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女儿

2021-11-11 14:07吴宝三
北极光 2021年12期
关键词:二女儿女儿大学

□吴宝三

吾家有女

70年代,吾家有女肩挨肩,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大一岁。我和妻子收入微薄,每月工资加起来不过百元,孩子不可能全送幼儿园,无可奈何,我只好离开省城令人艳羡的新闻单位,携妻带女来到辽西走廊一个陌生的县城工作。在这座小城一干就是15个年头,成为“天涯沦落人”,不知今昔是何年。

即使到了县城,拉扯三个般大般的孩子亦非易事,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吃不上饭是常事。怎么办,和妻子商量来商量去,决计把只有三岁的二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姥姥家。

妻子返回的那天晚上,二女儿有所察觉,警惕性极高,生怕大人离开,说什么也不肯睡觉,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枕包待旦。直到火车快进站了,才好歹将她哄睡。第二天女儿一睁开眼睛,发现妈妈不见了,大哭大闹不止,小姨忙将一个气球塞到她手里,方破涕为笑。姥姥说,用一个气球换一个妈妈。说罢,独自倚门叹息。

“爱子心无尽”。二女儿五岁那年,我去接她回家来上学,孩子东藏西躲,不愿跟我回来。好不容易带到火车站,任你如何哄骗就是不肯上车,在车门口哭喊着说,我回去再看看姥姥,就看一眼……

在小城生活的日子里,单位为了照顾双职工,每天中午用汽锅为职工家属蒸饭。我们这个五口之家,每顿蒸一饭盒大米或高粱米饭,一饭盒土豆炖白菜之类,清汤寡水。家家户户皆如此,几乎无甚差别。

开饭了,三个小囡围着饭桌坐好,效仿小学生的样子,双手背到身后,规规矩矩等候大人上桌。那时油水太少,又没有什么副食,孩子们有时吃得饭盒见底还未吃饱。看见孩子们吃得香甜无比,我和妻便放下筷子,这时,大女儿往往用脚在桌下踢两个妹妹,示意不要吃了,给爸妈留一点。

在我工作单位的大门口,是个小市场,职工下班之时,分外热闹。特别是卖冰棍的吆喝声,像磁石一样吸引大小孩子们驻足不前。见到别人家的孩子吃冰棍,尽管只有五分钱,妻子还是舍不得买,又怕同事给买,忙领着几个孩子快步走开。每当此时,大女儿就对妈妈说,给她俩买一根吧,我不吃!

大女儿上小学了,每天自己背着书包上下学,从不要大人接送。一日大雨如注,电闪雷鸣,我撑着伞赶往学校。路上遇见女儿迎面走来,但见她淋得像只落汤鸡,在泥泞中吃力跋涉,塑料凉鞋几次陷进泥水里,拔不出脚来。

这是30多年前的事。如今,我的三个女儿都走上工作岗位,都有相当的独立生活能力。许多老朋友见而问之曰,那么艰难的岁月,何以将三个女儿带大?我不知如何答对。蓦地让我想起,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的朋友、著名剧作家丛深曾创作一部电影,名叫《千万不要忘记》,剧中的丁爷爷对教育子女有一个主张:不要让城里孩子生活太优裕,把孩子送到乡下去放几年猪。回头想来,这位老爷爷的教子观或许不无道理。

送女上大学

历史现象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二十五年前,我是乘坐这趟特快列车去北京上大学的;二十五年后,我又乘这趟列车去北京送二女儿上大学。二十五个春秋过去了,那一幕幕激动人心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时我们这群来自全省各地的热血青年,坐在阳光照耀的硬座车厢里,一路唱着革命歌曲,一路洒满革命豪情,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

如今,我和女儿坐在全封闭的硬卧车厢里,港台歌曲不绝于耳,我不禁喟叹,时代前进了,世界改变了,二女儿都成了大学生,不知不觉中,我已老之将至!

陪女儿办完所有的入学手续,安置好床铺,非但没有喘一口气的轻松,心情反而愈加沉重。我对女儿说,带你到市里转一转吧,对京城有个大致印象,明天我就回去了。谁知原来答应得好好的女儿竟然变了卦,任我怎样说执意不肯践约。我要发作,转念想到分别在即,便哄骗她说,老爸要买件上衣,帮我参谋参谋,精明的女儿理解我的用心,欣然首肯了。先到王府井百货大楼转了一圈,后到东长安街上眺望了雄伟的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便坐车回到位于北京西郊的学校。女儿说,不知为什么,不回到学校心里不踏实。我猜度,她还是被外语所困扰,这是心理压力所致,对于学了几年俄语的她,再转而去学英语谈何容易!难怪她总喃喃自语:“英语课本有三十多册,我得拼搏!”

当日下午,女儿果然领来一抱英语课本和一打盒式带,她对我说:“家里的单放机一时捎不来,先买个旧的用吧!”我宽慰她,不要压力太大,凭你的天资和悟性,会跟得上的。时下,不少大学生考进大学后,当做进了保险箱,不思进取,女儿有此上进之心,不能不说难能可贵。

那一天,我是中午去学校向女儿告辞的,正赶上宿舍里五个同学围坐一起吃午饭。女儿见到我,马上放下刚刚掰开的馒头,领我去食堂,她知道我喜欢吃带馅的,买了六个包子要我回宿舍和她一起吃。我坚持回招待所去,好让她快些回去吃饭。正当我在距学校二十多里的林业部招待所里吃包子时,有敲门声,来人竟然是女儿。学校到这里要换乘两次汽车,人地两生,能找到这里,够难为她了。后来我才知道午饭她未吃,买的饭菜完好地放在书架上,心慌的女儿自从离开家后,还没有吃好一顿饭哪!

这个孩子从小营养不良,几乎没吃过什么营养品,和大人一样吃高梁米、玉米面,不到一周岁就能走路,在幼儿园抢着帮阿姨倒痰盂,递笤帚。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愧疚。天性开朗的女儿此时望着我简单的饭食,不无戏谑地说:“老爸呀,莫要太艰苦哟!”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女儿挽着我,坚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路上,她将叠得很板正的两张百元人民币塞给我,可见她对我们这次北京之行的支出有多么明白的计算,我不收,想她离家在外,手里应有几个机动钱。然而女儿却说,穷家富路,以后家里可以给我邮。我无言以对。孩子在父母跟前总长不大,一旦离开父母一下子突然长大了,不是吗?她从不艳羡那些花钱大方出手阔绰的男女公子,亦不歧视来自穷乡僻壤的农家子弟,也没有随便花钱的习惯。她曾向我说过,某某同学花那么多钱,不好好学习,真是对不起父母的辛劳啊!

公共汽车开动了,从车窗向后望去,只见亭亭玉立的女儿木然地站在站台的铁栏杆旁,似一棵孤独的白桦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中,那束又浓又密的长发像白桦的枝条轻轻摇曳,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女儿啊,你不会孤单,回到学校——大森林的怀抱里,你定然会在这块丰腴的土地上一天天成长,也定然会迎来一个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还鸟儿一片天

选择早春二月第一个双休日,去办一件比参加亲朋好友婚礼还郑重的事。

入冬,我同妻子、上小学的女儿去小兴安岭探亲。一场大雪过后,久违的酥雀又成群结队在雪地树林中唧唧歌唱。我的一颗童心复苏了,一下子想起家乡小镇,想起用秫秸扎成鸟笼,挂在树枝上捕鸟的往事。不知何故,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一个捕鸟的孩子,向他要了两个酥雀,禁不住心头一阵窃喜。当然,要亦是要付出代价的,付钱不要,便让那孩子堡餐了一顿苹果,那情景,很有一点中东用土地换和平的意味。

当我将用尼龙丝编织的小笼装进用布作的大三角兜里,小心翼翼带上火车时,过惯了大自然日子的生灵怎禁得住这般黑暗,一有亮光,便扑楞翅膀,不停乱撞,一心想冲出牢笼。每当为其通风时,扑楞更甚,不识时务得叫人心烦。细想下来,它们何错之有,不正是向往和追求自由,才似飞蛾般扑向火的光明?

回到省城,家人精心喂养。听说驯熊跳舞,将熊赶到一块烧热的铁板上,铁板灼烫,音乐起,熊两只脚来回倒换。条件反射,凡听到音乐,熊以为又是烫脚的铁板,便不由自主地跳来跳去。我照此驯鸟,但两只小鸟野性不泯,人一接近,似炸了窝一般,特别是一见到明媚的阳光,便不顾一切撞击鸟笼,其中那只红肚囊的鸟因此而腿部负伤。全家人不得不坐下来,讨论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了。以往,家庭成员在一些事情上总有持不同政见者,惟有这次将鸟儿放生认识统一。

何时放,往哪儿放?就放生的一些技术性细节未能取得共识。就地放,城市虽有园林,却无可食之物;现在放,春寒料峭,鸟儿圈了一个冬季,怕适应不了多变的气候。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我拍了板:待到春暖气温回升,放到江北我故乡附近的农村去,那里该是鸟儿的家园。

乘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家乡久违的呼兰河边。女儿像平时添米加水那样打开笼门,两只小鸟争先恐后,箭也似的飞向旷野,没有留恋之意,没有缱绻之情。蓝天共有,人与鸟之间原本应是这样!然而,我却生出些许“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叹,更多的是为它们的命运担忧。

放生归来,胸有微澜。放飞两只小鸟,似有小题大作之嫌,何以至此?但我想了许多。在北京上大学的二女儿,假日里曾去紫竹院公园守护斑头雁;身边的小女儿,在家中首先提议并多次敦促尽快放生;而童年时代的我,曾加入过捕鸟大军,打鸟、攀树、折花、踏苗,为捕捉到美丽的鸟儿而雀跃不已。今日放生,怜悯之外则是忏悔,忏悔童年的无知,忏悔因我而失落的那么多花香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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