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里，诗人的舍利金身（组诗）

徐春芳

屈原

曲江在迂回

唯有龙舟，千百年里

荡起悲喜不惊的波纹

诗句的涌流，痛苦而沉重

此刻，怀旧在统治

放过流水身上的伤口

放过那些沧桑的音节

往日在对抗遗忘的红尘

谁也不想抱着这个世界去死

特别是你的深爱和眷恋

是美人的垂泪，是芳草上的

香风是好梦，容易破碎

美德纵身一跃

天下人心生锈

曹植

几茎黄豆的苦根

词语的一步……七步

刀剑没有撼动

诗人的金刚怒目

当岁月成为灰烬

留下来的只有——

智慧和诗句淬炼出来的合金

诗人的舍利金身

曹植的时代

赞啊，那是个诗的时代

家家抱昆山之玉

人人握灵蛇之珠

三曹，三匹马蹄踢踏的骏马

在建安文坛的跑马场上

一亮相便是绝尘的速度和光芒

你更是“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

振动翅膀发出青铜的回响

苦啊，那是个血与火的时代

每个人都是饥饿和瘟疫的猎物

每个人都是游在泪河里的鱼

绝望和蛛网封住了井灶

虮虱和征尘爬满了战袍

骷髅的眼窝里，野花在燃烧

你用太阳般耀眼的诗句，将灵魂的黑夜

拥抱

梦想已成为枯藤上一只干瘪的葫芦

只有整夜整夜的饮酒狂欢

让孤独和星光演奏甜美的歌

曹植晚年的痛苦

我已经记不得了——

谁是我“罗袜生尘”的洛神

一树灿烂的杏花下

谁偷走了我的激情和初吻

我的时代争夺着皇位和地盘

天空里，乌鸦运送着黑色的尸衣

我扔掉肩上的江山如一袭破袍

上面飞溅了太多的血泪和污渍

我的宝剑挂在墙头，已经锈迹斑斑

下面的书桌，凌乱着一只干瘪的葫芦

一叠龙飞凤舞的

青春和雄心

那些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随时会要走我孤寂的生命

关于后事，我没有多少想说的

我的诗句，说出了上天的怜悯和垂青

李煜说

1

命运给了你一件黄袍

和遥远的一轮明月

将你加冕成神

而悲剧，白雪一样降临

当黄袍破了，你身上

月光朗照，词语的光晕

2

醒来时只有绝望的天空

一只鸟的飞翔擦破了美梦

谁能担得起——

一座江山如毒蛇在疾速游动

命运的战船溃不成军

我放弃了讲述真相的愿望

我离开金陵的时候

夕阳在身上抹下一缕擦不掉的口红

刀的锋芒冷冷地掠过菊花

当时，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3

我有我的锦绣山河，我是词语的

铁血君王

我的尊严，敌不过雄兵百万

我的江山，只剩下新月一弯

我的春花，在铁蹄下零乱

我的幽梦，在酒杯里破散

寂寞的山河，是一阙离歌

钟声在历史里咳血

敲不醒的是梦，悟不透的是人生

一弯新月，金灿灿的钓钩

名利豁然洞穿了咽喉

只有雕栏的残片在等候

天青色的诗句复活那些江南烟雨的哀愁

江山里，我挥毫泼墨

春花笑看美人，秋月摇着小船

所有的回眸都成了彼岸

4

花间的露水

滋润了我饥渴的灵魂

竹风的琴声

在酒杯里温了又温

我的江山一夜白了头

多少往事在新月的钩子

上挣扎，并渐渐风干

梧桐叶用手掌，攥紧黑夜的寂寞

你的身影一转身，满院的秋心

如火红色的锦鲤鱼群在搅散

——那万古的寂寞和深秋

一休宗纯

和尚

你是枯木，还是春天？

——戒律不守

——破衫盛清风

行脚处，枕上明月

翻透了人生所有的梦

生命摇晃一把木剑

徒劳地掩盖信仰的无用

禅是什么？——

美人的口水

骷髅的眼睛

修在当下

一切皆休

无，在空山里

夕阳如鹿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