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寻访日记(2020)

2021-11-11 01:57乔叶
天涯 2021年5期
关键词:蒙自西南联大旧址

10月30日

坐高铁,从郑州东站出发,去长沙。读冯友兰先生《西南联大时期的回忆》一文,写到当初准备去长沙时,先到济南,从济南到了郑州,再换京汉路火车往汉口,“在郑州住的时候,我建议上馆子吃一顿黄河鲤鱼。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机会就先吃一顿。在郑州,又碰见熊佛西,三个人一同去吃黄河鲤鱼。”可见他对黄河鲤鱼的喜爱。我在郑州常吃黄河鲤鱼,最有名的一家是“阿五黄河大鲤鱼”,每条鱼都有“阿五”标记。先吃鱼鳞。鱼鳞炸得金黄,十分香脆。整条鱼先是炸一下,定型后再红烧。端上来后鱼头对着最尊贵的客人,一定要喝鱼头酒的,劝酒词是:“鱼头一对,大富大贵。”如果请冯友兰先生吃黄河鲤鱼,不知他的规矩是什么,或许是没什么规矩。他可能会说:“动筷子,吃吧。趁热吃。”

中午抵达长沙南站,打车至饭店,各路朋友聚集后吃饭。饭后先到湘雅医院,这里有长沙临时大学的部分教授寓所。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在正式组建为西南联大之前,在长沙的名字就叫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国立长沙临时大学的理科院校在韭菜园的湖南圣经学校校址,工学院在湖南大学的岳麓书院,而文学院则在南岳衡山的圣经学校。此行去不了衡山了,韭菜园和岳麓书院在行程之内,还有清华大学最初修建的校舍之地左家垅,甚好。

新冠疫情发生后,我才知道有个湘雅医院。红砖墙,勾着白线。门头处是谭延闿题写的“湘雅医院”的匾额,落款时间是中华民国六年。资料显示,谭“曾经任两广督军,三次出任湖南督军、省长兼湘军总司令,授上将军衔,陆军大元帅。曾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1930年9月22日,病逝于南京。去世后,民国政府为其举行国葬”。此外,他还被称为“近代颜书大家”,是组庵湘菜创始人,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他还是介绍人。每一个名号都能写一本书了。可是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我居然从不曾听闻过他。可见对于写作而言,实地行走之必要。

先看了湘雅医院历史文化长廊。然后走到曾经的西南联大教授寓所处,都是原址原楼。红楼绿树,静美怡然。这是历史的发生地,历史已经退场,惟余沉默。然而历史的沉默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沉默。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发出自己的声音。

随后,我们去往圣经学校旧址,这是国立长沙临时大学的主校区。现在是湖南省政府机关二院了。征得管理处人员的同意,我们进了楼。仅看楼梯前几级向外延伸出来的半圆形踏台就可见房子的讲究。在楼道里稍作游览,便去看了地下室,又去看了防空洞。当年师生们曾在这里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找寻颇费了一番功夫。地下世界曲折迂回,每个人都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像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天花板有掉落的线,地上也有杂物。据说还有蛇。蛇也拦不住我们。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防空洞,小小的,必须弯腰才能进去。

出来,往上走着,感受着温度一点点升高。出门看到两棵大树,像是广玉兰。问了一下别人,确认是广玉兰。广玉兰又名荷花玉兰,因为开起来像荷花。

介绍圣经学校旧址的文字是:“由美国内地会传教士葛荫华于1917年创建,1937年8月,由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在此设立长沙联合临时大学,校本部设在旧址内……1951年由湖南省基督教三自革新会接管,1955年并入北京燕京神学院。”而现在这里属于湖南省政府机关二院。在很久以前,这里还曾是原红八军军部驻地。这座老房子里,聚集着多少往昔的信息啊。

今天要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左家垅,到时已有暮色。昔日的和平樓和民主楼如今都是中南大学的楼了。学生们来来往往,看我们一群人在这里,不时回首,也许是有些好奇。“长沙文物”的标牌并不清晰,也无介绍。这些孩子知不知道有一段怎样的故事就在他们身边发生?

10月31日

早餐后先到岳麓书院,游人如织。当年那些教授和学子顶着烽烟炮火,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固然是为了教和学,但哪里只是为了教和学呢?“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西南联大校歌里这十二个字,字字都落在了实地。如刀枪,如剑戟,如金石,如鲜血。

爱晚亭秋色正浓。亭上亭下,人来人往,热闹得如赶集一般。基本上都忙着拍照,我也拍。

回去途中歇脚,和闻黎明夫妇在树下聊天。闻黎明老师是闻一多先生的长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学者。作为西南联大研究的首席专家,他还兼着电视剧《我们的西南联大》和“西南联大”文旅线路的学术顾问。同行的卢一萍因为崇敬闻一多先生,微信用的头像就是闻一多先生,得知了闻黎明老师的身份,他有些忐忑,问我,没关系吧?我说,应该没关系。此时还是问询了一下闻黎明老师,他果然爽朗应答:“没关系。这有什么呀。挺好的。”

我还帮他们合了影。闻老师说:“在树下?还是找个地方吧。找个有标志的地方。”于是我们起身,走了几步,在有“湖南大学”标志的红楼前合影。

下午是极漫长地坐车,饭后坐车自然是要睡的。醒来看见路边的山,山不高,云朵围绕,宛若仙境,已然快到湘西地界了。在官庄和三渡水分岔处的大桥上停下,拍照。闻黎明老师说西南联大师生们在此曾遇土匪。但是土匪们也没有为难学生们,盗亦有道。想当年这里是多么偏僻的路径,必定障碍重重,阻塞难行,而此时则有了平坦敞阔的319国道。

到马底驿乡牧马溪村的路段徒步时,夜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暗色中却时时看见一团团的白色雏菊盛开着。这不养自旺的花啊。

晚上到了沅陵,吃饭的地方叫“背篓人家”。菜不错。或许是都饿了,又或许有酒的缘故,再或者是菜量不大?大家都吃得很欢,顷刻光盘。

吃得差不多了,我先悄悄离席回去,因为须得赶快发一封邮件。下楼的时候,看到一排红帖,都是东家的请客告示,有一张是夫妻两个“为母亲庆贺生日”,中间是个大大的“寿”字。另一张是夫妻两个为儿子举办婚宴,中间写着“新婚庆典”,还有一张嫁女儿的,是“千金出阁”,再一张就是“喜得贵子”。这一排红帖,男婚女嫁,生儿育女,高堂贺寿,全都有了,上有老下有小,承担者全是中年夫妻。最难过的中年啊。

这些细节,汪曾祺先生若是看见,也会写吗?想来也会写的吧。

又想起了闻一多先生。因为闻黎明老师的缘故,便常常觉得这一路也有闻一多先生的气息随行。西南联大从长沙迁往昆明时,男生244名,组成了湘黔滇旅行团,老师们11名,组成了辅导团,闻一多先生便在这辅导团里。他舍弃了汽车、火车等相对舒服一些的方式,要求加入这最艰难的徒步之旅。刘照吉在《闻一多先生二三事》一文中回忆当初的情形:“闻先生很严肃地说:‘国难期间,走几千里路算不了受罪,再者我在十五岁以前,受着古老家庭的束缚,以后在清华读书,出国留学。回国后一直在各大城市教大学,过的是假洋鬼子的生活,和广大的山区农村隔绝了,特别是祖国的大西南是什么样子,更无从知道。虽然是一个中国人,而对于中国社会及人民生活,知道的很少,真是醉生梦死呀。国难当头,应该认识认识祖国了!”从1938年2月20日到4月28日,68天,3500里。闻一多先生就这样用脚板一步一步丈量了祖国的土地,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认识了祖国。

资料里有一首当时的歌,由语言学家赵元任填词,名为《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

Its a long way to Lianhe Daxue

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

Its a long way to go

迢迢长路

Its a long way to Lianhe Daxue

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

To the finest school I know

去我所知最好的学校

……

虽然不曾听过旋律,可只看歌词就想落泪了。

11月1日

今天是西南联大的校庆日。1937年11月1日,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正式开课。算一算,八十三年过去了啊。

上午坐车,十点多到凉水井镇中学。教导主任刘忠接待我们。周日,没有孩子上学。学校设施看着很不错,操场崭新。我在操场上疾走了一圈,那边校舍走廊下,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平静地看着我。当然也可能不是在看我。校园中间几棵极大的香樟树,还有一棵广玉兰。红叶落地,我拍了几张特写。这种特写看不出是什么地方拍的,却也可能是在任何地方拍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刘忠主任的神情似乎总是有些茫然,也难怪。这中学是在建国后建成,肯定和西南联大没什么具体的历史关联。说到西南联大,也只能根据时间和线路推测,因为学校在路边,只能说当初那些师生是有可能路过在此地歇脚。他说国庆节前,也有一群人路过这里询问西南联大。什么人?清华大学的。这信息让我心里很安慰。原来,一直有人记得这条路,记得这条路上曾经的那群人,跋山涉水想要去读书的那群人。——突然想到有朋友正在规划中的“我们的西南联大”文旅线路,如果这个规划真能落地,应该也会有很多人愿意像我们此行一样,遥望着前辈们的背影,叠印着他们的足迹,踏上这一段既旧且新的行程吧?

离开时,到校门口留影。大家感叹,这地方,一辈子可能只来一次。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如此,一辈子一次。

午饭后到了新晃县的龙溪口古镇。很多古镇都是新的,这个古镇还真是有古意。

先到了一个三岔街口,一户人家门前支着一排雨棚,第一个棚下起着炉灶,正在做热气腾腾的大锅菜,看着像办白事,一打听,果然是。另几个棚下的人们,吃饭的,聊天的,打麻将的,玩游戏的,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这场景我很是熟悉亲切,在我们豫北乡下也是如此。民间白事必是人多热闹才有体面的。

看了好几个院子,都有特色。万寿街53号的三益盐店,就是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京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的“旅行团辅导团驻址”。向前走几步左转是若水居,取自《道德经》里的“上善若水”。大门口右墙上有几块标牌,其中一块是“中国乡村儿童联合公益西南办”,“西南”二字,如今总是让我习惯性地联想到西南联大。若水居对面的临阳公栈,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当年旅居之地。这是福寿街8号。门锁着,一辆盖着雨披的电动车横在门前,我们还是一一在门前合影,照出来的样子都有些准备骑电动车而去的架势,倒也有趣。前行继续左转,再左转,几乎走了个环形。还看了“清匪反霸展览馆”,简要展示了当年的土匪情况,让我们大长见识。龙溪书院里有龙溪讲坛,很是气派。

有一条很大的河一直随行着,应该是穿镇而过的。水很清,一看就是《边城》里的那种水质。听本地向导说,湘西很多地方都建有从文广场,真好。

11月2日

乘车去怀化搭高铁,约九点到了怀化站。检票进站,九点四十八分的高铁,时间还充裕。就是没睡够,累。上了高铁就睡,醒来就看见车窗外明明暗暗,在隧道和山间穿行。

下午一点半到达昆明南站,继续坐车。一出站就过隧道,看到隧道的名字居然是“联大街隧道”,问接站的人:“是西南联大的那个联大吗?”答曰:“是啊。”很快又看到了路牌上的“联大街”路名。据说还有闻一多路。是的,他们是应该像道路一样被纪念的,太应该了。

驱车直奔蒙自,一路看两侧景致,铅云低垂于大山之顶,山下是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村镇,有浩然之感。真是美啊,到底是高原。

傍晚六点二十左右到达蒙自,进到房间就又出来去吃菌子火锅。一天坐车奔波,高铁是从怀化过贵州才到昆明,又从昆明跑了几百里到蒙自,和平日里比,真是有些辛苦的。可是想想当年的西南联大师生,却又是惭愧于这所谓的辛苦。

冯友兰先生在《西南联大时期的回忆》一文中提到蒙自:“胡适已经出任中国驻美大使了,联合大学的文学院院长由我担任。当时昆明的校舍不敷分配,又把文學院分设在蒙自。蒙自原来是中国和越南通商的一个重要城市,那里设有海关。后来滇越铁路通车了,蒙自失去了原来的重要性,海关也迁走了。海关衙门空着,联大文学院就设在海关衙门里面。……那座海关衙门久不住人,杂草丛生,好像一座废园。其中蛇类很多。有一位同事,晚上看见墙上有条大裂缝,拿灯一照,一条大蟒倒挂下来。”

11月3日

八点起床,睡得特别放松,特别舒服。

十点出发,先去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即哥卢士洋行旧址。在南湖边上,门口是碧色茵茵的小广场。这里其实是个旧址群,另几处是海关旧址、海关税务司署,法国领事府、法国监狱、法国花园。建筑风格是法国风兼具中国风。

在纪念馆里,重温西南联大的历史。这一节历史的大课,值得我们复习,一遍一遍复习,常读常新。西南联大师生从长沙到昆明的路上留下了一些珍贵的史料照片,我一一翻拍下来。看看啊,看看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他们睡地铺,挑脚泡,在野外支锅做饭,在极简陋的茶馆小憩,闻台儿庄大捷,师生们举行了庆祝大会。听说前方有匪,他们走小路行军。在贵州卢山时,苗民给他们跳了竹笙舞表示欢迎,曾昭抡教授跳了华尔兹作为回礼。他们还毫无浪费地进行了学业:对沿途之地进行了人文社会考察与地理写真。由国人来做这件事,这在湘黔滇的历史上是第一次。其中很著名的成果就是哲学心理教育学系的学生刘兆吉组织的诗歌采风小组采集到两千多首民谣,后来在闻一多先生的指导下编成了《西南采风录》。政治系学生钱能欣则根据自己的日记整理出了《西南三千五百里》,他后来回忆说:“临行前,我看了能找到的所有资料,遗憾的是关于我国西南地区的记录多是外国人做的,更多的竟是日本人。因此,出发前我已经有准备,要把沿途的见闻记录下来……我要写一本中国自己的西南实录。”

“经过艰难徒步的天之骄子们,再也不会觉得祖国和人民是遥不可及的抽象概念了。”——展览图片上这句话,深得要义。

在“一下楼”处,闻黎明老师讲闻一多先生如何得到“何妨一下楼主人”雅号的故事,讲得声情并茂,众人便伫立良久,不时欢笑。这个故事其实早已熟知:闻一多先生因特別惜时,在讲课吃饭外便久在楼上做自己的研究,很少下楼,毗邻而居的郑天挺教授便劝他:“何妨一下楼呢?”遂成典故。在此时此地,听闻黎明老师讲闻一多先生,意味自是不同。突然想起冯友兰先生在《回念朱佩弦先生与闻一多先生》一文中写到他们在长沙时,有一次吃饭,议论菜太咸。“一多用注经的口气说:‘咸者,闲也。所以防闲人多吃也。”随时用典,也随时成典。这就是大家风范。

出得馆来,在“刚毅坚卓”校训前拍合影照,然后去找当年的南美咖啡馆。在东大街34号。路遇东门井,也称甜水井,是一口古井,明朝凿的,距今已经六百年了。只因这是西南联大师生们的主要饮水源,这井看着就不一样起来。嗯,是的,是一口有文化气息的井。如果能喝一口井水,我想,这水应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甜。

南美咖啡馆居然还颇能看出旧时风韵,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开间。三四级台阶上去,蓝绿色的木门紧闭着,斑斑驳驳地封印着往昔的时光。因离越南近,这里当时便有数家咖啡馆。我们此行能看到的遗迹,却只有这一家了。于是,大家纷纷在它前面留影,然后去周家花园。周家花园曾是西南联大的女生宿舍。“每当夜晚来临,风声呼啸,在摇曳的烛光中,思乡的女孩担心着国家和自己的命运……她们管这栋楼叫‘听风楼。”介绍如是说。所谓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应和她们的心境。声声入耳,也是声声相和,事事关心,也是事事相牵。其实从来都是如此,岂止是那些年的那些时刻?

午饭后继续徒步而行,绕着南湖。先至闻一多先生纪念亭,立有一块石碑,题着:“诗人的主要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闻黎明老师说这其实不是闻一多先生的诗,是熊佛西在闻一多殉难后的追悼文章中回忆闻一多说的话。1924到1925年,他们住在纽约万国公寓,来往密切。我请求和闻黎明老师在碑前合影,他欣然允诺。跟我合影后,他又请大家跟他一起合影,说是要留个珍贵的纪念。合完影,他还向大家一一道谢。作为此行年龄最大的长者,且又有着这样特殊的身份,他却如此谦和,如此平易近人,这真是让人感慨。

又行了几步路,便到了南湖诗社,这里曾经是西南联大的诗社,门楣有“山高水长”的匾额。转过去,另一面的匾额是“千秋不朽”,墙上却还贴有公益相亲角的标记,也是有趣。

南湖南路1号是蒙自海关旧址,也是西南联大蒙自分校教室旧址,同时还是蒙自大清邮政总局旧址。——旧址,旧址。这一路看了多少旧址啊。没有精神的光亮,有些旧址就只是旧址,而有些旧址——如西南联大的这些旧址——却一点也不旧,随着时光的擦拭反而会越来越新。有同行者把西南联大的精神比作石油,一言珍贵,二言作为母体贡献之丰。

看完法国领事府旧址,基本就是绕湖一周了。南湖不是很大,却颇有清明幽翠之美。陈寅恪先生曾作诗《南湖即景》:

风物居然似旧京,

荷花海子忆升平。

桥边鬓影还明灭,

楼外歌声杂醉醒。

南渡自应思往事,

北归端恐待来生。

黄河难塞黄金尽,

日暮人间几万程。

——不由让人想起了冯友兰先生的女儿宗璞所著的《南渡记》和《北归记》。

接着去的是碧色寨。这里是滇越铁路第一站,浓缩着滇越铁路的历史。老站台的颜色十分悦目,这也是时光的礼物。站台对面的候车厅已经成为一个展厅,展览着许多旧照,基本都来自于《滇越铁路——一个法国家庭在中国的经历》这本书,作者是皮埃尔·妈尔薄特。

晚上后集中观看《我们的西南联大》。此剧是从普通学子励志成长的角度来演绎这段历史的,虽然只看了三集,却也能感觉到,这个角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热血青春,文化抗战,民族大义,联大精神,都能融汇于其中。这几日浸泡在西南联大的氛围里,所以代入感很强。若非不能熬夜,真想一集接一集地看下去。

11月4日

早餐后前往昆明。中午时分恰好赶到昆明老街,午饭定在了福照楼,在去福照楼的路上,要经过东方书店,这是西南联大的教授和学子们曾频频光临过的书店啊,岂能不去?于是众人被绊住了步子,在那里流连起来。肚子不饿的时候,精神食粮的吸引力总是更胜一筹的。

被会务小哥喊了好几遍,才终于在福照楼集齐,分两桌开餐,其乐融融。早闻福照楼是很有西南联大风格的,果然。这是一幢两层的木质老建筑,深红与青灰绿的色调,庄严端丽,目悦心怡。匾额有“浩然正气”,有“刚毅坚卓”,有“停课听雨”,包间内皆有对联,我们的两个包间,一间是冯友兰题的匾额,陈寅恪的对联:“无事静观言行录,有时还读古今书。”另一间是蒋梦麟的对联:“汉唐时物玉石古,神仙中人岁月长”,匾额是“山涛入梦”。就连服务员们都穿着西南联大的校服,确实是很西南联大了。

席间去上卫生间,顺便逛了一圈,看到诸多西南联大教授肖像,店员们说,所有的肖像画均为福照楼的总经理余浩然亲自绘制。还看到了印着教授们简介的书签,赶快挑选了一些。另有西南联大的校徽,也是免费赠送的,自然要不失时机地拿上一枚。根据诸多西南联大师生的日记记载,店里还研发了数十道菜,分为文科版与理科版。包括定胜糕、跑警报、昆明滋味、得胜桥等。其他幾样倒也罢了,最让我们意外的是“昆明滋味”。此时的昆明滋味,自然就是西南联大的滋味。那是什么滋味?原来就是咸香辣各种味料腌制的石头子儿,筷子夹起来,送到口中,像婴儿般的嗍,把味料嗍掉,把石子儿嗍干净,然后呢,放入店家送的小塑料袋中,带回去做纪念。

席间还有一个插曲:服务员们唱西南联大校歌。稚嫩的脸,清脆的声音,唱着如此浑厚悲怆的歌,似乎是不相称的。可是在我们这群人的心境中,此时此刻,又觉得如此相称。当然,歌者和听者最相称的现场应该是长沙,是沅陵,是蒙自,是所有西南联大的旧址啊。

午饭后又去东方书店流连了一会儿,进门时注意到了“东方书店八不卖”的标牌,很喜欢。特录如下:心灵鸡汤不卖,成功励志不卖,成仙修道不卖,禁闻野史不卖,厚黑谋略不卖,发财宝典不卖,养生保健不卖,算命卜卦不卖。

一进书店就走不动了,在民国专柜那里站啊站啊,听众人讨论那些书好,记下了一些书名,《西南联大的背影》《西南联大——昆明天上永远的云》《西南联大二十五讲》《抗战强音——昆明广播电台与西南联大》《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等都在其列。其中易社强的《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被公认为最佳联大校史。拍下了一些照片,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前往龙泉镇——这也是我久已向往的地方。

这是已经很不像是镇子了,已经全无镇子的痕迹。这里有闻一多和朱自清的故居,是类似于一栋北方四合院似的建筑,黑瓦白墙,绛红门窗。里面陈列着闻一多先生的画作,闻一多先生写给妻子情意绵绵的信札,还有教授们的居家照片……所谓的“山不在高,有龙则灵”,而来过这里的龙,就是他们。不远处就是闻一多公园,公园里的主体建筑就是闻一多纪念馆。跟着闻黎明老师,我们又看了一遍纪念馆。重温,再重温,越看越详尽,越看,内心的某个地方也越灼热。

对了,这里也是清华文科研究所旧址。——“旧址”这个词,突然又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格外鲜明。西南联大,这所实体早已消逝而虚体定会长存的大学,给我们留下的怎样的精神旧址?在这旧址上,我们不断地复习着这一节纬度宽阔的高能大课:爱国,战争,时代,启蒙,自由,文脉……仰取俯拾,一树百获。

资料写作者:乔叶,作家,现居北京。以上资料由写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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