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明长城史话(上)

2021-10-13 00:08张旻
党的生活·青海 2021年10期
关键词:大通政权青海

张旻

明朝是在修长城一事上最下功夫的朝代,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八达岭、居庸关、山海关、嘉峪关都是明代修建的。

明朝在青海境内修筑长城防御工事,跨正德、嘉靖、隆庆三朝,长达六十多年。青海境内的门源、互助、大通、湟中、贵德、乐都等地都有明长城遗址分布。

箭镞

“由来征战地”,在这样的地方捡到箭镞不足为奇,在这样的土地上修建长城,也是自然而然的。

我到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后一直住在一个叫水洞浪的地方,这里有一个电力企业的老家属院和子弟学校,我从来没有细究过这个地名的含义——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对身边熟悉的事物最容易忽视。2014年,企业要在学校操场举办运动会,修整跳远池,跳远池的不远处是一个高大的土墩子,兩者之间仅隔学校的院墙,有个职工家属到操场里闲转悠,在跳远池旁边的土堆里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菱形铁钉,她擦拭一番拿来让我“认前朝”,我仔细辨认,发现是一枚箭镞。再去和曾经平整操场的老职工们聊天,才知道这里曾挖出来不少刀枪、铜钱和陶罐。

从那时起,我对居住的这块地方有了溯古之情,也开始打量小区背靠的山梁,以及盘踞在山梁上的残垣断壁。这座山属于祁连山脉的娘娘山,当夕阳泼洒在山梁的黄土残墙上,这片土地顿时倍增沧桑之感,前清的雅士们称它为“夕照流金”,他们的目光刻意避开了那道黄土墙垣,奇怪的是以修志写史为职业的文士们也无视它的横亘,以“不知始于何代”做结论,把悬疑留给后人。因此,我更加凝神注视那沧桑的墙垣和苍茫的山峦,脚步开始向山里迈进,几年时间下来,走遍了山脚下的沟沟壑壑,一次次抚摸那些尚未被时间车轮碾碎的历史遗迹。

有一次,在山里听一位牧羊人说,登上娘娘山的主峰可以看见青海湖。一语点燃我想登上娘娘山最高峰一睹青海湖的愿望。在唐诗的顶峰中,我看到了更辽远的青海,首先是李白的《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我顺着诗仙的指引继续上下打量有墙垣盘踞的娘娘山脚下,在李白写《关山月》四百年前的西晋永嘉二年,西凉太守张轨和西平太守曹祛为了争夺权力,张轨的三万军队与曹祛的军队大战于黄陂,黄陂即娘娘山脚下的长宁川。最终曹祛兵败被斩杀。

在李白风华正茂的唐开元二十九年,和亲的金城公主去世后,大唐与吐蕃起了战事,双方在长宁川陈兵四十万,争夺青海,《关山月》即以此事件为写作背景。

在李白写下《关山月》四百年后的宋景祐二年,唃厮啰政权和西夏政权之间最激烈的战役发生在娘娘山脚下,西夏主帅苏奴儿及两万多人马覆灭在牦牛城(大通古城村一带)。第二年,西夏首领元昊亲自攻打牦牛城,攻下牦牛城后将城内军民全部屠杀以泄其愤,这是宋辽夏金时期最惨烈的杀戮。“由来征战地”名副其实。诗圣杜甫也以唐朝时青海地区战乱事件为背景,写下“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青海无传箭,天山早挂弓”的诗句。晚唐的杜牧在他的《河湟诸郡次第归降》诗中有“捷书皆应睿谋期,十万曾无一镞遗”的诗句。我由此豁然,那枚被职工家属捡到的箭镞说不定就是大小杜所说的某个征人腰间的弓箭或十万将士所遗留的箭镞。于是,在这样的土地上捡到一枚箭镞也就不足为奇了;在这样的山梁上修建黄土墙垣——长城,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永安关

长城是政权与政权之间的军事防御设施,不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墙。它没能阻隔过哪个民族,也没有阻挡过任何文明之间的交流。

我在地方史籍中查明,我所住的水洞浪原是长城西部北川河流入长城的水洞闸门口,操场那个废弃的墙墩原来是大通长城的永安关,进出河湟的北大门。有关口进出说明长城并不是封闭、保守的,它只是维持秩序,抑制战争和杀戮,祈愿关口内外永远安宁和平。

我也是从永安关进入长城的。

大通境内的长城遗址环卫的是整个桥头以南的西宁北川地区,西晋在这里划置长宁县,取义长治安宁,这个地名至今沿用。这片土地上战事频发,但更多的是文化灿烂,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已经成为研究远古中国彩陶制作技术及舞蹈艺术的重要文物,也充分证明这片土地文化之绚烂;这里出土的汉代匈奴墓及一枚刻有“汉匈奴归义亲长”的铜印章,是西汉击败匈奴后,这片土地上南匈奴与中原民族之间融合的铁证,也是青海地区最早刻有文字的文物。不仅是匈奴民族,还有这片土地的原住民羌人以及从其他地域迁徙而来的月氏、泸水胡、义从胡等古民族都有在这里活动的遗迹和文献记载。古代少数民族建立的吐谷浑政权、吐蕃政权、西夏政权、金国政权、蒙古的部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很深的历史痕迹。今天大通的长城脚下生活着他们的后裔土族、藏族以及西夏皇族的后裔李氏家族。而景阳镇有个米纳的自然村里居住着西夏平民的后裔。大通长城的东段脚下一个叫窎沟的地方曾出土了一枚金代官印。这里有个让人寻味的现象,常说大通的长城是防御蒙古族部落的,但是大通长城里侧的清水沟里生活的是蒙古族阿氏家族。今天的大通明长城脚下和谐团结地居住着汉族、回族、土族、藏族、蒙古族,说明长城是政权与政权之间的军事防御设施,不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墙。它没能阻隔过哪个民族,也没有阻挡过任何文明之间的交流。

大通长城的修建缘起在地方文献中含糊不清,青海的地方史志本身发轫于明末清初,明朝留下来的官史不记载长城,是出于对本朝军事设施的保密而刻意避开,清代的文献不记载长城,是出于让西北地区各民族和睦相处的目的,清朝改变了以往明朝对元朝敌对的历史观,对北元和蒙古族部落作了正确评价,在史志中对前明与北元的敌对意识形态和历史纷争作淡化和屏蔽处理,我理解并支持这样的史学观。

我对后山那条沧桑的长城能完整地保留下来而感到庆幸,我对它苍白的历史记忆从不感到遗憾,就像一位饱经世事的白发老者,安详、缄默、沉稳,从不向他人炫耀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越不言语,人们越会猜测他的经历。清代光绪年间的《西宁府续志》这样记载:“古边墙——县东四十里有土墙,自闇门起,到甘凉界止,俗传系秦时万里长城。”民国的《大通县志》只把它当作一道风景描述:“土人呼为古边墙,春夏之交,沿墙草色鲜秀无加,望之恍如葱玉,然其墙则不知始于何代。”“不知始于何代”比“秦时万里长城”更让人发幽古之思。

但是擅长治史的中国古人,对那些突出的事物总会给后人留下只言片语的交代,编纂于顺治年间的《西宁卫志》钻了个空子,给后人交代了大通长城的年龄和容貌。之所以说是“钻了个空子”,是因为顺治年间,明朝的军事保密制度随着王朝崩塌而废弃,清代高压的政治思想体系还未建立。《西宁卫志》明确记载:“隆庆六年修完:自娘娘山沙尔岭起,剳板山下止,边墙、水关、山崖共四千四百三十三丈。”文中的沙尔岭是今娘娘山北麓的沙布尔村的谐音,剳板山就是达坂山余脉老爷山。

明朝是中国历史修长城最下功夫的朝代,因为朱元璋把元朝统治者逐出中原,夺取政权。所以明朝有一件事情自始至终做到底,那就是防止北元再次进入中原地区。从明成祖朱棣自南京迁都北京,天子亲自戍边防御北元,到蒙古黄金家族最后一任可汗林丹汗时因新兴起的后金武装力量对其形成侧翼威胁,林丹汗不得不联明抗金。在这两百年间,明朝的军事力量除了一部分投入到对倭寇的海防之外,其余的都在北方边防。边防中投入成本最大的就是修建边墙,也就是长城。清朝终结明朝后,对前朝边防这样总结:“元人北归,屡谋兴复。永乐迁都北平,三面近塞,正统以后,敌患日多。故终明之世,边防甚重。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明朝所修的长城自东至西贯穿当时的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九个边防重镇,史称“九边重镇”。长城作为明代边防最重要的配套工程,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八达岭、居庸关、山海关、嘉峪关都是明代修建的,青海境内的门源、互助、大通、湟中、贵德、乐都等地都有长城遗址分布,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掘,证明这些长城都是明代修建的。

(作者单位:大通县地方志办公室)

责任编辑:王冬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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