封建,革命的性质属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范畴。而以托洛茨基为首的少数派则认为,中国自秦汉以来商业资本就已经很发达了,“大革命”后,中国进入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稳定时期,中国革命的根本任务不是反对封建残余,而在于关税自主。在苏联,这场争论一直到1929年托洛茨基被驱逐出国才基本上结束,但这个问题在中国的争论才刚刚开始。

1928年,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会议赞同了以斯大林为首的多数派对中国社会性质和中国革命的认识,并通过了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革命的主要任务是反帝反封建的相关决议。与苏联政界对此问题的认识相类似,中国共产党内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陈独秀分别于1929年7月28日、8月5日和8月11日给中央写了三封信,认为,中国社会在“大革命”之后,“资产阶级取得了胜利,在政治上对各阶级取得了优越地位”[2]78,而“封建残余在这一大转变时期中,受了最后的打击”,完全“变成残余势力之残余”[2]79。陈独秀的认识实则是在质疑中共“六大”对中国社会性质的界定,自然引发了党内对此问题的激烈争论。时任党的主要负责人李立三于同年12月撰写了《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系统阐述了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性质和中国革命的基本认识,批判了陈独秀的错误观点,宣传了中共“六大”的决议。

为了彻底消除托派分子对中国社会性质错误认识的影响,中央以创造社出版的刊物《新思潮》为阵地,专门开辟了《中国经济研究专号》,组织王学文、潘东周、向省吾、李一氓、张闻天等专家学者就中国社会性质问题发表论文,积极宣传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性质和中国革命的认识。而托派分子不甘示弱,他们以其组建的《动力》杂志为阵地,主要由严灵峰和任曙、刘静园等人发声,阐发中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观点。两派围绕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民族资本关系问题发表见解,轰轰烈烈的“论战”由此而展开。

“论战”的实质是中国革命的道路选择问题。不同的派别得出了不同的见解,其表面的学术争辩实则夹杂了很多的政治因素,反映了特定的时代革命背景下史学自觉担负的政治使命。“论战”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诞生奠定了基础,使中国社会具有半殖民地性和半封建性的特征在学术争鸣中获得了广泛的认同,为最终形成新民主主义理论的立论基础作出了巨大贡献。

二、何干之对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研究

何干之是中国学界对“论战”作出“系统总结的第一人”[4]54。作为“论战”的亲身经历者,他对“论战”的重要作用深有体会。有感于“这一次思想界的盛事,至今还没有人肯作结算的工夫”[1]183,何干之于“论战”接近尾声时及时对其进行了总结评述,有助于我们了解“论战”的全貌。而他在总结评述中表达的观点,运用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对学术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何干之指出,“论战”从“1928年以后,成为思想运动的核心,不会是无底无根、无头无脑”[5]89的,更不是“好事文人的妄举乱动,而是革命实践的紧急要求”[5]88,这就科学地揭示了“论战”表面学术之争背后隐藏的政治因素之争。他还说,“苏联开始关于中国革命性质问题的争论是在大革命的高潮中”[1]208,出现了中国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中国革命是反资本运动,反帝性在于解决各帝国主义操纵下的中国海关和中国革命既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又是反帝国主义的革命两种认识。苏联的这两种认识在“论战”中都可以找到影子。而“论战”何以在“大革命”失败后的中国思想界发生?何干之一语点破:“对于民族的战略与战术问题,我们必须有一番严格的检阅,我们要检阅民族革命的性质,我们要检阅民族大联合的形式,我们要检阅各阶层对革命的任务。但要知道革命的性质,革命联合的形式和各阶层的历史任务等等,先决的条件必须知道中国社会的性质。中国是一个什么社会呢?那是一切问题的中心”[1]209。

面对“论战”中纷繁复杂的各色观点,何干之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对其进行了科学地评述。他说,“论战”的症结和焦点就在于“对于帝国主义、民族资本和封建残余那三种社会势力相互关系的了解”[1]216,争论的内容主要是:“(一)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关系,即帝国主义对封建势力发生什么影响,是破坏它,还是维持它?半封建说和资本主义说的分界,就在这里。(二)帝国主义对民族资本是阻滞它,破坏它,还是推动它,发展它?中外资本发展的不平衡对整个国民经济有什么影响?”[1]217“新思潮派”认为中国社会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而“动力派”则视中国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或者是一个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到底哪个派别对中国社会性质的认识是正确的呢?何干之认为,“中国经济发展水准就是中国政治理论的测量器”[1]205。要正确把握中国社会的性质,就应从中国的工业、农业和金融货币现状三个方面入手,正确分析之后才能客观地评判。他认为,中国的工业虽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迎来了发展的契机,但由于外资对华资的倾轧而使民族工业步履维艰,他尤其指出“在殖民地,外国资本与民族资本的发展,代表着不同的社会意义”[1]190;而土地则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租佃关系广泛存在,商业高利资本控制农业生产,导致中国的农业“既不是自然经济,也不是资本主义经济,乃是在帝国主义统治下的商品经济”[1]196;同时,帝国主义国家控制中国的金融机构,方便他们倾销商品、吸收原料。这种“外感内伤缠绵百年”[1]205的经济现状决定了“反帝反封建是中国国民经济的唯一生路”[1]205。在以上深入分析的基础上,何干之得出了结论。他说,“有人问中国是什么社会,我可以丝毫不用迟疑来答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或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半殖民地化的半封建社会”[1]199,这就呼应了“新思潮派”和“六大”对中国社会性质的正确界定。

与此同时,何干之提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水准是中国革命的最后试金石”[1]205的观点,认为中国社会性质具有半殖民性和半封建性的特征,所以中国革命不会走世界上其他国家的革命道路。他科学断言:“中国改造运动,反帝是反封建的民主革命,它具备两重的任务,那是过去英法德美俄日土的历史所没有的。同时,革命的执行者不是上层,乃是千千万万的下层国民”[1]207,将要建立的是“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政权”[1]208,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1]165。何干之对于中国革命道路的正确认识,“在中国共产党形成完整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的过程中,起了有益的探索作用”[1]11。这既显示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魅力,也彰显了何干之史学的学术价值。

三、科学评价何干之对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研究

“论战”作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思想界的一件大事,影响十分深远。何干之作为学界第一个对“论战”进行总结评述的学者,其厚重的学术价值不容忽视。需要指出的是,何干之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一书中,专设了“新思潮派的强点与弱点”、“机械派的观点”、“似是而非的修正”等章节,从相关学者发表的文章入手,较为详细地介绍了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学派所持的中国社会具有半封建性和半殖民地性观点,以及非马克思主义学派认为中国是个资本主义国家或者是一个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的观点,并指出了各派互相辩驳的关键。这种全方位的介绍有助于我们了解“论战”的概貌。

何干之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从辩证法的角度对参与“论战”各派的观点进行了客观分析。对于“新思潮派”,何干之认为,由于他们对在“论战”之处对方法论的把握不够且缺乏具体材料,故对“中外资本发展的不平衡对中国国民经济起着什么政治的经济的结果”这样关键的问题论证得不够深入,被“动力派”抓住了把柄,迅速攻击,乘势出现了“任曙的一视同仁论,严灵峰的大小企业经争论”[1]216,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新思潮派”辩驳的难度。但同时,何干之又充分肯定了“新思潮派”的功绩。他说,“要是站在目前的理论水准,来评价当日各位战士的观察,当然发现许多幼稚、空疏、不够的地方。可是我们如果拿出历史的眼光,来追寻理论体系的发展过程,就不难承认他们对中国社会的了解,确实有了划时代的贡献,有极大的歷史价值”[1]214。

对于“动力派”代表人物任曙、严灵峰、刘静园等人的观点,何干之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们在方法论上的错误,“看不见或故意看不见一般和特殊的相互关系,或者把一般和特殊割裂开来”[1]220,真正的是“只见量而不见质,只见形式而不见内容,只见一般而不见特殊,只见静态而不见动态”[1]229。错误的方法论必然得出错误的结论,中国是资本主义国家或者是一个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同时,何干之又指出了“动力派”认识不清楚帝国主义本质的错误。他说,在帝国主义、民族资本和封建残余这三种势力中,帝国主义起主导作用。帝国主义入侵目的就在于把中国变成殖民地,压榨中国人民,宰割整个中国,从而使中国隶属于世界市场。“在殖民主义政策的高压下,中国休想与先进各国,同登资本主义的大堂”[1]228,中外企业不可能地位同等,中外企业的竞争也不是什么大小企业的竞争,中国社会绝对不是什么资本主义社会或者是落后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一个典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何干之的这些认识在很大程度上进一步完善了“新思潮派”对中国社会的认识,加深了“新思潮派”论辩中国社会性质的力度。最终,半殖民地性、半封建性“构成了中国共产党探索中国革命问题的理论基础”[4]56,何干之在其中的学术贡献不容忽视。

研究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性质问题论战,“应当以求真探实为根基,任何评论都不能违背历史的真相,避免主观性、片面性”[6]。由于特定的时代革命背景,“论战”本身的政治倾向性很突出,故何干之对于“论战”的定位,是视其为一场马克思主义与非马思主义之间的论争,尤其强调“论战”的政治性。何干之说,“各党各派要决定本党本派的政纲,打击敌党敌派的政纲,就不得不发掘中国社会结构的内层,确认中国社会的性质,以决定中国社会改造的动力和方向。在抗争再出发之前,迫着各阶层各党派的学者,为着确定或辩护他们未来的政治生活,非先解答这根本问题不可。于是在公开的半公开的或不公开的刊物上,各人都展開了自己的认识,以刀枪相见”[1]210。而何干之对“论战”的认识,与同时期其他学者的认识具有相似之处。吕振羽认为,“论战”的中心问题就在于是“一个革命或反对革命的实践问题”[7]1-2,“在论战中,表现出中国社会诸阶级、阶层之交错复杂的意识形态的斗争——正面的反面的和中间道路的不同道路的斗争”[7]1;侯外庐认为,“论战”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相结合过程中必然发生的一场思想理论斗争”[8]221,是马克思主义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斗争。作为“论战”的亲历者,他们对“论战”的认识对学界影响很大。

今天来看,以何干之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学者对“论战”的认识的确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近年来,随着学界对“论战”研究进一步深入,加大对其学术性探究的呼声越来越高。李泽厚认为,在“论战”中,严灵峰、任曙等人歪曲事实夸大资本主义在中国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确实是完全错误的,“但他们强调帝国主义不是阻扰民族资本的发展,而是在客观上促进了中国的资本主义化,强调即使是在军阀和国民党统治下民族资本主义仍在和仍将不断发展,却又是不容忽视的”[9]74-75。随后,出现了“在学术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社会史论战”[10]91、“论战”“具有社会政治和史学学术的双重意义”[6]以及“学术视野”下考查“论战”不“可以轻视或绕开论战中无处不在的政治元素”[11]等学术观点。这些是对一直以来学界将“论战”定位为政治势力较量的一种新的解读,对于全面认识“论战”具有重要的意义。

综上所述,何干之对“论战”的研究视角,充分显示了时代对史学的重要影响。而他对于“论战”的研究成果,成为学界研究“论战”的重要著述。何干之对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研究,“反映了近半个世纪前一位马克思主义青年学者理论探索的历史足迹,是有重要学术价值的”[1]3。时至今日,何干之对“论战”研究的厚重学术成就仍值得我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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