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武侠电影配乐中的民族音乐元素

2021-07-23 17:44裴中云
参花(上) 2021年7期

摘要:武侠影视作品是植根于中国传统“侠义”文化而形成的独具特色的类型片种。中国的影视看中声音与画面互相融合达到意境之美,而武侠影片作为本土的影视类型,其配乐自然也深深蕴含着民族音乐文化的精髓。

关键词:电影配乐  武侠配乐  民族音乐元素

一、民族音乐元素的直接套用

(一)民族器乐曲

器乐曲的套用最为常见。无论是传统民族器乐曲《十面埋伏》,还是现代创作的民族音乐作品《东海渔歌》,都以烘托气氛为目的,大量地出现在武侠片的配乐中。

传统琵琶舞曲《十面埋伏》是香港武侠片在表现群雄激战场景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首器乐曲。序引中“列营”这一节在电影《功夫》中得到巧妙运用,琵琶特有的扫弦和轮指技巧预示着当时猪笼城寨平静即将被打破,随后音乐由散渐快,调式的复合性及其交替转换,音乐中的不稳定性烘托出紧张的气氛。

《东海渔歌》是以江浙的民间音乐为素材,表现东海渔民劳动生活的民族管弦乐作品。该音乐素材被用于周星驰的《功夫》中,以竹笛为散板的旋律描绘平静生活。竹笛因特有的空灵又悠扬婉转的音色,十分符合武侠片的意境与画面,许多广为人知的传统竹笛曲便以段落截取或整曲照搬的形式挪用,如《鹧鸪飞》《庆丰收》和《姑苏行》等。①

(二)民歌曲调

民歌是流传于市井且具有强烈地域性和鲜明风格的艺术形式。由于它能充分地展现地域特征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故而是表达武侠片中特定的角色特征和情感时的良好音乐素材。新派武侠影片《新龙门客栈》中,为配合黄土高坡大漠无尽的画面,并烘托客栈老板娘热情坦率的性格,将带有高亢特质的陕北民歌《大漠里的妹妹爱哥哥》选为插曲。

(三)戏曲音乐

各个民族和地区都有独具特色的戏曲曲目和风格。香港的武侠片自然将这种富有民族性的音乐元素融合进行配乐。

1966年的《大醉侠》中,京剧的武戏配乐将锣、鼓、钹、梆子等打击乐器反复运用在激烈的打斗场面中,以控制着画面的节奏,并烘托矛盾的氛围。《龙门客栈》的配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吴大江运用京剧点子配合武打、追逐;用锣鼓和梆板配合人物的眼神、手势和跑跳等 。

除了戏曲节奏元素的借鉴外,唱段也经常被套用。如《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中穿插着黄梅戏《天仙配》的旋律以配合诙谐幽默的情节;《武状元苏乞儿》中,主人公感叹世态炎凉落寞情绪时,便以粤剧《三笑姻缘》中的片段作为背景音乐来加深凄凉的气氛。

早期的武侠影片音乐,直接套用民族音乐元素的情况也十分常见。相比较而言,民歌和戏曲受到地区特色和歌词文本的局限性较大,因此,民族器乐曲的直接套用情况最为普遍。民族器乐曲在选用时,以旋律和配器带来的整体效果为主,而原始音乐的主题和情感有时被忽略,因此,更容易配合影片情节和画面。

起初是资金紧缺和技术有限的缘故,但将音乐套用于特定场景且达到良好效果后,会继续沿用于其他类似场景,该现象可视为对音乐素材的“标签化”。这种音乐套用的使用省时省力,但细细品味,很多传统作品的内涵与本意都被曲解,颇有“张冠李戴”的意味。当然,在后期的武侠影片中,音乐的直接挪用更为巧妙,例如《功夫》影片中,将这些“标签化”的音乐素材经过剪辑大量使用,贯穿全片,也看作对过往经典香港武侠影片配乐的致敬。

二、民族音乐元素的改编运用

配樂的改编运用是将民族音乐中具有特色的音乐主题、音调或动机截取出来,再根据武侠电影画面或情节的需要,进行素材的发展或改编,从而加深影片的艺术表现。

黄霑为影片《黄飞鸿》编创的《男儿当自强》为最典型的代表。将选用的乐句浓缩并填上歌词,改编后旋律几乎保留《将军令》的原貌,全曲的结构如下:引子—A—间奏—B—间奏—B,为ABB结构。

开头的引子由渐快的大鼓引入,再配合干脆利落的琵琶,在演唱主旋律时伴有唢呐同步演奏,加强威武的气势;乐句的末尾加上了“嚯”“哈”的吆喝声,甚是符合习武之人操练时的画面;笛子的加花和颤音也是点睛之笔,在铿锵有力的演唱和伴奏中,带有一丝灵动和柔情,也增加了传统的韵味。黄霑在采访中提到“为该片作曲时,粤语片已经拍了近百部,有许多配乐中都有粤乐齐奏的《将军令》,导演徐克指名要求用其改编”。②可见音乐套用的影响之深远,但仍有推陈出新的势头,意图在经典传统作品上编创出新高度的流行文化。

在之后创作电视剧集《少年黄飞鸿》的同名主题曲时,沿用《将军令》主旋律的首句作为歌曲起句,再以此作为动机发展成为全新的作品,③颇有致敬经典的意味,也从侧面反映出黄霑的改编作品影响深远。

此外,也存在民歌曲调和戏曲元素的改编运用。京剧曲牌《夜深沉》也被改编运用。影片《鹿鼎记》中将其四句唱腔作为动机改编,且用高亢的京胡作为伴奏乐器达到刚劲有力的效果;同样,黄霑也根据该曲牌创作出《刀马旦》的主题曲《都是戏一场》,直接将其高潮部分截取作为歌曲起句,并将旋律的音进行缩减再造,使整个曲调流畅。

相比起直接套用,针对武侠片音乐改编运用的数量上显然较少。改编的手法比较保守,旋律上通常会尽量保留原曲的曲调或截取部分作为动机进行发展,配器上以中国民族乐器的四大类(吹、拉、弹、打)为主,因此,带有浓浓的民族特色;为使音乐与影片的画面和情节更好地融合,可看出改编时在歌词或配器上的用心良苦,以达到更好的艺术效果,这也可看作香港武侠影片配乐上逐渐追求精益与细致的表现。

三、民族音乐元素的创作运用

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武侠影视作品的产量巨大,对影片的配乐也逐渐重视。此时香港的流行音乐也红遍大江南北,于是作为香港流行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两者,开启协作发展的模式。该时期的武侠片配乐不再拘泥于单纯的套用或是改编,也着力于原创作品的创作。文化底蕴和市场需求孕育出不少具有民族音乐元素的佳作,以下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从曲式、调式及配器上做简要分析。

黄霑为电影《笑傲江湖》所作的主题曲《沧海一声笑》可谓是经典之作。受到“大乐必易”的启发,将中国民族调式中的基本音阶倒过来得到“羽—徵—角—商—宫”,这便是形成了朗朗上口的首句。第二句是对第一句的下行模仿“角—商—宫—羽—徵”,第三句是发展的小高潮,将顺序调转,用“徵—羽”做了两次重复,以“宫—商—角—徵—羽”的顺序上行,最后倒序下行结束。仅仅是如此短小的四乐句,确包含着起、承、转、合的意味。④该曲为A宫调式的一段体结构,这是中国民间歌谣中常见的句构,但在20世纪90年代,除了黄霑,鲜有人仍用该曲式。仅使用民族调式的基本音阶构成,看似简单的旋律,仔细推敲发现其中暗藏顶针与回文的手法,是真正精妙之处,这也是其百听不厌的缘由。

配器则为笛子、古筝及三弦。引子先由古筝模仿泉水叮咚的效果演奏,接着加入清脆嘹亮的笛子声,此时古筝转为刮奏,模仿浪花四起的声音,快速的刮奏將情绪推高;前面百转千回的伴奏作为铺垫,随之而来“沧海一声笑”的歌曲演唱,对比起来格外有气势;全曲将简单的旋律重复五次,但第二次重复时,配乐便添加大鼓的打击音效,不失江湖的洒脱不羁,又带着英雄的豪放稳重。这首曲调简洁流畅却又尽显英雄迟暮的沧桑之情,和《笑傲江湖》的主题相当契合,因此才会经久不衰。

第一部作品的成功自然衍生出续集《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其主题曲《只记今朝笑》依旧为黄霑创作,顾嘉辉编曲。作为《沧海一声笑》的“母子曲”,在前者的流行光辉下推陈出新是有难度的,因此在创作时将《沧海一声笑》的内容予以保留。以复调的手法,在原旋律上另加新旋律,二者并行。五声音阶的缘故,带来两条旋律的对位十分和谐的效果,全新的旋律正在演唱时,熟悉的曲调若隐若现。

该曲依旧沿用五声调式,且沿用一段式特征,全曲仅为三个乐句构成,但增加了乐句长度并在旋律上有更多的变化。前四小节为第一乐句,其中第二、三小节之间暗藏小小的回文;第二句在保持第一句节奏型的基础上改变了部分音调,前半句采用同头和局部重复的手法,后半句则运用倒影手法;第三句最为精妙,看似加入新的素材,实则为前两乐句发展而来,前半句是第一乐句尾部的变形并模进发展,后半句则是第二乐句尾部高八度。相比《沧海一声笑》而言,旋律稍显复杂,为这首女性演唱的歌曲增添了灵动感,但依旧是遵循“大乐必易”的宗旨,变化中却不失旋律简单、朗朗上口的特性。

配器上仍为大量民族乐器。前奏由大鼓渐快引出,唢呐尖锐的声音和琵琶轮指的逐渐加快,异域风情中带有一丝紧张感;随后风格突变,转为女声充满柔情演唱的“沧海一声笑”,伴奏也一改前奏的豪情壮志,三弦以分解和弦的形式演奏,每唱完一句都紧接着古筝的刮奏,整体轻松灵动。此曲在创作方面依旧保留着民族音乐的特征,但编配手法上做了大胆的创新,加入了少许西方音乐元素,且音响效果更为丰富。在保留前者经典之作特色的前提下,也考虑到电影续作是以女性视角为主的特征,给予整首曲子轻快灵动又内含江湖中风云涌动的意境。

虽然仅仅分析两首武侠片的原创音乐,但仍然可以看出,无论在结构还是配器方面,仍然较大程度地保留了民族音乐元素的特点,其中又不乏大胆创新之处。此时的音乐更具有独特性,且有明显的主题特征,无论在曲调编配上,还是在音响效果上,都更加细腻,与电影的画面或是情节能更好地融合。

注释:

①谭原:《中国武侠电影背景音乐中的竹笛》,民族音乐,2016年第4期,第14-16页。

②蓝祖蔚:《声与影——20位作曲家谈华语电影音乐创作》,城邦(麦田)出版社,2002年版,第132页。

③黄志华:《被遗忘的瑰宝——香港流行曲里的中国风格旋律》,自有坊出版社,2005年版,第177页。

④ 孙少君:《浅析黄霑电影歌曲创作的音乐特征》,中国艺术研究院,2009第4期,第16页。

参考文献:

[1]陈墨.中国武侠电影史[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

[2]蓝祖蔚.声与影——20位作曲家谈华语电影音乐创作[M].台北:城邦(麦田)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裴中云,女,硕士研究生,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方向:音乐学、音乐与社会)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