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两事别录

2021-10-09 06:21于瀛
画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一岁一枯插花经验

李勇(《画刊》封面计划艺术家,2021年第7期):我是儿子,我没有成为父亲,也早早就没有了父亲。这两种角色身份,更是无法言说。这种空缺的情感是如何作用到创作当中,我反正是不敢轻易去触碰,悲伤逆流而上。父亲不需要杀死,你自己又成了父亲。你是怎么思考艺术生活的选择就是父亲被杀死和重生的“一岁一枯荣”?

于瀛:父子、子父经常有种偶然而莫名其妙的联结和影响,常常给我一种时间被打乱的体验。我体验到的常常不是“一岁一枯荣”,反而经常是恰在荣枯之际的那种状态。我特别喜欢插花,一瓶花让我同时经历了很多次生死。

爸爸,您死后的这些年里,我去了颜料凝铸的幻术之城,去了可抵達但不能折返的北星,去了战斗而不死、未完成而无憾之地,去了离群索居但又集体主义的冬季学院。

爸爸,我已99岁,我们分别之后,植物荣枯1次、2次、3次,又85次。

无须以折枝花木画流传南北,如今的花卉市场本身就是地理大融合的场所:来自昆明贵阳花莲哈尔滨厄瓜多尔阿姆斯特丹茨瓦内昆士兰的花们,在此汇聚一隅。凌晨3点幽暗灯光下的花市搬运工隔着黑色塑胶袋嗅到的幽香,在傍晚7点半准时飘进拍了豪华晚宴照片的朋友圈里。

爸爸,我实在实在惭愧,实在实在没脸说,我最终没有去做公务员,我选择了一种后来才知是置之死地的生活。爸爸,我进入了某种需要动用全部感性经验来感受应化非真,但常使自己的魂魄分崩离析的旅程。我经历了瘟疫、心灵暗影、流风暴雨中的迥思,经历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我经验了无数次如同归零者文明不断降维人间以期宇宙重启那样噩梦般的幻灭,经验了病蚌生珠或者一灯即明的颠倒幻想——我看见酒杯倾覆、朋友绝交、颜料在画布未干时被刮掉、展览撤展、传染病清零、鲜花死灭、聚会放鸽子、洪流中古城淹没倾倒、三巡酒后真诚又如烟消逝的祝酒词、互联网上梦幻泡影的讯息……

我一直都觉得:花市里充满了花的身世秘密、花的离散族群经验、花族主角配角群演的身价、时节的传奇、阶级的故事……花市里的花,汇合着花农、花商、买花人不同目光的凝视;花市里有全球化、现代性经验里最复杂的面貌。

爸爸,您死去的那一年,我像樱木花道练习篮球一样在努力地练习速写,手中不断融化的雪球成为我画自画像的沙漏。今天,我将这85年的形影叠画,时间却又仿佛归零。

插花的过程,根本是在处理不同的气候与时间坍塌交织的写作魔法。花器上交替轮回着花的命运悲欢,它是怎样冷酷的操作界面呢?群花的身世、花语的意象、文人的寄托、历史的典故、花—果—种的否定之否定,都被蒙太奇般地拼贴、剪辑进了同一段落。花的戏剧性时刻惯例是“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行文到过于夸张的盛宴时,也意味着某种剧烈的转折将要开始了。我喜欢“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也喜欢“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送花的人送的是花,也是一段双方共享的、不断死去的时间。我因此更不喜欢那些药水浸泡变异的永生之花,觉得实在有点儿煞风景了。归零,克服颠倒妄想,力持不确定的肉身化终局。

爸爸,您死后我遍览空华起灭,我证得人生撤展,我曾经是某幼儿园的校花之父。

责任编辑:孟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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