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膈应

2021-07-20 16:03赵长春
辽河 2021年5期
关键词:芫荽碗筷右手

赵长春

牛杂汤。腩儿、肠儿、肚儿、肺儿、肝儿、腰儿、大块萝卜,混杂在一锅卤煮,好吃。配火勺,汤汤水水,热热乎乎,好喝不贵。

袁店镇上不止一家牛杂店,开着,关着。张家、李家,都没有南街牛七家的好。

牛七,行七。袁店镇南街开牛杂店。

牛七家的牛杂,原料也一样,牛骨头熬汤,牛舌头、牛脆骨一并炖煮。不一样的是:牛心、牛肺爽脆;牛肚、牛肠软嫩;牛筋、百叶筋道;牛腩能吃出纹路感。

人们喜欢喝牛七家的牛杂。不管是大早上,还是晚间,店内外人来人往,热气腾腾。见牛家生意好,人们就比着开牛杂店。隔些时日,啪啪啪啪一阵鞭炮响,又一家店新开张。店面新,招牌新,碗筷新,桌椅板凳新,比起牛七家的,光彩照人。

牛七家的店铺老旧,好多年了。老吃家说,百十年了都。百年老店,汤有百年,桌椅油光,地上油腻,碗筷油滑,叫人有些膈应,有些人膈应得很。

膈应,袁店河的俗语,某人某物或者某事让人恶心,心生腻歪、讨厌。还有一层意思,某人不修边幅,某个环境不講卫生,叫人反胃,是引申义。

不过,喝牛杂人们还是来牛七家的店面。牛七家的牛杂汤好喝,闻起来就香,喝起来更好喝。走着,看着,如果不喝,目餐一番,更难压馋,一转身,就又上了他家的台阶。那台阶,也滑溜,透着年头的老。

一喝,人们就忘了其他,就不在乎叫人膈应的内容了,包括牛七。

牛七,也有叫人膈应的地方。不搭理客人,不说话,埋头窗口,就听人家报饭,“两碗,一辣一酸,多放芫荽。”芫荽,古词,楚方言,袁店河的人还说,说得固执;不若别处,叫“香菜”。牛七也固执,配料于左手手窝,右手执勺,面对锅边一溜儿大碗,左手半倾,拇指弹料,各有次序、分量;右手冲汤,热气扑面;眼疾手快间,左手三指捏芫荽,撒于碗面;右手端碗出窗口,一辣一酸,两辣一酸,一原味,依次排开。客人已经默契,各端各的碗,这是牛家老规矩。后来,袁店河的饭馆都这样,客人自端,可以在窗口看饭菜操作过程,放心食用。

不过,吃罢喝罢,人们又想起牛七的手,左手,牛杂就在那里窝着,那拇指也油腻,心里就有些膈应。

细想,又说不出来啥,就叫他牛膈应。

膈应,儿话音去声,自有袁店河独有的味道,膈咦儿。

牛膈咦儿,犟、倔,话少得很。饭时罢了,他抹、擦、洗、涮、台面、锅边,弄得干干净净的,其他地方不在乎。牛膈咦儿出了后厨,坐在榆木老板凳上,低着头吸烟,一口下去,长长的,一根烟燃去少半,烟雾慢慢吐出,耳朵眼儿好像也冒烟。不多久,女人来了,见他抽烟,皱着眉瞪他:“还吸?!膈咦儿人!”收拾碗筷、桌凳、择菜、洗菜,数了数木头盒子里的钱,包括钢镚子,留下些零钱,走人。

见女人走了,牛膈咦儿就长舒一口气,一口气吸完烟,拿个火勺,掰开,走进街对面那个倚墙半睡的老乞丐,“吃吧……卖不出去了。”

牛膈咦儿还有一倔。他特烦袁店街上开饭店的来他的店里喝牛杂,更烦那些也开牛杂店的。一见眼一翻,“膈咦儿人的不轻!你自己没有开饭店?”

人家一笑,“你家的好吃,好喝!少辣,两碗。”

人家说到这了,牛膈咦儿就不多说了。拇指弹料,右手冲汤,眼疾手快间芫荽撒于碗面,出窗,少辣,两碗。还要白人家一眼。

他怕人家偷学他家的牛杂,牛家兄弟几个,都不学,他学了,很不容易。

牛杂汤卖的是一早一晚。晚上,人们吃牛杂,喝小酒,就收摊儿太晚。回去,一身烟火味儿,女人见了皱眉,不让挨。挨了,很勉强。如此,都膈应得慌。

牛膈咦儿就不回家,骑车乱逛,逛到谁家的酒馆,半盘花生,二两散酒,一粒粒地叨,一口口地喝,惬意地很。人都散了,老板催了再走。自行车老旧,咣啷啷地响。

某晚,牛膈咦儿喝多了,钻进一辆大货车的后轮……

女人哇哇大哭,说天塌了。不到一年,女人的头发全白了。

别人劝,嫂子,算了,别想了,反正也没享他的好。

你懂个屁!

好在,牛七的小闺女把牛杂汤的手艺儿学下来了。

店名儿改了:牛膈应。

不过,人们说,味道还是差了点儿。

多年后,人们还想着牛膈咦儿做的牛杂。每到清明,他的坟头总有一个火勺。

掰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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