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与互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结构维度
——基于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田野考察

2021-09-07 04:45刘诗谣刘小珉张迪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北京00084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北京0008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社会学院北京0488
关键词:贡山共同体中华民族

刘诗谣,刘小珉,张迪(.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北京00084;.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北京 0008;.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社会学院,北京 0488)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中华各民族不间断地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以团结统一、兼容并蓄、相互亲近、互利共生、共建共享为核心内容[1]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则是对这一共同体的一种主观认知。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实践意义,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要坚持的主线,能够为其提供精神动力,指明政治方向[2]。同时,有助于各民族在尊重彼此差异的基础上形成价值共识,为实现人民美好生活增添动力[3],也有助于提升个体对共同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从而激励个体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而奋斗[4]。

当前学术界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不断深入,但总体来看,对该主题的现实关注与理论聚焦还处于探索阶段,特别是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在结构的认识还不够充分。笔者将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结构分析为主题,运用实地田野考察资料,尝试构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结构性维度。

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结构视角:文献综述与分析框架

1.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结构基础。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性存在,有其独特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文化结构和民族结构。民族社会作为整体社会的一部分,必然处于一定的社会结构之中。社会结构作为社会科学的核心概念之一,是“在社会活动中被反复不断组织起来的一系列规则和资源”[5],它“意味着不同形态和性质的社会群体的存在,同时也意味着资源配置的结构性约束条件的形成”[6]。虽然社会结构具有稳定性,是社会实践的基础,但它同时也是社会实践的结果,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而不断调适、变化和发展。2014年5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政治局会议上第一次提出,要“推动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7];同年9月,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正式将“推动建设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确认为全国民族工作方针[8]。

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是中华各民族在社会结构各层面、各领域中形成的广泛而深入的相互嵌入态势。在统一的社会主义制度背景下,我国各族人民以社会主义法治为基础,团结奋斗,不断深化交往交流交融,致力于破解民族相对聚居造成的社会区隔和发展不平衡问题,实现共同繁荣发展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相互嵌入的结构化趋势日益突出[9]。应当注意到,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不同于传统视域下的“杂居”,也非多民族之间简单的“混居”,它是建立在各民族间的人际充分交往、文化深入交流、情感深度交融基础上的高度融合[10],从而在与民族结构或民族关系最为直接的社会阶层结构、职业结构、文化结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等社会结构的诸多领域中不断缩小发展差距,全面消除民族隔阂。

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主流是由许多分散存在的民族单位,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伴有分裂和消亡,形成的一个你来我往、我来你往、你中有我、各具特性的多元一体[11]。这一理论的一个重要出发点就是:民族社会及其组成的中华民族实体存在于特定时空范围的社会系统之中,需要在社会结构中理解其发展过程[12]。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包含作为客观实体或客观存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同时包含作为思想、观念、精神等主观层面认知结果的“意识”。作为客观实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社会历史演变发展的结果。也就是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坚持在社会中看民族、从民族出发看社会,在民族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中构建和巩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和铸牢共同体意识[13]。而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的最大功能就是营造可以维持社会团结的社会结构关联,包括经济利益关联、社会参与关联以及心理认同关联,将不同民族群体结合起来,形成有机团结的局面[14]。在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内部,孕育着文化形态各异的地方共同体,它们通过共同的经济网络、社会网络、组织网络、政治网络、文化网络凝聚在一起,形成多元性与共同性稳定共生的关系,以此为基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发展强化,最终深度内化于中华各民族的心理结构之中,犹如血脉传承,牢不可破。

2.研究思路与分析框架。当前,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推进,少数民族地区逐渐由封闭走向开放。一方面,来自内地的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源源不断地进入少数民族地区;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群众走出家乡,去往外地工作,不断接触和体悟各种外部文化,并把这些思想文化带回家乡,逐步融入本民族的文化秩序和社会生活中。这是一个在各民族内部尤其是各民族之间构建新的族际-人际互动的社会文化结构和脉络的过程。中华各民族间的这种新型互动过程不断深化,各种有形或无形的经济、社会、文化界限随之不断被突破和穿越,最终必将形成各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深度互嵌的社会结构样态。

笔者基于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的理论视角以及当前中华民族不断加深的交往、交流、交融实践,以云南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为田野调查点,分析贡山县当前各民族间的人口流动、居住状态、交往互动、婚姻家庭经济生活、民族文化、风俗习惯等研究议题,研究贡山县各民族群众在政治、经济、文化、居住、婚姻、家庭等诸多方面的相互渗透和交融,考察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的建构及其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功能与作用(参见图1),以期为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探索提供理论支撑和丰富生动的结构化社会实践样态。贡山县民族构成多元、民族文化多样,经济社会情况较为复杂,在整个云南省、西南地区乃至全国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选择以贡山县作为个案开展研究,具有典型意义。

图1 本文分析框架

3.研究方法与资料来源。本研究采用民族学与社会学、人类学相结合的研究范式,进行田野调查,收集研究资料。课题组于2020年11月15-29日深入怒江州贡山县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田野调查。期间采用座谈会、参与式观察、半结构式深度个案访谈、问卷调查等方法搜集资料。一方面,课题组在怒江州、贡山县与有关政府部门召开座谈会,并深入各个政府部门进行访谈,以期全面、完整地了解怒江州和贡山县的整体发展情况。另一方面,课题组进入贡山县独龙江乡及该乡的孔当村、龙源村、巴坡村、献九当村、马库村、迪政当村等地进行深入的、有针对性的田野调查,与当地乡镇干部、村干部、村民等展开个案访谈和问卷调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采用多种调查方法相结合,目的在于从整体上把握贡山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的开展情况,同时又可以深入当地生活实际,感受少数民族群众个体生活的变迁,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较为宏观的研究命题落实到具体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将整体结构和个体日常生活要素结合起来,思考结构、制度、文化、个体观念等要素是如何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互嵌互构、融会贯通的,并据此对贡山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作出深刻的理论探讨和解析。

二、流动的社会与互嵌的结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实践分析

1.贡山概况:峡谷中的多民族和谐互动。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坐落于滇西北怒江大峡谷的纵谷地带,它地处横断山脉,东与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维西县两县相连,南与怒江州福贡县相邻,北与西藏自治区察隅县接壤,西与缅甸联邦毗邻,国境线长达172.008千米,是全省唯一的涉边涉藏县,是全国唯一的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也是唯一的独龙族聚居区,属于社会形态直过区、生态功能限制开发区。贡山县境内居住独龙族、怒族、傈僳族、藏族等20多个民族,基督教、天主教、藏传佛教三教和谐并存,少数民族人口占总人口的96%。历史上,独龙族、怒族是贡山最早的居民。公元16世纪以后,傈僳族、纳西族、藏族、汉族、白族等民族相继进入贡山,与当地独龙族、怒族人民一道,共同开发了碧罗雪山、高黎贡山、担丹力卡山这块“三江并流、两江纵贯”的土地。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各族人民互相尊重,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其情浓浓,构成了“一山不同族,十里不同音”“多民族聚居、多宗教并存”的独特多元民族文化风景线。贡山各民族在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上和谐共居,共同建设了美丽的家园,共同谱写了一支民族团结同心曲,形成了各民族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领域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的基本态势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当地民族多元一体格局。

2.开放与互嵌:流动中的秩序重构与结构变化。历史上,贡山县的各民族均处于偏僻的边远山区,交通不便,与外界经济交往较少,长期处于较为封闭的状态,基本上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宗族,形成一种本民族、本宗族内部的归属感和凝聚力。然而,由于当地粮食生产无法满足贡山各民族群众自身的需求,加上“盐、布匹、铁制工具”均依赖外部输入,这就决定了贡山县必然要与外部世界、与更大的社会单位和经济组织发生联系[15]。

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党的脱贫攻坚战略实施以来,贡山县与全国一起,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崭新历史进程。现代社会是流动的社会[16]。以市场化、工业化和城市化为主题的现代化的深入推进,缔造了现代社会的多元流动图景。在现代化诸因素的强力渗透下,外部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方式、思维观念等内容进入了原本固守自己传统秩序的封闭社会,也使得后者变得日益开放。特别重要的是,伴随着新时代精准扶贫、旅游开发等发展战略的实施,贡山县的人口流动逐渐加速。

一方面,大规模的旅游活动裹挟着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的文化要素、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生活方式等一并流动。旅游流动不仅改变着民族地区相对封闭的社会结构,使其逐渐向“开放性”转变,而且在旅游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资本、人流、物流、信息流、交通、通讯、餐饮服务、医疗等多重要素得以重新配置。另一方面,自精准扶贫战略实施以来,贡山县开展大规模经济建设,需要大量较高素质的劳动力。由此,大量外地施工人员、技术人员、个体工商户等进入贡山县,带来了大量的新鲜事物。同时,随着东西协作扶贫、央企扶贫等对口扶贫工作的深入推进,发达地区和汉族同胞将大量先进的生产技术、项目、资金、文化等现代化元素引入贡山。

人口的流动,以及伴随着人口流动而发生的资金、技术、信息、文化等要素的流动,深刻地改变了贡山县封闭传统的社会秩序,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各民族共同居住、共同生产劳动、相互共享文化、族际之间通婚的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在这一社会结构中,各民族群众有同一的社会制度、平等的法律地位、共享的政治权利,在政治参与、经济生产、居住格局、婚姻家庭、民族文化、社会生活等各个领域和谐相处、友好协作,族际关系日趋和谐、融洽。

3.贡山实践的结构特征:在民族互嵌式结构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一是构建“嵌入式治理格局”,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组织保障。这一特征,突出表现在贡山县的脱贫攻坚实践之中。贡山县发动、组织和挑选具有较高思想政治觉悟、理论政策水平和能力素质的党员群体,进入基层治理一线,进入乡村担任扶贫第一书记,并组成驻村工作队,以发挥党在脱贫攻坚和基层治理中的引领作用。2015年以来,贡山县调整下派驻村工作队员700名[17],以乡村干部、驻村工作队为开展工作的主体,实行每人挂村包组,推行驻村解决群众诉求问题办结制度,下沉干部深入村组、深入群众家中,到一线去工作,到一线去服务,到一线倾听群众诉求,为群众解决困难问题,进一步密切了干群关系。

干部的下沉和嵌入实现了贡山县社会结构某种程度的再组织化和网络化,党组织通过建立从地方到基层的组织网络,不断向基层社会延伸和拓展,把一盘散沙的社会凝聚成一个整体。地方基层的组织网络作为一种外部组织资源,不仅扮演着乡村利益调节器的角色,同时也是重要的治理资源。这些网络不仅拥有较高的教育资本,拥有更为专业的知识和技能,更为重要的是,还拥有网络成员所在单位的社会关系网络,能够有效利用社会关系网络将信息和技术带入乡村治理的具体工作中,从而极大地补充了基层组织的人力资源,有效破解了基层组织人力资源极度匮乏的困境。

新的社会资源的大量引入,新的社会治理力量的有效融入,在贡山县城镇和乡村快速地建立起一种新的“嵌入式治理格局”。在共同推动实施脱贫攻坚战略的行动过程中,不同社会治理主体,以完成脱贫攻坚相关政治经济任务为强大的初始动力,在深度互动中比较快速地形成相互认同,实现相互融合,在某种程度上自然而然地促进了当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发、形成,为真正铸就牢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打下了基础。在田野调查中笔者发现,以“嵌入式治理格局”为基础展开的脱贫攻坚实践,在贡山县城乡切实增强了各民族同胞对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各民族群众普遍形成了相应的政治自觉、思想自觉和行动自觉。

没搬下来之前一家6口人挤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房子里,那时候还不通路不通电呢,现在享受到了(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住上了这么好的楼房,不用自己出一分钱,而且现在住得离学校医院都特别近,做点什么太方便了。小孩上学也不需要我们操心了。这种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这些美好生活都是共产党给我们的。

(个案编号:20201116NJZBQH)

二是打造“嵌入式居住格局”,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空间基础。居住格局对认识某一地域内部民族融合结构和互动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英国人类学家雷蒙德·费恩认为:“从空间位置入手来研究亲属的居处,使我们明了亲属间的关系。”[18]我们认为,从空间位置入手研究各民族的居处,也可以帮助我们明了民族间的关系。民族间的居住格局是多民族社会中各族群众在居住空间上的分布组合结构状况,可以反映一个民族的成员(不分性别、职业、教育程度等个体差异)在居住地点与另一个民族的成员相互接触的情况,是影响各民族成员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因素之一。

当前,贡山县各民族在地理空间上已经形成结构互嵌特征,即空间格局的交错杂居和设施环境的共用互享。贡山县境内的独龙族、怒族、藏族、傈僳族、纳西族、白族、哈尼族、景颇族、普米族等多个民族插花分布于丙中洛镇、捧当乡、茨开镇、普拉底乡、独龙江乡等乡镇。2008年,贡山县11435户居民,人口总数36075人。其中,汉族人口1265人,占总人口的3%;藏族人口 1740人,占总人口的4.8%;彝族人口721人,占总人口的1.9%;傈僳族人口19174人,占总人口的53.1%;,怒族人口7000人,占总人口的19.4%;独龙族人口5661人,占总人口的15.7%[19]。可以说,在居住分布上,贡山县是多民族互嵌的。加之社会流动的加速带来了更多汉族人口的流入,使得多民族混杂居住的程度更高,缩短了族际交往的地理空间距离。同时,在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的过程中,贡山县不断完善民俗馆、便民服务中心、文化活动广场、幼儿园、商业中心、物流中心、卫生室、公共厕所、垃圾清运站公共服务设施,不断拓展和整合各类公共服务资源,提高各民族混居社区的居住质量和生活环境质量,进一步巩固了贡山县各民族通过混合居住形成的空间互嵌结构。

我们在设计的时候采用的是独特的“新合院”,目的是为了保留邻里关系,留住乡愁。由文化站牵头,组建社区文艺队,带居民走出家庭,活动起来,推动各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组织一些喜闻乐见的集体活动,让大家共居、共事、共乐。

(个案编号:20201120NJZLKZ)

为了给各民族群众提供更多的交往交流机会,贡山县各级党组织和政府规划设计出各种促进族际互动、邻里互动的常态化固定活动,以多种形式构筑互嵌式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比较典型的有“每周固定活动日”:每周一上午以爱国主义教育为主题集中开展升国旗、奏唱国歌、国旗下演讲活动,同步开展环境卫生大整治大提升活动;每周三以感恩教育为主题,利用下午半天时间或晚上集中开展新思想宣传、政策宣传、文艺演出、群众到广场文化活动等综合性活动。贡山县还创造性地开展了“十项活动上广场”活动,将公益活动、文化活动、闲时手工活动、技能比拼、学生打卡、小小地摊、节庆活动、带娃唠嗑等活动拓展到党群活动广场,为增加各民族群众的交往互动提供空间和机会。居住空间的交集,福利设施的共享,活动的集中开展,为贡山县各民族的社会互动与文化交往提供了地理和空间条件,也为不同文化背景的民族实现文化交融提供了可能。而各民族之间广泛、持续、深入的社会互动交往正是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条件,是构建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的必由之路,为最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平台[20]。

以前(居住)比较分散,很难集中,很少有活动。现在什么都好了,有什么活动,在群里面说一下就可以了。这里很宽敞,每天晚上可以跳广场舞。最近是农忙时节,就没什么人出来跳舞了。以前只是跳民族舞,还没什么人会(其他舞蹈)。现在有人外出学了,然后回来教(其他人)。还有一些打羽毛球、打篮球的,上面还有活动室,晚上还一起学习政策、学习技术。

(个案编号:20201124MKCXZZ)

我们大家(各民族群众)都是一样的,即使是外族人,比如汉族人也好,傈僳族也好,跟我们吃的是一样、喝的是一样的,同饮一方水,共同生活在这个地方,除了民族不同以外,我们的生活方式都是相同的,并没有感觉大家都什么不同。

(个案编号:20201116NJZBQH)

三是形塑“嵌入式产业链结构”,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物质保障。一方面强化各民族农牧业生产交往和互动活动。在传统的封闭社会结构中,贡山县的农牧业产品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的。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贡山县的农牧产品生产逐渐商品化、产业化。当前,贡山县打造出以独龙牛、独龙鸡和中华蜂为主的畜牧业,以草果、山药、蔬菜为主的种植业,以葛根、黄精、灯盏花为主的中药材生产加工等主导优势产业。为了实现农业现代化战略目标,贡山县创建完成了峡谷特色农业科技示范园、食用菌加工园区、中华蜂产业文化园区、农特产品深加工园区,以当地政府和对口扶贫央企注资入股引导的方式,带动全县1948户建档立卡户加入,后者与园区签订协议,形成长期稳定的利益联结机制。在此基础上,贡山县逐步形成一条集生产、加工、销售为一体的产业发展链。借助这种嵌入式产业链结构的塑造,贡山县各民族群众在日常的农牧业生产中形成了互助合作的关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贡山县在实施脱贫攻坚战略的过程中,着力打造现代农业生产体系,积极引导建立专业合作社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推出“公司+合作社+建档立卡户”“公司+建档立卡户”“合作社+建档立卡户”等多种合作模式,制定科学帮扶措施,完善利益联结机制,不断激发和调动农户参与专业合作社的积极性,提高农户参与专业合作社的比例,不断提高农村、农民的组织化程度,帮助农户降低自然和市场风险,引领农民群众增收致富。田野调查结果表明,各民族群众在参与合作社的过程中形成了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合作共赢的发展理念和生产生活上相互需要的经济社会互动格局,为实现各民族的经济社会生活互融共生奠定了基础。

我们村成立了两个合作社,覆盖了全村所有(农户),从中也体现出老百姓的互帮互助,大家都是一起种地一起劳动一起投入,在这一块做得确实好。比如有些家庭他们的地比较多,因为这都是山坡地,他们有一部分没有精力去把它们都种完,那么其他人就会帮着他种。他们的这种合作跟一般意义上的合伙儿还不一样,是带着感情在里面。

(个案编号:20201125DZDCZGH)

另一方面发展旅游经济,推进民族间的互动与融合。费孝通认为,大量汉族人口深入到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形成一个点线结合、东密西疏的网络,这一网络构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骨架[11]。民族地区发展旅游经济,可以说是促进这样的网络形成的重要方式之一。首先,在发展旅游经济的过程中,不同民族群众必然要在经济利益上形成一种相互适应和对接,建立起相互需要和一定程度的利益共享结构或机制,进而促成社会关系或社会网络的相互嵌入。当越来越多的经济社会关系被建立起来后,原本互相独立、互不联系的不同民族成员也将“通过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网变得连接起来”[21]。其次,在发展旅游经济的过程中,不同民族群众通过参与旅游流动场域,开展各种形式的语言交流、文化交融、社会互动,不断深化对非本民族的语言、文化、风俗、信仰、服饰、饮食、居住等的认知和学习,而这正是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基础。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包括社会经济发展、劳动力就业、游客来源地信息等大量的社会信息在民族地区内部与外部社会产生有效流动和传递,使得不同民族的群众在生活、生产中紧密交织在一起,进而在多民族社会中形塑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情感认同和共识。

游客来这里体验民族风光,进来的人多了,对这边老百姓的思想改变起到了一个重要作用。比如说这边的老百姓之前喜欢住在钢结构的房子,楼房里,但是他们发现游客来这边愿意住木料房,他们就看到这个商机,建了很多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木料房。

(个案编号:20201120GSXFPB)

四是发展“嵌入式民族文化”,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精神支撑。民族地区文化的嵌入式发展,体现在各民族在保留自身文化的基础上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学习、适应和接纳,进而与本民族文化融合。这种嵌入式文化发展,无疑能够为各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消除障碍。民族文化包含了民族风俗、节日习俗、传统礼仪、语言文字、生活方式、宗教信仰等多个方面。推进各民族文化相互嵌入式的发展,是促进各民族文化相互认同的重要途径。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可以说,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增进各民族对祖国、对中华民族、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认同的重要支撑。

贡山县积极开展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文化活动,在彰显民族特色的同时,为各民族群众熟悉、认知、尊重彼此的文化习俗提供了机会。坚持以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引领,积极搭建各民族文化交流的载体,使各民族群众对其他民族的节庆活动、风俗习惯相互尊重和包容。同时,贡山县深入挖掘和阐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坚持提升民族文化软实力,在保护、传承和开发优秀民族文化的基础上,不断推进民族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各民族文化繁荣发展的过程成为各民族相知相亲的过程,成为当地民族团结的润滑剂、催化剂、粘合剂,强化了当地各民族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此外,贡山县坚持交流互鉴、兼收并蓄,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在保护少数民族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不断推进民族文化交流和共享文化建设,深入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直过民族”聚居区45周岁以下不通汉语的群众进行汉语(普通话)培训,确保他们能够基本使用国家通用语言,实现沟通无障碍,为促进当地各民族民心相通、文化相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搭建文化桥梁,聚合文化动力。在调研中发现,很多少数民族群众已经在心里将普通话视为“自己的语言”,用他们的话来讲是“我们的普通话”。

普通话是最重要的啊,如果你不会说普通话,你去了外面根本呆不下的,比如你去了上海或者是北京,你不会讲普通话,人家也不会(听不懂)你的。尤其是我们的下一代,他们还小,必须要让他们学会我们普通话。

(个案编号:20201116NJZBQH)

我们老百姓对推广普通话是非常认同的,首先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用普通话教育的,另外以后如果你要出去,你就面临着跟别人讲话,所以我们不能用本民族的语言作为禁锢,去禁锢自己去学习外面的先进的文化和知识。在我们全州,老百姓都是非常认同和支持(学习普通话)的。

(个案编号:20201116NJZCFY)

贡山县在流动与互嵌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的一个重要社会结构表现是跨民族婚姻的显著发展。族际通婚是衡量和测度民族相互关系和融合深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22]。贡山县内生活着众多的民族群体,独龙江两岸的人群是由不同氏族后代构成的,他们通过外婚制和共享食物的文化原则,把来自不同世系的分散的人群联系起来,为族际通婚提供了机会,也形成在当地铸就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根基。有学者于1957年对贡山县丙中洛一带的怒族进行了民族婚姻调查,其调查数据显示:“在68对婚姻中,……有27对同藏族、白族、傈僳族、汉族等民族通婚”[23]。由此可见,历史上贡山县各民族对婚姻的态度较为开放、包容和多元。

伴随着城镇化发展,贡山县人口的社会流动日益频繁。一方面,在精准扶贫外出转移就业政策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青年男女选择外出务工。这些未婚男女在进入其他城市或地区的劳动力市场的同时,也进入了当地的婚姻市场。尤其是一些外出务工的女性,很大一部分结识了异地、异族男性,有些与异族男性伴侣一起回归家乡,有些则选择与异族伴侣共同生活在流入地。另一方面,随着贡山县的改革开放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尤其是外地男性进入贡山,从事酒店、商品零售等个体经营,相比于本地男子,他们在社会交往、谋生技能、眼界见识等方面具有优势,也更容易受到本地未婚女性的青睐。外地人口的流入与本地人口的流出进一步扩大了贡山县民众的通婚圈,提高了族际通婚率。

数据显示,怒族的族际通婚率从2000年的29.9%上升到2010年的42.81%[24]。近年来,随着独龙族外嫁姑娘数量的增多,使得独龙族的族际通婚率也呈现出增长趋势。2010年,独龙族的族际通婚率为34.76%[24]。2010-2016年,仅独龙江乡一个自然村的独龙族族际通婚数量就达31例,族际通婚率达42%[25]。

伴随族际通婚率的增加,贡山县当地民众对跨民族婚姻的接受程度也更为开放。访谈过程中,贡山当地一位傈僳族群众这样说:

对这方面(跨族通婚)一点担忧都没有。像我大女儿的男朋友就是腾冲的,这样子的话我觉得就更好了,我们的子女以后会说多种民族的语言。

(个案编号:20201116NJZBQH)

族际通婚率的上升与民众对族际通婚的接纳与认同,从某一侧面说明了不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加深,各民族群众通过婚姻渠道与其他民族成员共同组建家庭,进一步促进了民族间的相互交往、了解与包容,在不同民族群众之间形成了血亲纽带。这种血缘上的融合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最可靠最牢固的情感纽带。

三、贡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经验启示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是单纯的治理策略问题,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深层次结构重塑问题。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能仅从制定一系列民族政策的角度去解读,还必须从社会结构视角出发,充分重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社会结构基础。通过调整民族地区社会经济结构,以民族互嵌这种新型的民族社会结构治理模式来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工作,将会产生更大的成效。

从贡山的实践可以看到,民族地区互嵌式社会结构的形塑,涉及经济、社会、文化、家庭、居住等诸多领域的多重建构,不仅仅是某个单一方面的互嵌,而是以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现实情况为逻辑前提,在族际生产生活深度交往、文化深度交流、情感深度交融的基础上实现的民族群众之间的心灵相通、兼容并蓄、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作为一种手段或者方法,塑造具有现代化意义的民族间互嵌式社会结构,发挥这种结构模式的社会整合功能,有助于更加有效地打破和克服历史形成的民族文化、民族语言、宗教信仰等方面的隔阂与障碍。

未来在推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中,要充分重视社会结构的基础性作用,从致力于重构乡村秩序、塑造互嵌式现代化社会结构入手,夯实各民族群众的交往交流交融的结构性场域。为此,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持续推进。

1.坚持以党的领导为核心,进一步完善塑造民族间互嵌式社会结构的政策举措和体制机制,加快形成“共治”格局,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政治保证,以增强少数民族群众对党和国家的认同。贡山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经验再次证明了这一点。通过完善塑造互嵌式社会结构配套的制度设计,为实现民族间互相嵌入提供制度保障。贡山县构建互嵌式治理格局的实践启示我们,多民族嵌入式社区治理不能仅仅局限在正式制度层面,相关的制度设计需要充分考虑到多民族社区的非制度化因素,要将国家层面的正式制度与多民族社区的风俗习惯充分结合起来,建构和完善多民族共同参与治理的体制机制,使国家层面的正式制度更好地在当地落地生根。

2.坚持以改善和提升少数民族群众物质生活水平为重点,进一步推动乡村振兴等工程,把共享理念融入经济发展过程,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物质保障。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凝为一体,是因为各民族有着共同的利益,这个共同的利益只有在中华民族这个共同体内才能得到实现。这个凝聚各民族的共同利益就是各民族的共同繁荣和发展。因此,要把加快少数民族地区发展摆到更加突出的位置,确保全国各民族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贡山县主体民族独龙族、怒族以及世居民族傈僳族等均属于“直过民族”,特别是独龙族和怒族是由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社会发育程度较低,经济发展水平仍然较为落后。近年来,贡山县通过持续开展脱贫攻坚、兴边富民、乡村振兴等工程,实施住房改造、产业培育、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提升、村寨环境整治、劳动力素质提升等多重举措以改善民生、凝聚民心、促进民族团结,实现了社会经济的跨越式发展,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但由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等因素的限制,贡山的经济发展与内地尤其是东部发达地区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地资本、技术、信息、劳动力等的流通,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一定的制约作用。未来要进一步提升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消弭经济发展差距给民族关系造成的负面影响,增强各民族在生产、消费、交换、分配等领域内的联系,增加不同民族间的共性和同质性因素,使各民族在共同发展过程中形成互相离不开的互惠互利的共融关系,进一步密切各民族群众经济共生联系,构建民族间互嵌式经济发展格局,推动民族地区与全国其他地区一道跨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征程,从而夯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物质基础。

3.重视多民族地区乡村文化建设,把共享理念融入少数民族地区乡村文化建设和发展过程中,建设各民族群众共有精神家园,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铸魂。在中华文化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乡村文化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中蕴含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基因,是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精神追求的深沉积淀。贡山县为有效提升村级文化服务功能,丰富全县各民族群众文化服务内容,积极争取各类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资金和设备,建设村级文化活动室,完善相关设施设备;同时,以讴歌新时代、弘扬主旋律为主线,紧扣各民族群众生产生活实际,开展文化惠民活动,以歌曲、舞蹈、小品、快板等形式多样的演出活动宣传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疫情防控、安全生产等,让各民族群众可以共享文化惠民成果。贡山县的相关实践启示我们,以乡村文化建设促进民族团结,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环节。要把共享理念融入文化事业的发展过程,深入实施文化惠民工程,丰富群众性文化活动,为各民族群众提供均等的文化服务,把文化建设与少数民族群众精神文化生活发展结合起来,与其生活质量提高结合起来,为构建民族间互嵌式社会结构提供良好的文化环境。

4.要以对口帮扶为契机,以民众居住、生产生活、文化娱乐等日常生活为着眼点,进一步推进民族团结进步教育,为各族群众创造共学、共话、共事、共乐的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条件。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民族团结重在交心,要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促进各民族共同发展和情感融合,一个重要渠道就是地区之间的互补与互助,进一步缩短东西部之间的差距,促进发达地区与民族地区共同繁荣和发展,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在帮扶贡山县发展的过程中,珠海市“用爱接力、山海相连”的对口帮扶模式,为各民族共同从事生产经营提供了机会,缩小了各民族间的发展差距,使得各民族同胞可以共享改革发展成果。帮扶过程中,汉族与少数民族在日常生产生活中相互交流、相互了解、相互影响,情感上相互亲近,形成了彼此凝聚在一起的牢固纽带,巩固和发展了社会主义新型民族关系。可以说,由不同民族在日常生产生活中相互帮扶建构情感认同,正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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