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楢山节考》的文本分析与民俗解读

2021-08-25 17:38陈豪
参花(下) 2021年8期
关键词:共同体

摘要:“弃老”题材的小说在日本文学史上屡见不鲜,其中深泽七郎的《楢山节考》不仅大放异彩,还收获了日本小说家、文艺评论家的一致好评,更于作品发表的同年斩获第一届中央公论新人奖。对于这样一部经久不衰的战后日本名作,文学研究界自然也颇有成果,但大部分局限于对作品中的生死观、家庭道德伦理观的分析,抑或是与以小说为蓝本改编的同名电影之比较,叙述角度的变化等。本文将通过文本进一步分析作者如何构建起《楢山节考》中的“楢山信仰”。

关键词:楢山信仰 共同体 绝对权威

《楢山节考》是由日本小说家深泽七郎所创作,并于1956年刊登在杂志《中央公论》上的短篇小说。作者将故事的舞台定于百余年前日本信州深山里一个物资贫乏、封闭偏僻的小村落中。以弃老习俗为背景,阿玲婆上楢山为线索,讲述了即将年满70的阿玲婆逐步处理家事,为自己上山做准备,最后与儿子辰平一起登上楢山的故事。这部以弃老为题材的作品,一经发表便以其离经叛道的故事情节和饱满丰富的人物形象引起文学界讨论,同时也收获了众多好评。文学评论家福田宏年曾评价其为:“当我被问到战后三十年日本文学的代表作是哪一部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就是《楢山节考》。”[1]作为荣获第一届中央公论新人奖的作品,也收获了评委之一——文艺评论家、小说家、诗人伊藤整的绝赞好评:“我们日本人从古至今传承几千年的生存方式就呈现在这部作品当中,阅读这部作品自然会引起我们血液的躁动。”[2]

该篇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几乎完全密闭的空间(这个村)内,所有村民都信仰“楢山神”的存在,相信到了70岁登上楢山见到“楢山神”,一家人便能得到其庇佑。无论是村民之间传唱歌谣、闲聊家常、举办“楢山祭”,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年满70必须上楢山。如此,这个村的村民生活在以“弃老”为核心的“楢山信仰”共同体之中。因此,深究作者是如何进行“楢山信仰”组织构建则至关重要。

一、代代传唱的歌谣

作者深泽七郎本人常年从事吉他手工作,《楢山节考》的“节”在日语中指节拍、旋律、音调,小说中也出现了歌谣这一音乐表达形式。因此,笔者有必要对本作品中穿插的歌谣进行整理分析。本作中共出现歌谣18处,其中有6首,两两内容近乎一致,因此,共计15首歌谣。首先,笔者将这些歌谣按照内容整理,划分为以下三类。

(一)时间提示

如小说开头的“楢山祭,三度来,栗子也会把花开”以及后文的“一年一度楢山祭,手巾缠头吃米饭”都是在提示楢山祭的到来,阿玲婆即将上山。

(二)背景介绍

如介绍上山习俗时的“上山日,雪花飘,盐埔阿酉福气好”,指送老人上山时遇到下雪是福气,即冬天送老人上山最好。“榧树家,懒阿银,儿孙满堂鼠一窝”指榧树家的懒女人阿银被视为反面教材,儿孙满堂的她并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反而连儿孙也会被耻笑比喻为老鼠。更加突出强调老人不能活得长久,看到曾孙,否则不仅是自己丢人,更会令后代被他人嘲笑。而当孙媳妇阿松怀孕时,儿媳妇阿玉和孙子袈裟吉都表示,会扔掉曾孙。可见此观念之深入。

(三)人物形象补充

“树墩儿家阿玲隐私处,虎牙整齐三十三颗”指上年纪的阿玲婆却拥有一口好牙、身体健壮,被村里人耻笑。并且这首歌谣的是来自阿玲婆的孙子袈裟吉,经他传唱,村里的众人皆知晓阿玲婆有一口好牙,并且互相传唱歌谣以此来取笑阿玲婆,把她比作训诫孩子不听话时就会出现的鬼怪。

归根结底,这些歌谣的内容都在透露一个信息——上楢山。年70岁的老人必须送上楢山,否则不论于村民而言,还是于老人自身而言皆是耻辱。

另外,传唱歌谣的人及聆听的对象,除了村里的小孩,还有阿玲婆家中16岁的孙子袈裟吉、孙媳妇阿松、雨屋家家主、训诫孩子的家长等,所有村民都在传唱歌谣。孩子们在玩游戏时会唱歌谣,袈裟吉在嘲讽阿玲婆时会唱歌谣,举办楢山祭前有人唱歌谣,阿松哄孩子时也唱歌谣。由此可见,歌谣因其简单且利于传播的特性,在村里极为盛行。在这个密闭空间之内,歌谣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交流手段、娱乐手段之一。如此这般,歌谣所传达的思想便潜移默化地被植入村民的大脑之中,进而融入日常生活之中,根深蒂固且坚挺地维系着“弃老”习俗,成为构建“楢山信仰”的砖瓦。

二、执着的“上楢山”

小说开篇便指出“上楢山”这一传统习俗,并以阿玲婆的年龄为线索,深入开展故事,配以歌谣突显“上楢山”的重要性。首先便是合理化“上楢山”。如同前文所述,故事的舞台位于大山深处物资极度匮乏的小山村,食物极度稀缺,连白米饭都是上楢山时,抑或是老人生病时才可食用的珍贵食物。在无法获得更多食物的情况下,為了家中后代的顺利繁衍,减少人口即是最佳选择。小说中袈裟吉面对自己尚在阿松腹中即将临盆的亲生孩子,主动提出要丢掉他。那么丢掉已成为拖累的老人阿玲婆(即将老人送“上楢山”)也是合理的选择。于是阿玲婆一遍遍不厌烦地向自己和周围的人重复即将前往楢山的事,孙子袈裟吉多次催促询问阿玲婆去楢山,村里闲聊的话题也是阿玲婆何时去往楢山,这一幕幕使得在名为“这个村”的密闭空间内,把老人送上楢山成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即便这是有违伦理,但在当时的处境下也无可厚非,这是村民们的信仰,他们集体对此固执地相信着。

其次“上楢山”作为贯穿全文的关键词(据笔者统计,小说中共出现59次,见表2)如此反复出现,可以说在村落这个密闭空间内,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绝对规定——以“弃老”来保证食物的充足,每个人在这个共同体内都必须遵守,如有违反,则会引来非议,更甚者会受到“楢山神”的惩罚。其余村民则会借由“楢山神”的名义代为执行,驱赶,甚至杀死违规者,以维护“楢山信仰”的绝对性。

因此,被合理化又被绝对化的“上楢山”,则成为“楢山信仰”的内核,由内向外地推搡着村民遵守它所“制定”的规则。

三、绝对的“楢山神”

每一个不同的信仰体系之中,往往会衍生出一个绝对的“权威信仰”,“楢山神”之于“楢山信仰”正是如此。它的存在是为了惩罚不遵守共同体信仰的个人,强制执行其规定。经过村民们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楢山信仰”早已内化至这个村每一位村民的身心之中,多数人已不再排斥,甚至主动选择接受信仰的洗礼,遵守“教条”。如当阿玲婆提到去山上见“楢山神”时,“越早去,就会得到楢山神的夸赞呢”,心中已坚定地相信上楢山是一种荣誉,于是她急急忙忙地想将维系家庭的秘诀,告诉儿媳妇阿玉,自己尽快上山,完成自己的“使命”——去见楢山神。

与阿玲婆截然相反的阿又,不仅半夜哭泣表示抗拒“上楢山”,上山前逃跑,甚至在即将被推下悬崖时,拼命挣扎,用尽最后一分力,展现出他对“生”的渴望。但此举违反了共同體规则,违背楢山信仰,挑战绝对“楢山神”的阿又自然受到了惩罚——被自己的儿子丢下悬崖,成为乌鸦的饲料。

“楢山上住着楢山神。每个上了楢山的人都说看见了楢山神,所以大家都不曾怀疑过。”[3]小说中的“楢山神”作为传说,共登场9次(表1),皆是出自包括阿玲婆在内的村民们的描述之中,并无实际登场。对于它是否存在,并无探讨的必要。因为从阿又临死前的挣扎和阿玲婆为上山“步步为营”,安顿好家里的一切来看,他们早已知晓“上楢山”见“楢山神”为假,被抛弃直面死亡才是真。其目的就是给下一代留出更多的粮食。但对生的渴望乃人的本能,于是需要一个可以抑制本能的,具有强大管束力的权威来让老人们接受自己的命运。于是,共同体内的村民们相信“楢山神”存在于世,同时,树立起它的权威形象是必然的。以此便有了正当“借口”排挤违背或是拒绝“楢山信仰”的人。正如被村民们抄家的雨屋一家人,被儿子丢下悬崖的阿又。但也正是由于相信权威的存在,如阿玲婆一般,把“上楢山”看作是自己最终的使命,甚至可以从她身上感受到宛如敢死队员式的献身精神,仿佛高喊着“楢山神”万岁。这一切都归功于“楢山信仰”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其具体表现形式的“弃老”习俗也才得以延续下去。

四、结语

以弃老为题材的小说屡见不鲜,《楢山节考》作为其中的上乘佳作,以生活在密闭空间内一代又一代的村民为主体,以“上楢山”习俗为轴,通过确立绝对的“楢山神”为纽带,将整个村落整合为一个共同体,并在此共同体内逐步构建传承至今的“楢山信仰”,以此来保持密闭村落的人口平衡,保证了后代的生存。同时,也给小说的情节展开提供了足够的空间,使得故事跌宕起伏,人物形象个个饱满而丰富,巧妙地揭露了人性的丑恶,体现了作者本人对生命价值的思考。

参考文献:

[1]福田宏年.精神医学から见た文学の诸相.わが青春 わが文学Ⅱ[M].东京:集英社,1979:38.

[2]伊藤整,武田泰淳,三島由紀夫.新人赏选后评.中央公论71(12)[J].中央公论新社,1956(11):201.

[3]深沢七郎.楢山节考[M].东京:中央公论社,1957:37.

(作者简介:陈豪,男,硕士研究生,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日本近现代文学)

(责任编辑 张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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