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科/风/波

田永蕾

“老师， 请问历史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临睡前收到鸿雁爸爸的微信。

“女老师。”

“不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老师吗？”

“不是啊， 是个第一年参加工作的女老师。”

“你确定？ 我儿子怎么说学生都称历史老师为 ‘春哥’？”

“当然确定。 因为历史老师的名字里有一个春字， 她为人开朗大方， 跟学生也没有什么师生距离，很多学生就亲切地叫她 ‘春哥’。你今天有什么问题吗？” 我感觉鸿雁爸爸问题的背后别有内情。

“是这样的。 我儿子一向老实木讷， 少言寡语， 可是最近在家却张口闭口不离历史老师， 表情又异常开心， 甚至会偷偷抿嘴笑。 我有点怀疑， 敲打了他几次，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历史老师是男的， 四十多岁。”

鸿雁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一名学生。 父母是外来务工人员， 他在老家上到六年级才转学到顺德读书，学习勤奋， 英语很差 （在老家没学过英语）， 性格内向， 比较沉默。

一番交谈之后， 第二天一早，鸿雁爸爸就来了学校， 焦虑万分。

“老师， 这可怎么办？ 我儿子应该是喜欢上了这位老师， 这样会不会影响他学习？ 老师， 你不懂，我们是农村来的， 我把孩子的学习成绩看得比我的命都重要！”

“我懂， 我也是外省农村考学出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这位父亲异常激动， 显然不知道事情该怎么解决了。

“不用太紧张， 鸿雁今年 18岁， 比同班同学大两岁。 这个年纪的学生有一个爱慕的异性很正常，说明他是一个心理健康、 生理健康的男孩子。 另外历史老师知识渊博， 让他有种崇拜感， 和老师很谈得来又弥补了他平时很少和同龄人交流的缺憾， 种种情况才让鸿雁对历史老师产生了一种类似对知心姐姐那样的爱慕之情。” 我先安抚这位手足无措的家长。

“另外， 我们要庆幸他暗恋的是老师， 一个比他成熟、 理性、 稳重的异性， 而不是和他同等年纪的女孩。” 经过一番安抚， 这位仿佛天将塌陷的父亲总算平静了下来。

“老师， 我想把鸿雁和历史老师叫来， 把事情说明白， 不能让孩子这样继续痴迷下去。”

“万万不可。 为什么非要把话说破呢？ 于事无补不说， 很可能还会将矛盾激化。 现在鸿雁撒谎是好事， 说明他的心里是有父母威严、师生距离的， 他还是有所顾虑的。”我努力让对方明白这样做的危害性。

“那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 这位父亲恨不得今天就把事情解决好。

“对， 当作不知道， 别拆穿他，这个事情我会和历史老师沟通的，一切交给我们。 请相信我们教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也要相信自家孩子的理性。 慢慢处理这个问题， 这段时间就当他是在体验成长吧。”鸿雁的父亲看着我坚定的表情， 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平静是在一个多月后打破的。那天早上刚上课， 鸿雁的父母不顾保安的阻拦， 直接冲到办公室， 扬言找高一 （14） 班的历史老师， 情绪异常激动。

原来， 下学期就要进行物理和历史的分科了 （根据新高考政策，物理和历史只能二选一）。 学校要求学生进行分科报名登记。 鸿雁的父母要求他选物理， 一向温顺懂事听话的鸿雁却坚持选历史， 并与父母彻夜争吵直至今早来上学。

“老师， 我们从外省农村来这里打工， 都是做流水线的苦力， 这中间吃过多少苦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 顺德这个地方， 遍地是工厂， 我虽然不太懂教育， 但也知道我们厂里的工程师比办公室那些文员工资高好几倍。 但是昨晚他却坚决不选物理， 把他妈妈气个半死。 他就是迷上了现在这个历史老师才不听劝的！” 鸿雁的父亲噙着眼泪陈述事情经过。

我一边安抚他们， 一边解释：“先别急。 关于分科问题， 选物理还是历史是孩子自己的选择， 我们做老师和家长的只是提供参考意见，最终的决定权仍然属于学生本人。我和历史老师私下讨论过， 我们都认为鸿雁选择物理比较明智。 这次只是学校进行的摸底预报名， 真正的分班报名是在期末考试结束后才最终确认， 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慢慢解决问题， 别激化矛盾，引起孩子更强烈的叛逆， 好吗？” 基于对我这个班主任的信任， 最后，鸿雁父母怀着期待、 忐忑离开了。

因为这次事情闹得很大， 晚修期间我主动出击。 被我叫出教室的鸿雁异常沉默， 我明白这个话少的孩子在做心理斗争。

“关于选科的事情， 你父母今天来学校了。” 我说得很含蓄。

鸿雁继续沉默。

“你能听听老师的建议吗？”

鸿雁依然沉默。

“一般的学生， 我们老师只会指导不会明确意向， 但我建议你选择物理。”

鸿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第一， 英语是你最大的弱项，而历史作为文科， 好的专业比如法律、 金融等对于英语的要求相对高很多， 甚至还会强调口语； 第二，你的性格不是外向型的， 语文老师曾说过文字型的书写和演讲都不是你的长项； 第三， 你以后应该还是会回珠三角上班， 这里遍地是制造型工厂， 国家的大学招生专业和毕业后的就业政策等显然更倾向于理科人才的选拔。 关键是你的物理和历史都是全年级第一， 而物理单科在全区的排名要超过历史。 以上只是我的个人观点， 仅供你参考。”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我为这次谈话做足了功课。

鸿雁沉默了很久。 可能他也有很多情感想要表达出来， 许久， 他终于问了句貌似无关的话： “老师，难道我不可以去喜欢一个人吗？”

“当然可以， 如果是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遇到合适的人。 但爱情不是一切， 学生时代更是要以学业为重， 尤其是单相思， 更需要理性对待， 不要做奋不顾身、 飞蛾扑火的鲁莽事。”

“可是， 有些事情不去尝试，会不会遗憾终身？” 我能深深感受到鸿雁的伤感。

“为何一定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留点美好去回忆岂不是更好？ 比如以你现在的成绩， 分班后一定会分到重点班。 即使你选择了历史， 学校也不会允许我和历史老师这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老师教你们， 会安排最有经验的优秀教师教重点班。 以后， 我们也只能回忆曾经教过你这么聪颖的学生， 但光这回忆也会让我们觉得开心。”

鸿雁低着头说： “老师， 你讲的这些我都懂， 可我很难控制自己……”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决定用自己的故事开导他： “其实，喜欢一个人很正常。 老师高中时也有过暗恋的经历， 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 那时候， 我理科成绩很差，他轻松夺得数学竞赛特等奖； 我体育不及格， 他运动能力却很强； 我身体矮胖， 他又高又瘦； 我自卑内向不善言谈， 他阳光开朗滔滔不绝……可以说， 我喜欢的样子， 他都有。 所以我从高一开始就暗恋他， 直到高三。”

“后来呢？” 鸿雁很想知道结果。

“因为暗恋他， 所以每天都在努力追赶他的脚步， 因为我想与他并肩同行， 不想被他轻视。 所以我拼命学习， 希望以优异的成绩来引起他更多的关注； 可慢慢地， 我自己开始享受学习过程的辛苦和收获成功的喜悦。 虽然我和他的成绩差距还是很大， 但我不再自卑， 不再迷茫了。 因为喜欢他， 我改变了很多。 高考后他去了上海， 我来了广东， 我们的人生除了朋友圈的偶尔点赞没有任何交集。” 今晚的我也敞开了心扉， 娓娓道来。

“那他知道吗？” 鸿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当年我没有勇气表白， 也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拒绝， 所以从来没有挑明过，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但那都不是重点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但不能肆无忌惮， 也不能老是伤春悲秋， 苦苦纠结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与其一厢情愿地暗恋， 不如鞭策自己， 努力追赶对方的脚步， 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而且，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得到， 相濡以沫有时不如相忘于江湖……”

鸿雁听了我的一番话， 久久地沉默不语。 我也没再说什么， 想给他空间， 让他自己思考抉择。

最终， 鸿雁选择了物理， 我和历史老师都不再是他的科任老师。只是， 偶尔他还会在去饭堂的路上、 图书馆的角落或是操场跑道上和历史老师 “偶遇”。 那层窗户纸我们谁都没有捅破， 而鸿雁也稳坐我校物理班的头把交椅， 在全区的排名更是节节拔高。

偶然得知历史老师不甘心做一名乡镇中学的教师， 在备考中大的研究生后， 鸿雁就把自己的高考目标定位为中大的自动化专业。 以他目前的成绩， 还需要更多努力方可实现。 但我相信， 鸿雁已有了足够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