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衣壮山头,我看见了五彩斑澜的“黑”

2021-08-23 02:07郑友
中国-东盟博览(旅游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黑衣山歌壮族

郑友

广西西南部的大山深处,有块曾与世隔绝的神秘之地,隐居着一支独特的壮族分支——黑衣壮。嶙峋的石山、缺水的土地、黑色的衣服、奇特的银饰、嘹亮的歌声……未曾探访过那坡黑衣壮的人们,总是对其加以各种想象。几百年来,黑衣壮绝少受到外界的干扰,在那片隐秘之地繁衍生息。如今,黑衣壮也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外界对于“黑衣壮”的认识,也不再只是“黑衣”,还有他们五彩斑斓的壮族文化的精神内核。

跨千山蹚万水,只为一方净土

两年前的那坡之行,于理,给我们的项目找寻答案;于情,让在平原上迷失方向的壮乡之子的我,再一次回归大山的拥抱。来到那坡县之后,我们在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聂主任的带领下,前往吞力屯。一路上,聂主任向我们介绍了黑衣壮的一些基本情况。

刚到吞力屯时,先看到的是村口一棵大榕树,这是壮乡农村常见的,树干上挂着一块牛头骨,赋予了村落古老而又神秘的牛神崇拜。走进村子,大大小小的石缸在每一栋干栏前面随处可见,有一口最大的石缸就立在村口的大榕树旁的小广场上。这让我们感到疑惑,缸中的水已经干涸,缸的内壁上满是黑色。聂主任看到我们围着这口石缸,笑着走过来说,你们闻闻缸里有什么香气?我便轻轻地闻了闻,草的清香中混合着一股与板蓝根相似的气息。原来这就是黑衣壮“黑衣”的出处。

夏季正是黑衣壮族人制作属于他们的传统服饰的时节。用自己种的棉花制成土布,然后在这口盛满蓝靛染液的石缸中浸泡,一块白布被蓝色染料反复地浸染晾晒30次以上,藍色不断地叠加,直到变成黑色,最后手工缝制成衣。黑衣壮族人坚信,黑色的衣服能带给他们祝福。

在黑衣壮族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有着“黑衣”来源的传说。相传在明代的时候,黑衣壮的先民遭受外人入侵,首领侬老发领兵抵抗不幸受伤,摔倒在树林里,他取下一把野生蓝靛叶敷在伤口上,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在那之后,黑衣壮就把蓝靛草当做吉祥的代表,并用作衣服的染料,祈愿祝福黑衣壮的世世代代。

在那次采风调查过程中,我们常看见几位大妈围坐在一起,细心缝制着新衣,并向我们热心地介绍手工缝制的流程。“在做衣服呀,给孙子哩,做新的一身衣服,我孙子下个月就六周岁了,希望祖先能保佑他。”其中一位阿妈边缝制边跟我们说,脸上充满喜悦,认真的目光中带着希望。

“跨千山蹚万水,只为一方净土”,是黑衣壮这个族群迁徙和发展的精炼总结。在自然的艰难险阻面前,黑衣壮的先民们并没有退缩,吃苦耐劳的他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与天斗,同地争,和人搏,繁衍生息,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乐园,铸造了黑铁一般的魂魄,黑衣壮的黑,就是他们最鲜明的生命色彩。

神韵“尼的呀”,此情可平山

2001年《神秘的那坡》民族风情摄影展开幕式上,55名黑衣壮合唱团成员亮开歌喉,那优美动听的歌声和独特的服饰把观众深深地吸引住了。就这样,黑衣壮神秘的面纱第一次被揭开了。

黑衣壮民歌称作“过山腔”,可由一人独唱,也可男女合唱,又因歌词中多有“尼的呀”(那坡壮语“好呀”之意)而得称“尼的呀”。2006年,那坡壮族民歌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作为与那坡县相邻的德保人,我初次到那坡,在不经意之间听到黑衣壮民歌,感受到的是一种有别于传统壮族民歌那种缠绵柔情、婉转动人的声音,是格调豪迈、淳朴厚重、粗犷沉稳的生命之力。

“打咧鱼/月咧正/本哩美/把结咧哎郎啊……”当我们在那坡县文化馆如期见到那坡民歌传承人罗景超老师时,罗老师便一展歌喉,向我们展示了黑衣壮传统民歌《黑山魂》。在那豪迈有力、顿挫有感的歌曲中,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坡民歌的名字叫做“过山腔”。一个黑衣壮青年男子,在山腰间遇见一位正在劳作的姑娘,姑娘弯着腰播种,时不时抬起头望着远方,迎着阳光露出微笑,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美丽姑娘的一颦一蹙,让这位男子深深地爱上了。于是男子便以黑衣壮求婚的方式,带着从遥远河边打来的鱼,在美好的月圆之夜,到姑娘所住的村前山头上,向心仪的姑娘唱出自己的心声。

那歌声中浓烈的爱意仿佛穿越了千年耸立的万山,向自己的最爱表达着心中的赤诚之意。万山之巅上,千百年来,壮家人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独特的情感话语,在一首首山歌中,传颂着古老的故事,诉说着对爱人、对大山、对生活的热情。

在罗老师的引荐下,我们前往德康村寻找一位当地“歌王”——那坡民间艺术家岑恩隆老先生。70多岁的岑老先生精神矍铄,拿出自己正在整理的山歌手写本,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关于黑衣壮山歌的整理和保护情况。

区别于其他的卷本,一本《正月山歌专用本》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岑老先生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专门收录黑衣壮山歌其中一种即将要消逝的形式——组歌。”岑老先生回忆起小时候跟父亲走亲戚的经历。那时候,没有大路,需翻越几座山头才能到,走亲戚不是像现在能白天去晚上回,而是在亲戚家住上几天。当夜幕降临,亲戚好友聚在一起,便是唱山歌,一连几个晚上,唱的歌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这给岑老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深地吸引了幼年时的他,从此山歌成了他最大的兴趣。

“然而,现在交通便利,手机也很好用了,年轻人也有喜欢唱山歌的,就是在微信群里面你一句我一句这样子,老人也老了,组歌就很少有人唱了……我现在只想做的就是尽快把《正月山歌》系列整理出来。”岑老先生沉重地呼了一口烟跟我们说道。也许,这种山歌形式也会如同这烟气一样,跨越了山巅,最终还是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只不过有些呛得人想要流泪。

永恒的仪式,记忆的传承

在壮家子弟心中,有一样是我们最看重的,那就是祖先。在我们前往的另一个村落——弄文屯,依旧保留着黑衣壮最完整的祭祀祖先的仪式,仪式的主持人,叫做师公。与纳西族的“东巴”、彝族的“毕摩”一样,壮族的师公是壮族原始文化的传承者。在弄文屯,我们幸运地见到师公农叔。

原先按照家乡的习俗,对于师公和麽教,我们平常人基本是不会有机会去了解的。但是一见到农叔,他就十分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关于师公和他的经历。从青年时代便开始拜师的农叔,三十几岁就已经从师父那里接过衣钵开始承接各种法事,到现在已经带出了一个成熟的班子,成为远近闻名的师公。在黑衣壮的祭祀仪式中,最繁重的是祭祖和白事,需要的人手和时间最多最久,有的甚至是5个人要开7天的法事,为的是让逝去的祖先能够顺利成仙以保佑子孙后代。

“在2000年到2005年左右,每到节日,好多游客会来观看祭祀仪式。我们还迎来了很多考察队,村公所那里还设立了一个研究站,那是我们队伍最壮大的时候,现在很多的节目也是那时候改编定型下来的。”农叔拿出几本相册集,一一翻开,向我们介绍着传统的《黑枪舞》《祝寿舞》《莫将舞》,“可是后来说是要打造景区,我们村就没在规划范围中,收入跟不上,班子的人陆陆续续出去找工作,过年前后才回来,现在也只有在那时候才能上演这些节目,借助节日,给村子里祈福。”

相册的最后有一张老旧的黑白照和一张崭新的照片放在一起,年轻的农叔与一位穿着道袍的老先生在黑白照里脸上洋溢着笑容。新的照片里,农叔穿上了那身道袍,与搭班的成员一起微笑着,带着坚定的目光。

夜色降临,坐上离开弄文屯的车,回头望去,我似乎看见了人们在榕树下点起火堆,穿着黑衣服,跳着《黑枪舞》,唱着《黑山魂》,将对祖先的尊敬、对大山的感恩、对生活的热爱,化作一团耀眼的黑火,绽放在这茫茫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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