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契贝小说的后殖民主义分析

2021-09-06 05:30李月桃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8期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话语

李月桃

内容摘要:本文试图通过对阿契贝的一种常见解读“帝国反写”的反驳入手,考察阿契贝在小说之外的个人表述与小说书写与后殖民理论的密切关联,论述阿契贝在反抗殖民主义话语或东方学书写中的两个层面:反抗遗忘与揭示知识霸权,最终得出阿契贝的书写其实并非简单的道德判断或策略意义上的“反写”或对东方学叙述等级的“颠倒”,而是在警惕与自觉中抽去东方学叙述中“主体”与“他者”二元对立的基础,取消对立,完成后殖民理论语境下某种真正的反殖民主义反抗。

关键词:阿契贝 后殖民主义 权力理论 话语

本文试图通过对阿契贝的一种常见解读“帝国反写”的反驳入手,考察阿契贝在小说之外的个人表述与小说书写与后殖民理论的密切关联,论述阿契贝在反抗殖民主义话语或东方学书写中的两个层面:反抗遗忘与揭示知识霸权,最终得出阿契贝的书写其实并非简单的道德判断或策略意义上的“反写”或对东方学叙述等级的“颠倒”,而是在警惕与自觉中抽去东方学叙述中“主体”与“他者”二元对立的基础,取消对立,完成后殖民理论语境下某种真正的反殖民主义反抗。

一.东方学语境与反抗遗忘

阿契贝在其著名演讲《非洲的污名》中,将“那种根深蒂固的异己感:非洲在欧洲眼中属于另一个世界”称作是“精心设计的一项发明”[1],正如演讲中所说,“遭到诋毁的非洲形象不断积累,为奴隶贸易和其后的殖民活动进行辩护,留给世界一项文学传统”[2]。

在通常被认为是后殖民主义理论代表著作的《东方学》中,赛义德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如果不将东方学作为一种话语来考察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很好地理解这一具有庞大体系的学科,而在后启蒙时期,欧洲文化正是通过这一学科以政治的、社会学的、军事的、意识形态的、科学的以及想象的方式来处理——甚至创造东方”[3]。

在这种境况下,书写殖民暴行,拒绝遗忘,是基本的反抗策略,对历史的记忆关联着族群与个人的身份。这在阿契贝的叙述中并不鲜见,在《这一切都土崩瓦解了》中,阿契贝书写了被殖民者血洗的村落,但阿契贝更有力的反抗,还不在于此。

二.知识与权力:从人类学注脚到结构性讽刺

揭示隐藏在知识生产中的利益与意识形态,是反抗东方学话语的另一关键步骤。

阿契贝的《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这部小说,开篇即讲述奥贡喀沃栽种木薯的微小个人奋斗和乌姆奥菲亚人的日常,一切功勋与苦难都只发生在乌姆奥菲亚人的共识中;时间缓慢粘稠,并无普适性时间的线性与刻度,不知公元几何;而从限制性视角放眼望去,只知道附近还有许多村落被乌姆奥菲亚征服过,却丝毫不知晓乌姆奥菲亚是在哪一块大陆,经纬是多少度。在故事的中段,当“白人”作为奇闻第一次在婚礼后的谈话中出现时,马上就在“就是那个麻风病人”的笑谈中被抛之脑后。

但正如许多第三世界民族国家小说一样,总会有一辆马车驶入村落,带来线性时间与更大的世界的消息。在这个故事中,进入村子的是一辆自行车。奥贡喀沃因为走火误杀了一位男孩后,不得不在母亲的村落暂居七年,七年之间,他听说有一个村落杀死了骑着自行车的白人,随后遭到血洗。故事的节奏骤然加快,时间仿佛在获得线性刻度后开始加速流动,毫无进展、日复一日的日常与习俗被故事的线性发展替代,比乌姆奥菲亚所征服的最远的村落还要远的远方地平线上,开始显现出来:这里是非洲,英属殖民地上已经有了总督、主教、军队与法庭。冲突慢慢发展,又在彻底爆发之后戛然而止,近乎荒诞:在集市上,奥贡喀沃一刀斩下了白人法庭差吏的头颅。而当教区行政长官带人来逮捕他时,乌姆奥菲亚的首领向他展示了奥贡喀沃自杀后的尸体:

行政长官带着三四个士兵走了。多年来,他辛辛苦苦地把文明带到非洲的各个地区,自己倒懂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一个教区行政长官绝不该去留意怎样把一个吊死的人从树上取下来这种不光荣的琐事。留意这类事会让本地人瞧不起他。在他计划写的那本书里,他要強调这一点。他在走回法庭的路上一直想着那本书。每一天,他都会得到一点新材料。这个人的故事——杀死了一个差吏,然后自己上吊会是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关于他,作者几乎可以写整整一章。也许不是一整章,但无论如何,总是相当长的一节。该与的东西还有很多,作者必须舍得割爱细节。他已经再三考虑过,这本书的书名将是“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4]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巨大讽刺,如果说前文中,那传闻里被血洗过的村落让殖民主义的暴行与阴影就此从地平线上升起且再无降落,让读者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地回到故事开头对乌姆奥菲亚人琐碎日常与神奇习俗的详尽书写的话,那么故事最后的最后,在奥贡喀沃尸体前这“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的轻佻构思,则让一整个沉默的非洲从东方学的幕布后现出身形。

这一讽刺是结构性的。《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中贯穿全书的伊博族习俗描写几乎让此书具有沦为伊博族文化人类学注脚的嫌疑,但在全书结尾处,“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一语显而易见的知识霸权与殖民主义话语暴力,顿时为氏族生活内视的、从容的、几近深沉的絮语赋予了能与“平定”之语对立的重要位置——冗长的氏族描写,有力地揭示了前者的暴力性,并为奥贡喀沃,为乌姆奥菲亚,为沉默的、失语的非洲发出响亮的声音。

书中的非洲是沉默的,因为显然在我们的知识谱系中,只有东方学,只有帝国殖民体系下的殖民地新闻——“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才是足以进入视线、见诸报端的。但书中的非洲(乌姆奥菲亚或奥贡喀沃更好)又发出了声音,因为跟随着小说的视角,我们终于看到了不同于此另一重叙述。冗长的习俗絮语,消解了所谓“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知识霸权,构成一种新的主体发声的可能。

三.澄清“反写”与取消对立

在一些文献的解读中,阿契贝对非洲的书写被理解为一种对帝国的“反写”,即颠倒原来东方学书写中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位置,但阿契贝的写作实际上并非颠倒等级次序的“反写”,因为既然“反写”,也就必然遵从着与东方学一样的逻辑,仅仅将次序颠倒,就必然无法实现真正有效的反抗。

阿契贝书写的意义,正在于他直接揭开了“东方学”背后的知识与权力的运作关系,让知识生产背后的利益与意识形态显露无疑,也在于他抽去了“东方学”中那种“主体”与“他者”二元对立的对立基础,摆脱了简单的道德判断与指责,更在于他对自身话语被劫持、被挪用或者成为新的殖民话语的危险性的高度自觉和警惕。在这种意义上,阿契贝的写作,是对“东方学”进行的“透视”,而非“反写”。愿以这段话结束本文的讨论:

但是必须警惕的是,后殖民主义所做的工作并不仅仅是把现存的知识秩序简单地顛倒过来。在这方面福柯的提醒值得我们记取。福柯虽然也要为被压制的知识平反,但是他指出:如果简单地把顛倒现存知识等级秩序当作自己的目的,那么,这种颠倒到头来仅仅是复制原先的体制,造成另一种正统——差异性的正统,生产出新的符码化与殖民化。[5]

注 释

[1]钦努阿·阿契贝,非洲的污名. 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88页.

[2]钦努阿·阿契贝,非洲的污名. 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89页.

[3]爱德华·W.萨义德,王宇根译,东方学.1999,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4-5页.

[4]钦努阿·阿契贝,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40-242页.

[5]陶东风,文化研究.西方与中国. 2002,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39页.

(作者单位:甘肃省定西市通渭县文庙街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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