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的歌(长诗节选)

2021-09-05 02:54顾工
鸭绿江 2021年7期
关键词:匪徒姑母政治部

誓词

走出两扇时开时关的城门,

便可以望见一汪淘米的池塘,

池塘后面的一片乱草丛中,

隐藏着一座久未修葺的祠堂。

雀粪堆满条条供桌,

晚风吹倒个个牌位,

许多挂着丝缕的祖先图象,

也被岁月的手揉搓得又破又黄。

最近这里出现密密的足迹,

每个足迹都带有热诚的愿望。

一些失业的工人,

一些贫苦的知识分子,

一些没有一寸土地的农民,

一些忿然离校的学生,

他们常常冒着大风大雨来到这里,

好象这里是一块最晴朗的地方。

在几张油印的活页中,

蕴藏着知识的金矿;

在涂写着粉笔字的土墙上,

闪烁着生活的曙光。

每天在这里讲课的:

有眼皮破损,

但是目光照人的柴先生;

有常用小梳,

梳着几根黑须的林先生;

有在工人宿舍里,

作过多次热情演说的黎先生。

胸怀象天空一样辽阔;

思想象大地一样丰富!

他们背诵五千年的历史,

就象背诵自己的身世;

他们熟悉整个的世界,

就象熟悉自己居住的房子。

他们谈到白山黑水,

就常常流出悲愤的眼泪;

他们谈到革命先烈,

就常常沸腾起全身的热血……。

在这里,

两个不同出身的少女,

却获得同样炽热的信念;

在这里,

秀华和越男把最穷困的人,

当作最最可亲的同伴。

在这里,

越男开始思索:

“基础”

“意识”

“阶级斗争”

“共产主义”……

这些单纯而又复杂的名词,

这些浅显而又深刻的字眼。

为了名词中隐含的困惑,

为了字眼里包藏的难题,

越男和秀华常常在

所有的人都走出了祠堂以后,

还要求那位蓬发的黎先生,

讲一遍,再讲一遍……。

他的话语,

象火光般地跃动;

他的聲音,

象地心般地富有吸力。

未来的世界啊?

每个人都能开动机器;

每个人都能描绘蓝图;

每个人都能唱自己最心爱的歌;

每个人都能在收获的日子里尽情地舞蹈。

未来的世界啊!

每个人都有最洁白的心地,

每个人都有最丰富的智慧,

每个人都能走遍整个的地球,

每个人都能飞向遥远的星月。

未来的世界啊!

为了它,

就要不怕战斗,

就要不怕流血,

就要不惜抛弃自己一切的一切……

啊!人为什么活着?!

现在变得多清晰。

啊!什么才最崇高?!

现在变得多么明了。

他俩,写着一份份入党申请书,

他俩,写着表明自己终生愿望的报告。

有一天,

面对着炉中的火焰,

——火焰象是飘动的红旗;

面对着灶上的镰刀,

——镰刀象是革命的标记。

她俩目光更纯洁了,

她俩眼神更庄重了,

弯着臂膀读着誓词:

“我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

我献身于中国共产党……”

目光照人的柴嵩云,

飘着黑须的林如炬,

伸出同志的手,

伸出战斗的手,

和这两位新入伍的士兵,

紧握,紧握……。

心是红的

从污秽的烂泥地上,

从霉绿的土墙旁边,

秀华

渐渐苏醒……

血块堵住了喉咙,

血水迷糊了眼睛,

耳边

隐隐约约有抽抽噎噎地啼哭。

又是“罪犯”吗?

啊!原来是白发的姑母。

这位拿了一生针线的老人,

这位善良而又蒙昧的老人,

低低的哭泣:

“孩子,

叫你画圈,

你就画个圈吧!

叫你点头,

你就点个头儿吧!

命啊!

要保住命……”

秀华,

从刺痛的喉管里,

从淌血的嘴角旁,

闪出微笑:

“不,姑母,

我不想保住命,

我要保住心。

血流干了,

我的心还是红的;

头砍掉了,

我的心还是跳的……”

“孩子,

你的宝宝,

还在等你喂奶。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

她怎能再失去母亲!”

“不,姑母,

没有我的奶,

孩子也会长起来;

我的战友,

我的党,

会让她在红旗下长成战士……”

哗啷——

地牢的盖子又揭开了。

狱卒,

拖着他的手脚,

扯着她的头发,

又拖到敌人的脚下。

匪首,

放下手中的火烙,

又换了种新的腔调:

“咳!咳!

看在老人的份上,

我们也发发善心,

押着你,

游街三天。

三天中,

你只要指出一个共产党员,

哦!哦!

甚至是候补的,

甚至是申请的,

甚至只是和党接近的……”

匪首,

拨弄着火炭,

声音更柔和:

“你只要抬一抬手指,

你就可以

去读书,

去恋爱,

或者还去做你想做的革命工作……”

秀华,

嘴里塞着棉花,

颈上套着绳索,

从小巷,

走向大街;

从小路,

走向大道……

左右,

有五、六把刺刀;

前后,

有十几个随从。

一个熟人迎面过来了,

一个同志吞泪走过了,

一个老乡親几乎呼出了声,

一个战友含愤离去了……

她,

眼神凝固,

目光冷漠,

象和谁都没见过面,

象和谁都没谈过话,

三天了,

她的手一直是垂着,垂着……

匪徒,

肌肉搐动,

眼冒金星。

匪徒,

集合了一个连队,

用一百支步枪,

用一百发子弹,

对秀华

浑身上下

一枪,一枪,一枪地射击……

肩上,臂上,

腿上,腰上,

都布满弹孔,

都穿透枪眼。

老姑母,

疯了似地扑上去,

把秀华紧紧抱住。

她一只手,

高高地伸向天空,

好象在向

暗淡无光的苍穹控诉;

她一只手,

吃力地伸向匪徒,

好象要把

所有的枪口堵住。

又是一长串

尖利的呼啸,

她散开了白发,

倒在英雄女儿的胸部……

(本文原载于《文艺红旗》1959年第七期,此处按原文重排,保留原样。)

作者简介:

顾工,1928年生,当代著名诗人。上海市人。1945年参加新四军。195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新四军政治部文工团团员、第三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创作员。历任西南军区政治部文工创作员、八一电影制片厂编剧、《解放军报》记者、总后勤部政治部文创作员。著有诗集《喜马拉雅山下》《成熟的季节》《军歌·礼炮和长虹》《挥动小马刀》《火的喷泉》《战神和爱神》等,另有小说、散文与话剧剧本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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