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重生

2021-07-28 18:33李少威
南风窗 2021年14期
关键词:李德蒋介石红军

李少威

1934年2月,蒋介石调动4路大军、50万人以堡垒战术向着中央苏区推进,这就是第五次“围剿”。

这时,红军的缔造者毛泽东已经被博古、李德剥夺了红军的军事指挥权,正在“靠边站”。

此前一个月,在江西瑞金召开的中共中央六届五中全会,把第五次反“围剿”定性为“苏维埃道路与殖民地道路之间谁战胜谁的问题”,结论当然就是:决战。

毛泽东慨叹:“决战论兴,红军危矣。”

根据地守不住了

拿什么去和数倍于己、装备优胜的敌方正规军决战?只能是拿红军战士的宝贵生命。

中央苏区的北大门是广昌,蒋介石部队猛攻,而红军则按照命令死守。打了17天,广昌失守,红军伤亡5500人。

而这时,毛泽东正在会昌“病休”。这次病休,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和张闻天在云石山的一座古庙里一起居住过一段时间,张闻天这位曾经的激烈批评者,也开始转向支持毛泽东。

王稼祥、张闻天、任弼时等党内重要人物的一个个转向,为后面的遵义会议最终抛弃“王明路线”准备着力量基础。惨败,会让一部分人清醒。

广昌惨败之后,红军节节败退,博古、李德便开始准备“转移”“退却”了,再没有了死守寸土的信心。

1934年7月7日,寻淮洲、粟裕率红七军团东征、北上,出发的名义是北上抗日,所以这支部队又叫“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

1934年10月10日,红军主力全部集结出发。

这时候,红军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前途何在,但都知道根据地守不住了。在井冈山时期,毛泽东就用生动的语言阐述过根据地的重要性:“革命要有根据地,好像人要有屁股,人假若没有屁股,便不能坐下来,要是老走着、老站着,定然不会持久,腿走酸了、站软了,就会倒下去。”辛苦经营了7年的中央苏区沦入敌手,中央红军就失去了家,开始了长达一年的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央苏区的老百姓,也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土地和亲人的军队。毛泽东是最早在党内主张军事斗争的人之一,也是红军的创立者之一,从长征出发开始,他就一直忧心于在行进中如何保存红军,保存革命力量。

蒋介石此时正在北平“静养”,接到南昌行营发来的急电,知道了红军的异动,马上赶到了南昌。在他看来,只要把红军先从江西赶出来,就是好事,更容易伺机“歼灭”。蒋介石迅速布置,任命何键为“追剿”总司令,薛岳为“追剿”前敌总指挥,陈诚为预备队总指挥。何键、陈济棠、李宗仁、顾祝同四路大军,分别从湖南、广东、广西、湖北方向对红军进行封堵截杀。

地图上的作战

11月下旬,中央红军约6.4万人,到达了广西境内的湘江东岸,这是国民党的第四道封锁线。

博古、李德早在广昌战败之后,就感觉到中央苏区很可能失陷,于是便派遣任弼时、萧克、王震率红六军团前往黔东,去寻找贺龙的红二军团,去联络退路。红六军团的确找到了红二军团,会师一处,这一消息在中央红军突破第一道封锁线之后以密电的方式传来,博古、李德就决定按照红六军团走过的路西征,去和红二、六军团会合。

蒋介石很快就判明了博古、李德的意图,也就知道了红军的行军方向,所以他总是步步机先,在前方布好口袋等着红军到来。广西北部、湘江东岸的第四道封锁线,就是蒋介石精心设下的一个大局。

博古、李德要求红军运送着各种辎重前行,甚至连苏区的印钞机、造币机这样极其沉重的设备都不能丢弃,以致行动缓慢,蒋介石得以好整以暇地布置兵力。出于地方自保的目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为了保护桂林,突然从全州撤走,原本这是一个撕开口子的极好的机会,可惜李德指挥失误,延误了行军时间,从而让何键得以迅速调动湘军抢先占领。11月27日晚上,红军已经大部抵达湘江东岸,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已经大部分渡过了湘江,这时,国民党军发动了攻击。半渡而击。11月28日,红军创立以来最为惨烈的湘江战役打响了。何键自北向南攻击,李宗仁、白崇禧自南而北进攻,国民党中央军则自东向西尾随追杀。

王稼祥、张闻天、任弼时等党内重要人物的一个个转向,为后面的遵义会议最终抛弃“王明路线”准备着力量基础。惨败,会让一部分人清醒。

湘江,成了血河。这一役,红军伤亡3.05万人。主力红军出发时有8.6万人,前面三道封锁线伤亡、掉队、走散、退出了2万多人,湘江战役之后只剩下不到4万人。

李德还是看着地图指挥部队,按照既定的路线行军。他只在乎直线距离,而对地形一无所知,被称为“靠铅笔指挥”—在地图上画一条直线就要求红军往前走,经常走到死胡同,又再折回去,正如陈云所言:“有一个地方,打了三天,才走了四公里。”

蒋介石断定红军紧接着会调头向北,寻找红二、六军团,又在湘西布下4道堡垒防线,集结15个师,20万兵力,等待着红军到来。继续这样指挥下去,结果只有全軍覆没。毛泽东无法再容忍,他躺在担架上,努力说服张闻天和王稼祥,主张放弃与贺龙、萧克会合的计划。在张、王支持下,12月13日,在通道县城外一户农家召开了中央军事委员会扩大会议,即通道会议。

会上李德仍坚持原计划,北上寻找红二、六军团,而毛泽东则主张西进贵州,因为贵州之敌最弱。多数人都赞成毛泽东的观点,尤其是周恩来,作为“最高三人团”的一员,也支持毛泽东。

进入贵州,到达黎平县城,12月18日,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史称“黎平会议”。李德还是坚持原意,毛泽东则主张打遵义,以遵义为中心建立新的根据地。同时要讨论失败的原因,适当的时候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全面总结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教训。

这时除了博古,没有一个人支持李德了。此时的王明也已经无法在莫斯科遥控中共中央。1934年8月,中共中央上海局的电台被中统特务破坏,而在湘江战役前后,中共中央的电台也在战斗中被炸毁,王明变得鞭长莫及。

形成一致意见,离开黎平,红军飞渡乌江,直取遵义,于1935年1月7日占领全城。

抢渡乌江的军事部署已经开始,平地又起波澜。博古、李德听说乌江比湘江更为险要,害怕重蹈湘江覆辙,又再次主张与红二、六军团会合,不要过乌江。

1935年元旦,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猴场开会,反驳了博古、李德,决定渡江。

红军出其不意掉头西进,让蒋介石来不及调兵遣将,而防卫遵义及周围的侯之担的部队像豆腐一样不经打,红军迅速攻占了遵义。一拿下遵义,刘伯承、聂荣臻即令耿飚、杨成武率部急行军,攻下娄山关,占领桐梓,确保遵义北面的安全。没有战事,红军就在遵义获得了难得的休整,12天养精蓄锐,同时召开了遵义会议。

扭转乾坤

1935年1月15日至1月17日,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这就是“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红军和党中央的领导地位”,毛泽东被选为政治局常委,也恢复了军事指挥权。

虽然朱德和周恩来在军事指挥上有更高的地位,毛泽东只是“帮助者”,但朱周二人都知道毛泽东的军事才能,对他的意见非常尊重,毛泽东就是实际上的红军主帅。这支中央红军,在经历了千难万险和一次次惨痛的损失之后,又回到了他最初的创始者手中。红军的战争方式立刻就变了。

毛泽东后来(1936年12月)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对军事理论的条令表示尊重,因为那也是前人流血获得的经验,但他强调,中国革命有它的特殊性,照抄来用,就是削足适履,就要打败仗。

“我们固然应该尊重过去流血的经验,但是还应该尊重自己流血的经验。”

“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从战争学习战争—这是我们的主要方法。没有进学校机会的人,仍然可以学习战争,就是从战争中学习。革命战争是民众的事,常常不是先学好了再干,而是干起来再学习,干就是学习。从‘老百姓到军人之间有一个距离,但不是万里长城,而是可以迅速地消灭的,干革命,干战争,就是消灭这个距离的方法。”

上面这段话里阐述的意思,不但是中国共产党军事斗争策略的源头,也是中共的军事革命最后取得成功的法宝。这是对列宁主张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的观点的回应。

后来我们知道,这叫“一切从实际出发”,又叫“实事求是”。这些原则,今天几乎人人耳熟能详,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它们真正在党内获得共识和贯彻,付出了多么慘重的代价。

三军过后尽开颜

红军转进贵州以后,蒋介石又亲自督师,在贵州集结40万重兵,对付红军的3.7万人,决心在贵州“歼灭”红军。然而,蒋介石再也无法猜透红军的方向。在《回顾长征》一书中,刘伯承写道“:遵义会议以后,我军一反以前的情况,好像忽然获得了新的生命,迂回曲折,穿插于敌人之间,以为我向东却又向西,以为我渡江北上却又远途回击,处处主动,生龙活虎,左右敌人。”

他只在乎直线距离,而对地形一无所知,被称为“靠铅笔指挥”—在地图上画一条直线就要求红军往前走,经常走到死胡同,又再折回去,正如陈云所言:“有一个地方,打了三天,才走了四公里。”

中共中央原想以遵义为中心建立根据地,但发现此地经济落后,人民贫困,粮食不足,民族关系复杂,而且党在当地也缺乏基础,便决定渡过长江,以川西北为目标—四川是西南首富,而且刘伯承和聂荣臻这两位川籍将领在川西北有巨大的影响力。

从黔北入川,须经过土城,遵义会议后的第一战,毛泽东意气风发,但土城战役以失败告终。因为对方是川军精锐郭勋祺部,而且兵力不是情报显示的4个团,而是3个旅。初战失利,红军在1月29日凌晨连夜撤退,度过赤水河,进入川南古蔺地区。国民党军又被大量吸引到川滇边地区,准备在红军抢渡长江时予以消灭,谁知红军眼见原定渡河计划难以实现,又于2月18日至2月21日二渡赤水,回到黔北,再次把不堪一击的王家烈部打得崩溃,二夺娄山关,2月28日重新占领遵义。

蒋介石急调薛岳部中央军的吴奇伟纵队两个师驰援遵义,激战之后几乎被全歼。王家烈部也被消灭了8个团。这是长征以来红军的首个大胜仗,俘虏者众、缴获颇丰,补充了大量武器弹药。

蒋介石感到“局势严重”,“直飞重庆镇慑”。他准备在遵义一带与红军决战,“遵义又陷,是围剿良机”。中央军、川军、滇军、黔军都往赤水河和乌江之间汇集,部署将定,3月16日,红军又在茅台附近三渡赤水,再次进入川南古蔺、叙永地区。

蒋介石晕头转向,不知道红军究竟想干什么。他怀疑红军又试图北渡长江,于是紧急调整部署,重兵集结于赤水河西,星夜修筑大量碉堡,打算将红军围困于赤水河以西,迫使其在古蔺地区决战。大部队手忙脚乱重新调动,碉堡夜以继日地施工。红军停留了5天,等国民党军大部调动到了赤水河西岸,它又在3月21日晚上闪电般四渡赤水。

回到黔北之后,红军又出其不意挥师东南,再渡乌江,围攻贵阳正北约60公里的息烽碉堡。这时蒋介石人在贵阳,忧心如焚,“焦灼异甚”。

贵阳只有4个团兵力,恐将被红军攻陷,蒋介石急令西边的滇军孙渡纵队迅速向东增援贵阳。毛泽东想要的,就是蒋介石把孙渡纵队调走,这样红军就可以绕过贵阳,向西进入云南,而无强敌阻隔。他给红军的任务是“只有把滇军调出来,就是胜利”。

蒋介石果然中计,红军西行已无劲敌,只派一个团佯攻贵阳,还极尽招摇地贴出标语:“拿下贵阳城,活捉蒋介石。”而红军主力,已经以每天60公里的速度向西急进,直指云南。

蒋介石不明就里,电令白崇禧、廖磊“此间各部仍照原定部署向东猛追”。一个向西急行,一个向东猛追,背道而驰。4月24日,红军从贵州进入云南,摆脱了蒋介石集结在贵州的重兵,也让蒋介石把红军消灭于贵州的计划落空。

红军行军速度太快,蒋介石在4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本日匪先头已窜至兴仁之六官堡,其迅速可羡。”往东急进的重兵,恍然大悟之后已经被红军抛下了5天行程,想要调头追上已经很难。

接下来,红军佯攻昆明,引诱军队来援,忽又调头向北,横渡金沙江,抢渡大渡河,跨越雪山夹金山。国民党军队被牵着鼻子走,晕头转向,筋疲力尽,但始终无法实现与红军主力决战的意图。跨过夹金山之后,中央红军在山下同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的李先念等会合。

随后,中央红军穿越大草地,突破天险腊子口,进入甘南,挥师东向,从旧报纸上获悉陕北有徐海东、刘志丹、程子华率领的红十五军团,以及一大片苏区,于是决定前往陕北。

中共中央和红军三大主力抵达陕北之后,有了更加广阔的驰骋天地,打开了新的局面。

1935年10月19日,中央红军抵达吴起镇,与陕北红军会师。

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由任弼时、贺龙率领的红二、六军团与红三十二军合编而来)也抵达甘肃会宁,與红一方面军会师,至此,红军三大主力均完成了长征。

中共中央和红军三大主力抵达陕北之后,有了更加广阔的驰骋天地,打开了新的局面。接下来的抗日战争,更是进一步把共产党人和他们领导的军队,推进了民族革命的舞台正中。

毛泽东的诗《七律·长征》,恰如其分地概括了红军长征历尽千难万险依然理想不灭、初心不改的豪情: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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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叶永烈.毛泽东与蒋介石[M].天地出版社,2019.04

8.叶永烈.历史选择了毛泽东[M].天地出版社,20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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