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菜根

2021-10-28 02:29南在南方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包菜菜根辣酱

南在南方

我喜欢周作人谈吃的文章,瓠子汤、霉豆腐、霉干菜、腌萝卜等等,这些东西我大多吃过,知味,觉着可亲。也喜欢他的饮食态度:咬了菜根是否百事可做,我不能确说,但是我觉得这是颇有意义的,第一可以食贫,第二可以习苦,而实在却也有清淡的滋味,并没有蕺这样难吃,胆这样难尝。

“蕺”是鱼腥草的旧名,有人恨之入骨,有人嗜之如命。至于胆,只是勾践这样的人用来励志的,我们偶尔不小心弄破鱼胆,才晓得胆那么苦。

这两样与菜根不好做比较,因为好多菜原本主要就是吃根,像萝卜、芜菁,生吃可以,煮熟吃可以,腌了酱了吃可以,晒成干吃也可以。有一年,在陕南的一个集市上,看见一个人举着几根荆棘,上头挂满萝卜干,就那么走着,也不吆喝,看上去有些洒脱。

大多时候,萝卜就像我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虽说萝卜缨子可做腌菜,但如果有芥菜,它就用不上了。像莲,叶子和花也可以入馔,可藕一直都是主角。

还有一些菜,只吃叶子,偏偏有些根连带着也能吃,这当中要数菠菜好看。叶子碧绿,根却是红的,这般拔回来洗净,下在锅里,从前人们叫它“红嘴绿鹦哥”,形象极了。类似的还有包菜。一般收了包菜,根留在地里,赶牛犁了就完了。其实,包菜根非常可口。祖母喜欢把它们弄回来,一点一点地剥,剥出来的根有点儿像莴笋,比莴笋硬一些。全剥完了,祖母把它们洗了,控干水,切成小丁儿,一股脑儿倒进辣酱坛子里,它们在辣酱里卧上一月或半月,取些来吃,嚼之脆声一片。这个口福并没有随着祖母长辞而消失,待到父母离开老家之后,这才失去。偶尔我秋天回老家,看着一地的包菜根,忍不住跟人说,其实这个能吃啊。人说,麻烦!

难免想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话。好像有一点儿励志。其实,这句话并不一定是励志。咬菜根本身就是平常生活,如同孔子说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吃点儿简单的饭菜,喝点儿水,枕着胳膊睡会儿,自有乐趣在里头。这个乐趣不是苦中作乐。只是,人难免还想吃点儿别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许多時候是个理想。

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他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形容沉迷、沉醉的程度,没啥好比的,要拿肉味说事。

李渔的文章喜欢说教,比方他说:“生萝卜切丝作小菜,伴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但恨其食后打嗳,嗳必秽气……然见此物大异葱蒜,生则臭,熟则不臭,是与初见似小人,而卒为君子者等也。虽有微过,亦当恕之。”不过,却喜欢他这句话:“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草衣木食,上古之风,人能疏远肥腻,食蔬蕨而甘之,腹中菜园,不使羊来踏破……”

咬菜根,原本就是自然事,好像跟清苦连在一起;吃香喝辣之后,说起来,好像有点儿忆苦思甜。这倒不必,因有长久的回味在里头。只是,岁月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一个个萝卜,总有个时候要归于恬淡,愿不愿意,都还得咬一咬菜根,接受土地的美意,满足肠胃。

(常鑫摘自《读者·原创版》 202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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