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中导竞争与中国应对方略

[摘要]2019年8月美俄两国正式退出《中导条约》，开始公开研发陆基中短程导弹。俄美重启中导竞争，将会刺激俄美在反导和其他战略军备领域的竞赛，侵蚀全球战略稳定，破坏亚洲和欧洲地区战略稳定，从而对中国战略安全构成威胁。俄美短期内在中导和反导领域展开竞争，中长期内可能寻求政治解决中导竞争问题。美国将在关岛和日本等亚太盟国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以中导制衡中国导弹，谋求对华军事优势。中国的应对方略包括：不参加新的《中导条约》谈判;本着“少而精，够威慑”的原则，提升中国核武器的质量，确保核威慑的可靠性;一旦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中国将被迫采取反制措施，以导弹反制美国中导，等等。

[关键词]俄美退出《中导条约》俄美中导竞争俄美反导竞争中国应对方略

[作者简介]柳丰华，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外交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北京100007）

[中图分类号]D8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21）04-0026-09

近年来，俄美两国在中短程导弹和战略核武器领域的矛盾加剧，对全球战略稳定造成消极影响，也波及有关地区战略稳定和大国关系。2021年2月3日，俄美两国在《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失效前一天，完成关于延长该条约有效期协议的国内审批程序，使之得以顺延五年，从而使一直担心俄美核裁军合作能否延续的国际社会终于释去疑虑。尽管如此，由于2019年美俄两国相继退出《中导条约》和拜登政府无意回归该条约，因此两国的陆基中短程导弹研发和部署仍将缺乏管控机制，而俄美中导竞赛势必对全球战略平衡、亚洲和欧洲地区战略稳定以及中国安全产生不容轻视的消极影响。本文将分析美国和俄罗斯退出《中导条约》的原因和意图，评估俄美两国在中导和反导领域的竞争及其对中国战略安全的影响，并提出中国的应对方略。

一、俄美两国退出《中导条约》的原因

《中导条约》由苏联和美国1987年12月在华盛顿签订，规定销毁两国所有类型的射程为500—5500公里的陆基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及其发射装置和辅助设施、设备，任何一方不再生产或试验中程和中短程导弹。[1]640条约的签订和执行，使苏联和美国销毁了一个系列、两种类型的陆基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射程1001—5500公里的中程導弹和射程500—1000公里的短程导弹。截止1991年年中，苏联销毁1846枚中、短程导弹，美国销毁的同类导弹比苏联少1000枚。Александр Мосесов， Почему Россия и США обвиняют друг друга в нарушении ДРСМД， 5 декабря 2018 г.， https：//tass.ru/mezhdunarodnaya-panorama/4816794.与此同时，苏（俄）美两国销毁了上述导弹的所有发射装置以及一切有关的辅助设施和设备。因此，欧洲得以摆脱苏美中程核武器对峙的局面，苏（俄）美两国在销毁彼此中程导弹方面建立的信任的基础上，得以发展在核裁军与欧洲常规武装力量裁减领域的合作。

从2013年起，美国就指责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乌克兰危机发生后，美方指责更加频繁，随后发展成为俄美互相指责对方违约的“口水战”。最初美国指出俄罗斯试验了某种为《中导条约》所禁止的陆基巡航导弹，俄随后要求美提供证据，包括被认为是违反该条约的俄导弹的型号、试射日期和客观材料，美拒绝出示。2014年美国抨击俄罗斯开发和试验射程超过500公里的“口径”陆基巡航导弹，后来又指认俄试验比洲际弹道导弹射程短的“亚尔斯-M”РС-26机动弹道导弹，俄及时予以反驳。直到2017年12月，美国才锁定俄罗斯违约试射的导弹，明确指出其型号是9М729，并要求俄方或者销毁该型导弹，或者对其进行改造，使其射程不超出《中导条约》所限定的范围。俄罗斯告知美方：俄的确有9М729陆基导弹，它是“伊斯坎德尔-М”导弹的改进型，弹头有所改进，但最大射程为480公里，没有违反《中导条约》。Юрий Гаврилов， Ракету рассекретили， 23.01.2019， https：//rg.ru/2019/01/23/minoborony-pokazalo-raketu-9m729-kotoraia-tak-ne-ustraivaet-ssha.html.俄罗斯指出，直到美国宣布暂停履行《中导条约》，它都没有出示俄方违约试射导弹的事实证据。

同时，俄罗斯指责美国违反《中导条约》。其一，美国的可以打击地面目标的“捕食者（英语为Predator，俄语为Предатор）”无人机违约。Алексей Арбатов， Чем опасен для России выход США из Договора о ракетах средней и меньшей дальности， 22.10.2018， https：//carnegie.ru/commentary/77543.早在2000年代初俄罗斯就向《中导条约》特别核查委员会提出这个问题，当时美国首次试验了用机载导弹打击地面目标的“捕食者”无人机，俄认为这是《中导条约》所禁止的类似陆基巡航导弹的武器。美国反驳说其无人机属于另一类武器，它与巡航导弹不同，不使用发射装置，并在完成任务后返回驻地。近年来，美国指出俄罗斯也在研发攻击性无人机，这实际上是接受了美国的上述观点。俄罗斯则强调它没有部署这种被《中导条约》所禁止的武器。

其二，美国反导系统的靶弹违约。俄罗斯认为，美国为发展反导系统而生产的一系列短程和中程弹道导弹靶弹，从飞行距离、速度、控制系统和弹头参数等战术性能指标来看属于《中导条约》禁止的范围。2017年12月，普京总统指责美国用于测试反导系统的靶弹的性能等同于中短程弹道导弹;它们的制造和使用表明，美国正在研发《中导条约》禁止的技术。Расширенное заседание коллегии Министерства обороны， 22 декабря 2017 года，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472.美国反驳说，反导系统的靶弹不是武器运载工具，不受《中导条约》限制。

其三，美国反导系统的陆上“Мk-41”发射装置可以发射“战斧”中程巡航导弹，因此直接违反了《中导条约》。2015年12月俄罗斯外交部指出，美国将在罗马尼亚部署和计划在波兰部署的“宙斯盾（Иджис Эшор）”反导系统的“Мk-41”发射装置，不仅能发射“标准-3”拦截导弹，而且可用于发射“战斧”巡航导弹。美国回应说，陆上“Мk-41”发射装置“不能也不是为发射巡航导弹而设计的”。МИД РФ， Комментарий Департамента информации и печати МИД России в связи с американскими обвинениями в наруш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стороной Договора о РСМД， 2 декабря 2015 года， http：//www.mid.ru/web/guest/situacia-vokrug-dogovora-o-rsmd/-/asset_publisher/ckorjLVIkS61/content/id/1963249.随着美国在罗马尼亚和波兰部署反导系统，俄罗斯一再抨击陆上“Мk-41”发射装置违约。2017年12月，普京总统在谈到美国违反《中导条约》时指出：美国已经在罗马尼亚部署，并且正在波兰部署的反导系统的发射装置是通用型的，既可以发射拦截导弹，又可以用来发射射程为2500公里的海基巡航导弹;也就是说，由于海基导弹可以轻易地被转移到陆地上，因而拦截导弹发射装置能够随时用于发射中程巡航導弹。Расширенное заседание коллегии Министерства обороны， 22 декабря 2017 года，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472.

中导争端激化是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俄美两国军事政治对抗加深的后果。近年来俄美对抗不仅常态化、扩大化，而且侵蚀到两国合作的唯一领域，也是双方关系最重要的领域——战略稳定。2018年2月，美国公布《核态势评估》报告。报告主要内容包括：明确将俄罗斯列为美国核安全的头号威胁;建议美更新核武器，生产新型低当量海基弹道导弹和新型海基巡航导弹;提出“低当量核打击”作战概念，即在敌国使用战术核武器的情况下，美将动用类似武器作出回应。Nuclear Posture Review， February 2， 2018， https：//www.defense.gov/News/Special-Reports/0218_npr;Adam Mount， Trump's Troubling Nuclear Plan， February 2， 2018，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18-02-02/trumps-troubling-nuclear-plan.普京政府将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视为敌视俄罗斯，遏制俄核威慑力的信号。

3月1日，普京总统在2018年度国情咨文中，用很大篇幅展示了在美国退出《反导条约》之后俄罗斯所研发的一系列最新战略武器，表达了维护俄美战略稳定的能力和决心。普京宣称，无论俄罗斯或其盟国受到何种当量的核打击，俄都将立即用核武器还击。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 1 марта 2018 года，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6957.10月特朗普总统宣布美国将退出《中导条约》，普京总统随后表示，如果美方一意孤行退出《中导条约》，俄罗斯将以军事技术和其他必要手段予以回应。12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布鲁塞尔宣称，如果俄罗斯在60天后仍未恢复遵守《中导条约》，美方将暂停履行条约义务。2019年2月美国正式通知俄罗斯，暂停履行《中导条约》并启动为期六个月的退约程序;俄也宣布暂停履约。8月美国和俄罗斯相继正式退出《中导条约》，从此开始公开研发陆基中短程导弹。

在废弃《中导条约》的背后，美国和俄罗斯都有各自的军事和政治考量。美国退约的主要原因包括：

其一，认为俄罗斯长期违反条约，在这种情况下没义务单方面守约。美国指责俄罗斯违约试验中程导弹已经五年，并认为后者不但不收手，而且还在部署中导。因此，美国以退出条约方式迫使俄罗斯按美方要求——销毁所有9М729导弹及其发射装置并不再生产、试验被禁导弹——恢复遵守《中导条约》，若俄不从，美就退约。

其二，想借机自我“松绑”，为发展中程导弹及强化核力量扫除障碍。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后，可以放开手脚完善导弹库，以获取对其竞争对手的军事施压手段，这首先指的是俄罗斯。美国认定俄罗斯正在迅速提升其核力量，试图确立对美国的优势，因此必须提升抗衡俄的能力。Nuclear Posture Review， February 2， 2018， https：//www.defense.gov/News/Special-Reports/0218_npr.

美国认为，近年来俄罗斯投入巨资研发低当量战术核武器，是要借此实施“以（武器）升级促（冲突）降级”战略。根据该战略，俄罗斯准备在与北约发生军事冲突时使用战术核武器，并指望美国因没有类似当量的武器妥善还击，只能在俄核攻势前选择退却。俄罗斯专家认为，特朗普政府决定研发低当量核弹头，将其配备在部署于邻近俄边境的潜射导弹上，就可使莫斯科的“以（武器）升级促（冲突）降级”战略失去意义。Дмитрий Суслов， Росси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ая конфронтация： от ？перезагрузки？ к новой ядерной гонке， 02.02.2018， http：//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rossiysko-amerikanskaya-konfrontatsiya/.其三，企图使《中导条约》多边化，尤其是要将中国拉入该条约签署方。美国认为中国大量的中程导弹对它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存在构成威胁，而它只能用空基和海基导弹应对，继续停留在《中导条约》之内于己不利，有必要发展中短程导弹。俄罗斯专家认为，美国需要将《中导条约》限制的中短程导弹部署到东南亚，以对抗中国。美国只是利用俄罗斯及其“被虚构的违约之举”作为退约的借口，而真正的原因是要与中国竞争，这一点在2018年11月前后美国政府已经直言不讳了。Александр Ермаков， Дивный новый мир без ДРСМД， 12 декабря 2018， http：//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analytics/divnyy-novyy-mir-bez-drsmd/.其四，特朗普对他没有参与而达成的条约一概不喜欢。这类条约包括北美自贸区协定、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甚至北大西洋公约，他认为这些条约存在严重不足，不利于增进美国利益;认为《中导条约》只对美国的欧洲盟国具有重要意义，却妨碍美保障自身安全。 Eugene Rumer， The INF Treaty Is Doomed. We Need a New Arms-Control Framework， January 25， 2019， https：//www.defenseone.com/ideas/2019/01/inf-treaty-doomed-we-need-new-arms-control-framework/154428/.

俄罗斯被动地退出《中导条约》，并使美国承担了废除该条约的主要责任。尽管如此，《中导条约》的废弃实际上符合俄罗斯的以下盘算。其一，《中导条约》只限制陆基的，而不限制海基和空基的中程和短程导弹，俄罗斯对此颇为不满。因为陆基导弹是俄罗斯武器库中的关键，海基和空基导弹则是美国占优势的武器，《中导条约》只限制俄方强项，却没有限制美方强项。因此，俄罗斯总统普京及一些高官多年来一直抱怨《中导条约》的条件不公平。如果《中导条约》被废除，俄罗斯就可以放手打造自己的利器了。其二，在北约一再东扩，俄罗斯失去原华约成员国和原苏联西部加盟共和国等缓冲国的情况下，《中导条约》不禁止的美国海基和空基导弹能在几分钟之内打到俄境内，如果该条约被废除，俄罗斯就可以拥有中短程导弹，用以抵御外部导弹威胁。考虑到北约已经与俄罗斯接壤和美国不断完善其进攻性武器，俄方有这种需求。其三，俄罗斯早就对《中导条约》只禁止俄美两国生产和部署中短程导弹，而邻近俄的中国、朝鲜、伊朗、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却可以发展这类导弹表示不满，呼吁将这些国家纳入《中导条约》。正因为如此，在2008年版和2013年版的《俄罗斯对外政策构想》中，都提到要使《中导条约》成为全球性机制，也就是说，该条约不能一直停留于俄美双边性质。而在这些拥有中短程导弹的国家中，俄罗斯特别耿耿于怀的是中国，换言之，在限制中国的中短程导弹问题上，俄美两国的立场是一致的。只是由于俄罗斯与中國是友好国家和战略协作伙伴，因此它不像美国那样，公开地谈论中国的中导威胁，直言不讳地要求中国加入《中导条约》。

二、俄美在中导和反导领域展开竞争

俄美两国重启中导竞争，也刺激了双方在战略核武器和反导领域的竞争。在特朗普时期无望延期的《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因为拜登政府的支持而得以延长有效期，使俄美两国能够维持核裁军合作，并有时间进行新的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因此，本文对俄美核裁军合作问题存而不论，只论述两国在中导和反导领域的竞争。

（一）俄美加紧研发陆基中导，若美部署，俄将跟进

近期，俄美两国主要是恢复陆基中短程导弹的研发和生产，不至于进行大规模部署，也就不大可能发生俄美欧洲导弹对峙。2019年8月和12月，美国两次试射陆基中程导弹，俄罗斯据此指责美有预谋地废弃《中导条约》，并且早就在违约研发中导，俄也试射陆基中导作为回应。同年12月，美国国会通过《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根据该法案，美国2020财年被授权国防支出达7380亿美元，比上一财年增长约2.8%。法案一如既往地将俄罗斯武装力量列为美国的“国家安全威胁”，其中多项国防项目支出和海外军事活动都是用于加强美国对抗俄战略武器及常规武器的能力。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国正在研发带常规弹头的新型陆基巡航导弹，计划在2021年初开始部署，同时还在研发“潘兴-3”弹道导弹，将在2021年以后部署。Ульрих Кюн， Можно ли спасти то， что осталось от ДРСМД？ 27.03.2019， http：//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spasti-drsmd/.俄罗斯致力于发展陆基中短程导弹，以保持对美国威慑能力和导弹平衡，同时避免与美大规模军备竞赛。2019年2月普京总统表示，暂停履行《中导条约》义务后，俄罗斯已经开始研制包括陆基高超音速中程导弹在内的新武器，但不会增加国防预算，不会卷入对俄来说耗资巨大的军备竞赛。普京这一表态的信心源自俄军持续多年的武器装备更新进程日益接近完成，俄罗斯认为自己有能力保障国家安全和国际战略稳定。2020年12月，普京总统在出席俄罗斯国防部部务扩大会议时指出：现代化武器在俄常规武装力量中占比已超过70%，在俄核武库中占比达到86%;俄军队以及“三位一体”（陆基洲际弹道导弹、潜射弹道导弹和战略轰炸机）核力量已经达到可以保障国家安全的水平，但俄军武器更新绝不能止步不前。2021年俄罗斯核武器的更新率应当达到88.3%，2024年俄军常规武器更新率应当达到75.9%。Расширенное заседание коллегии Минобороны. 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посетил 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центр управления обороной， где принял участие в ежегодном расширенном заседании коллегии Министерства обороны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21 декабря 2020 г.，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4684.俄罗斯计划投入相当的国防经费，发展陆基中短程导弹，使之与俄战略火箭兵的导弹系统换装同步化。此外，俄美在《反导条约》废除之初的反应也可作为《中导条约》被废弃后最初三年不会出现俄美大规模军备竞赛的佐证之一：在美俄退出《反导条约》之后，虽然美国致力于建立其全球反导系统、俄罗斯主要研发能突破反导系统的进攻性战略武器，但是并没有导致两国大规模军备竞赛，《中导条约》被弃初期，多半也是如此。

从中长期看，美国可能在欧洲或/和亚太部署陆基中短程导弹，从而促使俄罗斯在相应地区部署陆基中导。2019年8月，普京总统在关于美国单方面退出《中导条约》的声明中指出，俄罗斯不会首先部署陆基中短程导弹，如果美方不采取类似步骤的话;俄方“所有的行动都将是纯粹的回应式的、反光镜式的”。РФ разработает ракеты средней и меньшей дальности в случае создания таких же в США - Путин， 05.08.2019， http：//www.ng.ru/news/654220.html.9月俄罗斯向北约国家发出集体暂停部署中短程导弹的提议，但是没有获得北约方面肯定的回应。特朗普政府没有理会俄罗斯关于俄美都不部署陆基中导的提议，而是积极地与盟国探讨在后者境内部署中导的问题。2020年新型冠状肺炎疫情肆虐美国，但是美依然非常关注所谓的中导威胁，10月美国防部长埃斯珀宣称将在欧洲和亚洲部署与俄罗斯、中国一样多的中短程导弹。随后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奥布莱恩表示，美将在必要时在欧洲部署中短程导弹，以遏制俄罗斯的“侵略”，并迫使俄罗斯将来能与美方进行切实的军控谈判。随后普京总统再次提及关于俄美都不部署陆基中导的提议，重申了俄方的只要美国不部署，俄也不部署陆基中导的立场。Петр Николаев， ？Ответим должным образом？： Шойгу предупредил США о последствиях размещения ракет в Европе и Азии， 17.03.2021， https：//www.gazeta.ru/army/2021/03/17/13514294.shtml.

假设在中长期美国获得欧洲盟国——波兰等一些东欧国家欢迎美在其境内部署导弹——同意后，在东欧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不排除发生第二次欧洲导弹危机的可能，尽管从目前看，这种可能性很小。俄罗斯不愿意退回20世纪80年代苏美在欧洲中导对峙的局面，但是也有重返过去的心理准备。普京总统在2019年2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声明，俄罗斯不会首先在其欧洲领土部署《中导条约》禁止的导弹，一旦美国在欧洲部署中短程导弹，俄将迅速跟进。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 20 февраля 2019 года，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9863.一旦美国在欧洲部署中程导弹，部署地点不会在西欧，而是在东欧的前沿国家——波兰、罗马尼亚和波罗的海沿岸三国，这些国家是欢迎美国在其境内部署兵力的——其射程将覆盖俄罗斯领土的欧洲部分，那么，俄罗斯必将采取报复性措施，欧洲就可能发生比1980年代导弹危机更严重的形势，核冲突风险系数急剧上升。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ая стабильность в условиях смены миропорядка， 13 марта 2019 г.， https：//carnegie.ru/2019/03/13/ru-pub-78525.正如美国宣布在东欧建立反导基地之后，俄罗斯随即在其飞地加里宁格勒部署了能携带核弹头的“伊斯坎德尔”导弹，如果美国在东欧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俄会以牙还牙。

美国也可能在东亚部署中程导弹，这首先是针对中国的，但对俄罗斯的远东地区也构成威胁。2019年9月普京总统表示，如果美国在日本或韩国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尽管会在消除朝鲜导弹威胁的“幌子”下实施，但是仍将对俄罗斯构成威胁，因为这些导弹的打击范围将覆盖包括远东地区在内的俄相当大一部分领土，而且在该地区还有俄两个大型军事基地：符拉迪沃斯托克水上舰艇基地和堪察加半岛战略核潜艇基地。普京已指示俄军方采取措施，准备有效回应美国部署陆基中导的行动。Алина Назарова， Путин заявил об угрозе России от ракет США в Японии и Южной Корее， 5 сентября 2019， https：//vz.ru/news/2019/9/5/996175.html.此外，俄罗斯与日本有北方四岛争端，如果美国在日本部署陆基中导，将危及四岛安全。

（二）俄美继续在反导领域竞争

中导是“矛”，反导则是“盾”，也兼有相当的“矛”的攻击力。2002年美国以伊朗与朝鲜导弹威胁为由，退出《反导条约》之后，俄罗斯随即退约，两国开始研发和部署此前为该条约所限制的反导系统。在摆脱《中导条约》之后，美国和俄罗斯在发展各自的中导之“矛”的同时，继续加强各自的反导之“盾”。

美国构建全球反导系统。美国的反导系统包括：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用于保护美国本土免受导弹袭击;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包括欧洲和亚太地区导弹防御系统，用于保护美国海外驻军及其盟国免遭导弹袭击。2002年美国退出《反导条约》，2004年美国在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部署陆基拦截导弹，正式启动美国导弹防御系统。虽然美国以应对伊朗和朝鲜导弹威胁为由退出《反导条约》和部署反导系统，但是其真正目标是俄罗斯，只有俄导弹能够对美国及其欧洲盟国构成现实的威胁。而将反導基地尽可能地抵近俄罗斯领土，无疑能够更有效地削弱俄战略攻击能力，这就是美国在东欧部署陆基反导系统的目的。美国在韩国等东亚国家部署反导系统，也是基于同样的动机，只不过主要是针对中国而已。2016年美国在罗马尼亚建成第一个陆基导弹拦截站，加上此前部署于欧洲盟国的装备雷达和拦截导弹的驱逐舰，美国的欧洲反导系统已经具备实战能力。美国正在波兰建设第二个陆基导弹拦截站。2017年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防御系统，随后日本从美国采购两套陆基“宙斯盾”导弹防御系统并完成部署，虽然日本的导弹防御系统指挥权属于日本，但是美国加速建设其亚太地区反导系统却是不争的事实。迄今，美国的拦截系统已经包括助推段、中段和末段三个层次，陆基、海基、空基、天基四个基点。美国《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正式批准成立新的独立军种——太空军，美太空军企图形成在包括导弹预警和拦截在内的太空作战能力，确保美对于俄罗斯等国的优势地位。

俄罗斯完善其反导系统。俄罗斯的方针是，只要美国想削弱俄核遏制潜力，打破俄美战略平衡，俄就会采取反制措施，力图维持战略稳定，防止国家安全受损。俄罗斯的导弹防御系统就规模而言远没有美国庞大，主要用以保卫俄国土安全，俄也向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其他成员国提供安全保证。俄罗斯主要依靠陆基拦截导弹，进行多层次拦截，有陆基、空基、天基预警系统。根据俄罗斯国防部发布的信息，2020年，俄罗斯武装力量现代化武器比重将提高到70%，其中包括获得四个团的C-400“凯旋”防空导弹系统。Какие задачи стоят перед российской армией в 2020 году， 7 января 2020， https：//news.rambler.ru/army/43461678-kakie-zadachi-stoyat-pered-rossiyskoy-armiey-v-2020-godu/？updated.俄罗斯加紧研发C-500及其他新型防空导弹系统。相对而言，在经济实力有限的情况下，俄罗斯主要发展相对成本较低的导弹等进攻性武器，增强其对美国反导系统的突防能力，亦即凭借非对称反制能力，来维持俄美战略稳定。

（三）短期内美国无意通过外交解决中导争端，中长期美俄有可能开启新《中导条约》谈判

从短期看，在俄美两国之间就中导问题达成有法律约束力的条约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即使达成这种条约，美国国会也不大可能批准。美国无意通过外交解决其与俄罗斯的中导争端，俄导弹威胁只是美发展陆基中程导弹的借口，华盛顿认为在《中导条约》之外比处于其中更能维护美安全和利益。因此，在近期，俄美两国将各自其是，各自发展陆基中程导弹，但是保持克制，避免冲突。

从中长期看，俄美两国有可能就中导问题达成一项不需要议会批准的政府间政治协议，甚至开启新《中导条约》谈判。俄美两国在经历相当长的中导及其他战略军备竞赛之后，可能回归某种中导控制制度。换言之，俄美两国都将认识到，有必要限制彼此中短程导弹的数量和质量，恢复中导领域的信任措施、交流机制，等等。这种共同的利益需求和安全认知，将促使俄美两国就中导问题达成政治协议，或者开启新条约谈判。

当前，俄罗斯有一种论调，就是特别希望在《中导条约》废除之后，俄美两国能够达成互相不在欧洲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的协议。达成这种协议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微乎其微。主要理由是：（1）此前在俄美关于《中导条约》问题的谈判中俄罗斯曾经提出将该条约实施范围限定在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欧洲的方案，遭到美国的拒绝，因为日本视之为安全威胁。Андрей Баклицкий， Контроль над вооружениями： что будет в случае краха существующей системы， 7 марта 2019 г.， https：//carnegie.ru/2019/03/07/ru-pub-78524.（2）美国不能容许俄罗斯在其亚洲领土大量部署中程导弹，因为在需要的情况下俄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导弹转移到其欧洲领土。这一点更为美国所看重。（3）这种协议一旦达成，无异于承认俄美两国退出《中导条约》都是在针对中国、防范中国，从而对中美、中俄关系都将产生不良影响。

总的说来，短期内俄美之间既没有中短程导弹控制条约彼此约束，又没有大规模的军备竞赛。长此以往，俄美大规模军备竞赛的概率将会增加。 三、俄美中导竞争对中国的影响及中国的应对方略 俄美中导竞争，将对中国战略安全和周边安全环境产生严重的消极影响。主要包括：（1）美国将在亚太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威慑中国。美国认为中国的陆基中程导弹对其在西太平洋的军事存在构成挑战，在摆脱《中导条约》的束缚之后，迟早会在关岛部署陆基中导，以导弹制衡中国导弹。美国还将谋求在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盟国部署中程导弹，以增强其对华军事优势。（2）如果美国在亚洲部署陆基中导，将会在该地区引发导弹及其他军备竞赛的“多米诺骨牌效应”：首先发生在美国及其盟国与中国之间，其次是美日与俄罗斯之间，再次是印（度）巴（基斯坦）之间，还有朝韩之间;还包括以色列、伊朗和土耳其等国。亚洲地区军事政治形势的复杂化，将损害中国的安全利益和对外交流合作。（3）中国在《中导条约》多边化问题上面临来自美国和俄罗斯日益增加的或明或暗的压力。美国总统及其他高官多次呼吁中国与美、俄共同签署新的三边《中导条约》，虽然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官方都表示理解中国的立场，但是俄专家谈及这一问题时，总是主张中国加入新条约谈判。美国的意图是消除中国的中导优势，俄罗斯主要是想以此帮它拯救《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恢复《中导条约》，同时缓解它对中国中导的不安。

有鉴于此，中国在中导问题上可采取以下应对方略：

第一，中国不参加新的《中导条约》谈判。中国多次声明，中国的核武器数量比美国和俄罗斯少太多，而且中国的大部分导弹打不到美国本土，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中国加入新的《中导条约》谈判是不合理和不公平的，更不用说指望中国会同意裁减陆基中短程导弹。拜登政府无条件地延长《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雄辩地证明中国不参加新《中導条约》谈判不是前者续期的真正障碍。同样，美国如果有诚意维护国际战略稳定，就不会退出《中导条约》，在退约之后也能与俄罗斯达成新的条约，它也不应当把中国作为自己不进行新的《中导条约》谈判的借口。俄罗斯专家坦承，签订中俄美三边《中导条约》，对中国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因为这意味着中国将销毁其2/3甚至更多的导弹，中国不会同意。Андрей Кортунов， Эффект домино： что повлечёт за собой выход США из ДРСМД？ 5 февраля 2019 г.， http：//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analytics/effekt-domino-chto-povlechyet-za-soboy-vykhod-ssha-iz-drsmd/.这一点美国同样清楚。尽管如此，极为重要的是，中国应当及早做好充分的军事技术准备，以避免出现那种在远期为美国在亚太部署的陆基中导所迫，不得不参与新《中导条约》谈判的情况。同时，要预防美俄两国达成默契，共同不在欧洲，而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短程导弹的情景。

第二，本着“少而精，够威慑”的原则，提升中国核武器的质量，确保核威慑的可靠性。主要包括：完善高超音速滑翔导弹;为导弹安装分导式多弹头;更新战略潜艇，研发能够突破美国反导系统的战略轰炸机及其配载导弹，以加速形成高效的“核三位一体”。中国可借鉴俄罗斯非对称反制美国的做法，重点发展先进且相对成本较低的进攻性战略武器，同时也拥有必要的反导系统。进攻性战略武器确保威慑有效性，反导系统则保障重要城市和战略设施等的安全。在确保可靠的核威慑的同时，中国要避免参与无谓的核军备竞赛。

第三，一旦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中国将被迫采取反制措施。美国最有可能部署中程导弹的地点是关岛，那里有其驻太平洋主要战略军事基地。其次是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等亚太盟国，因为就中程导弹的性能而言，部署在这些国家才可以发挥出对华威慑作用。但是美国要想在这些盟国部署，还要经过繁复的谈判，获得这些国家的同意才行。其中，日本最有可能成为美国陆基导弹的部署国，因为它极力地借助于美日同盟，以防范所谓的“中国导弹威胁”为幌子，行遏制中国崛起之实。澳大利亚就积极性而言是仅次于日本的，但是距离中国遥远这一因素使得在澳部署中导的军事效果大打折扣，因为即使部署在澳最北部，也只有中国南部地区处于中程导弹的最远飞行距离之内。考虑到来自中国的巨大压力和朝鲜的剧烈反应以及由此将对朝鲜半岛产生的军事后果，韩国对美国中导入韩问题的态度应当是慎重的。

如果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中国就以导弹反制中导。中国不仅对美国有中导数量优势，而且拥有一系列使之忌惮的各类导弹及其运载工具：（1）“东风”DF-21D和DF-26中程反舰弹道导弹。DF-26导弹能轻易消灭美国关岛军事基地的目标。DF-21D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反舰弹道导弹，它以超音速速度，能够有效地打击1500公里以内的敌国航母，并且不使用核弹头，因此有“航母杀手”之称。（2）洲际弹道导弹，包括可移动的地下导弹系统“东风”DF-31、DF-31А和DF-41导弹，能够打击美国境内任何目标。“东风”DF-41洲际弹道导弹可携带最多10个单个制导弹头，能够成功突破美国导弹防御系统。（3）“巨浪”JL-2潜射洲际弹道导弹，是中国可靠的水下远程威慑力量。（4）西安H-6K战略轰炸机。该轰炸机可携带多达六枚CJ-10A型巡航导弹，其射程可达3000公里。

第四，发展与俄罗斯的战略协作，协同维护亚太地区战略稳定。（1）协调中俄应对美国在亚太部署中导的举措，使之只针对美国，不针对对方。在单独同美国就中导问题进行交流及协调时，中国和俄罗斯都不做出有损对方的行动。（2）开展合作，在亚太地区平衡美国的中导和反导系统。中俄两国空军继续在东亚开展联合空中战略巡航，提高战略维稳协同行动能力。俄罗斯正在协助中国建设导弹袭击预警系统，中国的导弹预警系统将更加完善。中俄两国可以视美国亚太陆基中导计划的实施情况，决定双方反导合作的深度，不排除未来共同建设具有兼容性的地区性（包括中国东北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反导系统的可能。中国不同俄罗斯结盟，但是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并不排除这种高水平的平等互利的军事合作，美国及其亚太盟国对此应当有足够的认识。

第五，对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等美国的亚太盟国施加影响，使之拒绝美在其领土上部署陆基中导。获得亚太盟国的同意，是美国在这些国家部署中导的必要条件之一。亚太国家应当认识到，同意美国在其境内部署中导，不仅不会增加自身安全，相反，却使自己沦为军事冲突中的导弹靶标。除了安全考量因素，中国还有其他工具影响美国亚太盟国的有关决策。中国是亚太国家的主要经贸伙伴，必要时可以使用经济杠杆施加影响。韩国和日本都应当拒绝美国中导入韩入日，以免使本来就复杂的朝鲜核问题火上浇油，导致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甚至引火烧身。

[参考文献]

[1]方连庆，刘金质，王炳元战后国际关系史（1945—1995）：下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特約编辑李睿思]

2021年第4期（总第288期）THE NORTHERN FORUMNo4，2021Total No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