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与火的传奇

2021-08-06 04:46张映勤
当代人 2021年7期
关键词:景德镇瓷器

烟雨瓷都古窑

景德镇似乎早成了瓷器的代名词。它在昌江之南,古称“昌南镇”。据称,中国的英文单词CHINA就是源于“昌南”的译音。景德镇制瓷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自汉代就开始生产陶瓷。北宋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朝廷诏令此地烧制御瓷,底款皆署“景德年制”,景德镇因此而得名。自元至清,历代皇帝都派员到景德镇监制宫廷用瓷,设瓷局、置御窑,创造出无数陶瓷精品,尤以青花、粉彩、玲珑、颜色釉四大名瓷著称于世。其瓷器享有“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明如镜”的美誉。

这里果真是瓷的世界。街上的路灯以瓷器为柱,白地青花,浑圆古朴,新颖别致,极富特色;昌南大道两侧山体边坡的文化墙,均以瓷器组成“水土宜陶”“千年窑火”等图案,绘制精美,场面宏大,显示着瓷都特有的历史文化内涵;更有那遍布街头星罗棋布的大小瓷器店,各种造型、图案的大小瓷器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瓷,是泥与火的传奇。但对一般人来说,瓷器的制作烧制过程大多不甚了了。

古窑位于景德镇西市区枫林树山盘龙岗。

我去的时候,天上飘着如丝的细雨,黛瓦粉墙、翘檐飞角的徽派仿古门楼,巍然耸立于淡烟稠雾中,衬着远处朦胧的山的底色,古意盎然。幽深的甬道,连接着古窑房、古作坊、博雅苑、风火仙师庙、陶人画坊等仿明清建筑。细雨中的古窑,寥无游人,显得有些肃穆和空荡。我很难想象出这里曾是窑工们热火朝天制瓷烧瓷的场所。

古作坊是一所两排十几间房的院落,左手演示着瓷器从拉坯、利坯到彩绘的部分制作过程;右手则是敞开的成品瓷器商铺。跨进院门,年近七旬的老师傅见到游人,开始演示传统制瓷工艺的第一道工序——拉坯。

雪白如面的瓷泥在老师傅手中被揉成圆形的半成品,他的脚下是一个用木棒拨动的木圆盘,没有电力,盘子只靠惯性飞速运转。瓷泥放在盘子中央,随着它的转动,老师傅揉捏着,用双手完成简单的造型,一块块瓷泥在他的手下行云流水般变成了泥碗、泥瓶等器型。做好的泥坯放在院落中间的木架上阴干。一旁的描绘女工在晾干修整好的泥坯上专心致志地描绘着各种图案、线条,她们的脸几乎贴着瓷瓶半成品,一笔一画,神情专注。

这里只是展示了瓷器制作中的三道工序,而每一件瓷器的完成,大至两人多高的器物,小到一指大小的产品。厚至三厘米左右的大缸,薄似蝉翼的薄胎器,至少要经过揉泥、拉坯、镶器、晾干、整坯、割底、利坯、釉足、补水、施釉、装饰、入窑、烧制等七十二道工序,每一个环节都凝结着制瓷工人无尽的汗水和智慧。古窑作坊带有表演性质地只展示了其中三个简单的过程,但瓷器制作的复杂精细由此可见一斑。

撑着雨伞,慢步走出古作坊,右拐的前方是一座用青砖砌就的名副其实的明代古窑。形同一只巨大的鸭蛋,呈前高后低、上宽下窄、头大尾小的长椭圆形。据说,这种造型的镇窑为景德镇所独有,它具有结构简单、建筑速度快、基建费用少、产量大、周转快、节省燃料(松柴)消耗、快速烧成和快速冷却等特点,可装烧高、中、低各种温度的大小瓷坯,对白瓷、青花瓷、颜色釉瓷等传统瓷的釉面呈色效果良好。

景德镇传统窑炉,以松柴为燃料,火焰长而灰分少,温度高达一千度以上,因其极少含硫黄,适宜烧还原焰,是适应制瓷原料、烧制瓷器精品的最理想的燃料。古窖旁边就有一座松树劈成的柴堆,窑工们将其垒成一间长约十几米,宽约五六米,高约三四米的柴屋。柴屋的下部,由松木搭成通风通道,据说是为了防止柴屋自燃起火。过去,每烧一窖瓷,就要用掉一个柴屋的松木。当然,现在烧瓷,已改用燃油、燃气、电炉作,柴屋只是作为历史的陈迹,供游者一睹旧时古窑的风貌。

瓷乐声声从远处传来,催促着人们的脚步。我踟躇其间,回首望去,烟雨之中的古窑肃穆幽寂,它似在倾诉着历史的沧桑,向人们昭示着景德镇灿烂的陶瓷历史和文化。

荥经黑砂

雅安荥经的山水自然是美的,在川西,哪一处风景不美?车行山间,重峦叠嶂,草木繁盛,到处都是青山绿水,胜景佳境,让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但荥经留给我深刻印象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物件,一种平凡普通的砂器——黑砂。至少有三四十年,我没再见到这东西。久违了,古朴厚重、粗粝实用的砂器,那些与我们生活曾经息息相关的东西,如同远行的小舟,渐行渐远,无声无息地驶出人们的视线。

车到荥经,但见千米左右长的一条街,店铺林立,商户云集,橱窗道边,到处摆满了造型各异、大小不一的各种砂器制品,砂盆、砂锅、砂罐、砂钵,林林总总,目不暇接,一下子把我的记忆带回到几十年前,仿佛时间倒流,穿越到了难忘的少年时光。

印象中,我接触过的砂制品只有两种,烤饼用的炙炉和熬药用的砂锅。四十多年前,经济落后,物资匮乏,这两件普通的器具,皆因物美价廉、实用耐用而受到人们的喜爱。

炙炉是在煤炉上烤制食品的一种布满小眼的砂质炊具。北方人爱吃面食,特别是烙饼。当然,家里烙饼,除了炙炉,还有饼铛。饼铛用铸铁制成,价格比炙炉要贵上好几倍,那年头,不是家家户户都能置办得起的。况且,用饼铛烙饼得放油,不放油干烙,饼容易烙糊。

想吃饼又不舍得放油,只有用炙炉。用炙炉烙饼省火省时,和好面,擀成圆形,贴在炙炉面上,饼靠炉膛里的高温慢慢烘烤而成。由于受热均匀,烙出的饼,外焦里嫩,层多味美,香软可口。在困难年代,用炙炉烙出的美味大饼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当然,还有砂锅——熬药的砂锅。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人们熬制中药最喜欢用的就是砂制的药锅。也许是它受热均匀,保持锅里的药效不变,比医院药房机器熬出的汤药效果要好得多。可惜,将近四十年了,砂器似乎退出了市场,今日得见,如老友重相逢,往事随风来,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走近荥经砂器博览园,入口处几十米的灰色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数百個砂器盖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泛着幽暗的银光,有的粗犷,有的细腻,仔细观瞧,盖子把手上大多雕有漂亮的装饰图案,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土和水为泥,泥经由工匠之手制成各种器物,阴干成型的泥坯经过火的煅烧诞生出一件件黑砂制品。当然,一件砂器的制成,远非这么简单,它要经过采料筛选、和泥制坯、晾干焙烧、还原上釉、出炉入库等几道复杂的工序才能完成。荥经的制砂工艺,完全保留着传统的手工作坊式生产,保证着每一件砂器的原创性、独特性。

走进原始简陋的烧砂作坊,正赶上难得一见的开炉时间。地炕上馒头形的窑盖帽慢慢揭开,两位身穿特制隔热服的窑工,手持带钩的长杆相互配合,将窑中烧好的器物一一取出。熊熊炉火中,一件件烧得暗红的砂器已浴火重生,以新的姿态走向人间。在窑工挑出砂器进行还原处理的当口,我站在两三米的窑炕前,灼烈的炉温让人不敢靠前。在一千多度的高温烧制下,黝黑拙朴的泥坯发生了质变,焕发出新的生命。

古人的聪明智慧改变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在先民的日常生活中,黏土烧制的陶器最先扮演着重要角色,各地早期的文化遗址都出土过大量的陶器、陶片。我以为,砂就是陶的升级版,由陶变砂无异于人类器具史上的一场革命。荥经文化渊远深厚,制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汉代,薪火相传,世代不熄,千年炉火,演绎着黑砂文化的经久传奇。

古老而独特的荥经制砂产业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完整的传承发展。其实,许多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因其不可替代的优点,最终还会回到人们身边。就像四十年前,风靡一时、新鲜一时的吸尘器,昙花一现,被人们束之高阁,打入冷宫,现在许多人家用的还是普通的扫帚。砂器原始,砂器简陋,砂器是寻常百姓最为常用的生活用具。得饱家常饭,冲寒粗布衣,知冷知热糟糠妻。砂器看着不起眼,不高贵,不奢华,但是千百年来功不可没,伴随着人们走过了一个个平常的日子。

以我粗浅的认识,原以为,过去人们之所以爱用黑砂制品,无外乎是因为它成本低,价格便宜,贫困年代,节俭成性的国人能省的则省,绝不乱花一分钱。一件当年块八毛的砂器,现在也不过百八十块,在生活逐渐富足的人们眼里,这点钱实在是微不足道。其实,人们爱用砂器,不完全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更多的原因是砂器身上具有太多的、獨有的实用功能。黑砂器皿耐高温,抗腐蚀,不氧化,不变色,煮粥煲汤,温度均衡持久,器具与食材不发生任何化学反应,确保了食物味道的鲜美和营养。用砂器储物,可长时间保持食物不变质,不变味。即使是盛放熟食,暑天隔夜也不馊不坏。砂锅熬药,保持药性不变,更是人们的首选。

荥经砂器除了工艺优良,品种多样,它的取材至为关键,它是用当地古城坪特有的高岭土(俗称白善泥)与白煤砂按比例烧制而成,黏土呈黄白色,土质细腻,黏性超高,可塑性强,没有任何污染和有害成分,白煤砂含硫量低,灰分少,这种独有的材料决定了荥经砂器不可替代的优良品质。上天赐予荥经一片厚土,荥经人自会珍重。在博览园的陈列室,我见到橱窗、展柜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砂器制品,人物栩栩如生,器物形态逼真,尤其是他们研发出的黑砂茶具系列,堪与宜兴紫砂齐名。

记住砂器,就记住了荥经。

(张映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编审。出版有《那年那事那物件——100个渐行渐远的城市记忆》《故人故居故事》《流年碎影》《鲁迅新观察》《浮生似水》《口红与猫》等十余种。编辑出版各类文学图书百部以上。发表有小说、散文、随笔、评论、学术文章等数百篇500余万字。部分作品被转载或获奖。)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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