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三套车

2021-11-12 14:41陈永忠侗族
香格里拉 2021年4期
关键词:三哥马车

◎陈永忠(侗族)

三哥的三套车

◎陈永忠(侗族)

假期,我打电话给三哥,说要带孩子去他家玩。三哥说,到飞云洞下了班车,他就开车来接我。

我有些纳闷,三哥是怎么拿到驾照的?

之前,他告诉我,他已经买了车。考驾照过了三个科目,还有科目一,考了几次都没过关。三哥识字不多,要在电脑上操作考题,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车还在院子里趴着,快半年了,开不上路。直到那时,他才后悔得很。

现在,三哥终于可以驾驭他那辆车了,我实在为他高兴。

三哥的变化一年不同一年。只要从他前后更换的三套车就可以看得出来。

下面,我就说说三哥换车的故事吧。

第一套车

三哥是我姑妈的儿子,准确地讲,我应该叫他表哥。

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的人。这一代人,家中姊妹比较多。三哥家也不例外,一共六姊妹,他排行第三,所以就习惯叫他三哥了。在农村,姊妹多意味着生活过得清苦。三哥很早就分家立户了。分家的时候,父母觉得心中有愧,除了一匹老马,再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他。

三哥能理解父母,牵着老马开始了他独立的人生。好在,三哥同村子许多年轻人一样,非常喜欢驭马,喜欢驾马车。

一年中,除了春播秋种,赶马车在他们村子很流行。那年,三哥刚满十六岁。他有了他人生中第一套车,马车。

乡村的路曲曲折折,泥泞难行。多少人在那样的路上,一走就是一辈子,却始终逃脱不了大山的束缚。即便那样,心中总是满怀希望。

三哥他们村子的路刚好能走过马车的轮子。这已经很不错了,比起许多还不能通马车,靠肩挑背扛的村子要强得多。县城每隔四到五天就要赶一回集,三哥套上马车拉一车柴到县城去卖,然后再买些必要的物资回来。村子离县城大约有50里,天没亮三哥就与村里的马车队上路了。

他们那儿的路难走到什么程度?是常人难以想像的。一出门就是大山,出去的路总是在深谷与山梁间盘曲。当地人这样形容的:对面的人能喊得应,走路得走半天。重重大山好比汪洋掀起的波涛,马车就是其中的一叶小舟。泥路经常被牛群反复踩踏,被车轮子来回碾压,久而久之,形成中间高凸,两边沉陷的泥沟。好力气的马最多只能拉500斤。赶马车的人,经常灰头土脸,衣裤干净不了。要是下雨天,没有“水桶鞋”是下不了脚的。

三哥的马车到了城里,好守歹守,往往要守到天黑才能把柴卖掉。那还算好的,很多时候,白白守了一天,却无法成交,多么令人沮丧。买柴的人很会把握时机,懂得卖柴人的心理。天色晚下来,将要散场了,三哥他们非常焦急。这时,买柴的人抱脚抱手泡在那里,非常有耐心地跟三哥他们杀价。如果市场上还有很多柴没有出手,买柴的人会把价压得很低。比如平常要卖18块,现在那人只愿出15块。急着用钱的,或者回程路远的,只好依了那人,15就15,家在哪里,帮你拉上门。也有不急的,觉得价格太低了,卖不得,就找个城里的熟人寄放,下场再来卖。

冬天,三哥的马车主要拉木炭卖。天寒地冻守一天,非常煎熬人。

卖完柴炭,三哥他们也舍不得乱花一分钱,胡乱应付一下肚子,就打马回程。到家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三哥的马除了拉车,空闲时他会骑上它在山道里奔跑一阵子。只是无论怎么跑,乡村和城市的距离依然那样遥远。

跑着跑着,县里不再允许马车进城。说三哥他们没有驾驶证,没有行车证……那都是扯淡的,要义在于马儿们不讲卫生,走到哪里就把屎尿拉到哪里,影响了县容县貌。于是三哥的马车一下子就闲下来了。

那时,三哥的太子参种得满坡满岭。

闲下来的马,还得要人侍候,三哥准备卖掉,可是姑父舍不得,说拿给他,耕种时拉拉农家肥,秋收运几袋谷子也是好的。姑父是抗美缓朝的老兵,回到农村也不擅长经营,寨上只有他家房子一直是泥墙茅草房,几个子女读不读书,他也懒得管。姑妈整天劳碌,应付着一家八口人的吃穿,也不知是看不到希望还是怎么了,有一年突然就神情恍惚,说有神灵附体,一坐下就双膝发抖,不停地跳动,口里还无师自通地唱起与神沟通的歌谣。最后那些日子,她不吃不喝,很快就消瘦脱了人形,不久就离开了。

于是表哥表姐们就像野地的花花草草那样,自由生长。对此,姑父心态好得很,常说:一叶茅草总是有一滴露水滋养着。

第二套车

我在县城有了落脚之处后,邀请三哥来家玩玩。

我佩服得很,他居然骑着“南方125”出现在我面前。

这时已经到了世纪之交,城乡的变化节奏更快了一些。这变化之中似乎也必须伴随着一些阵痛,或者叫无奈。比如,大学毕业生不再包分配,很大一部分人参与到打工潮流中,这让许多企业对务工人员素质有了更多选择。之前那些低学历的务工人群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不如以前那样好打工了。尽管这样,年轻人还是不愿意回来,因为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土地,回来也干不了那活,吃不了那苦。于是,还留在乡村的,有头脑的人,就想到了承包别人扔下的土地、山林来经营。三哥就是其中比较精明的人。

他说,这几年,他“买”了几座山,几片地。他们习惯把承包说成“买”,其实就是出几万块钱同地的主人买断十年二十年经营权。

三哥说,他种了百十亩太子参,价格好赚了不少钱。三哥在村里第一个修建了砖房。

电和自来水也拉通了。村里那些马车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家一台摩托车。他们把摩托当成了一匹跑马,来来回回地骑。同样是在村路上跑,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跑马时,如果嫌慢了,往马屁股抽上两鞭,马儿便长啸一声,奋蹄而去。那自然是一种潇洒,是原始的乡村的潇洒。而抽摩托的鞭子是在油门上,轻轻转一下车把子,“突”的一声,“马儿”像一股风向前冲去,声音是现代化的嗓门,油烟是城市的味道……感觉与城市与现代化又近了一些。在这一点上,三哥他们是厉害的,像训马一样把摩托也训练得服服贴贴,在那些弯曲逼仄的村路上疯跑,没有点技术和胆量,还真的驾驭不住它。

闻久了马骚味的三哥觉得摩托车的气味更好闻些。

他骑在上面,“突突”的叫声在山路上回荡。阴郁沉闷的大山突然透出一缕快活的阳光,三哥的心里仿佛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他对三嫂说,我要进城,你想吃点啥?三嫂在给太子参扯草,汗水里浸泡着舒坦。她听见三哥的摩托像放了两声响屁,一回头,那个红色的头盔就消失在村路的尽头。草还没扯两垄,那个人便提来了两斤城里的水果。

三哥还是有些遗憾,镇上的水泥路何时才能通到村里呢?

如果有条好路,那该多好啊!一天,刚收完活路,村里就通知开会,同大家商量修水泥路的事。三哥咚咚捶打着胸脯,表态说如果需要占用他家的山林土地,他百分之百服从村里的调剂,即便是没有土地可调,他也愿意无偿提供。

第三套车

修路的那段时间,三哥很积极,主动出工出劳。他家那块最肥的旱地被占去了一大半,他不仅没有说过半个“不”字,还帮助村里劝说个别死脑筋——不愿让地的村民。

修路的进度很快。三哥的遗憾没有延续多久,村上的水泥路就通了。

望着宽阔平整的新路通到家门口,三哥再也坐不住了。再骑上摩托车虽然不会蓬头垢面,但三哥觉得它的两只脚跑得不够稳,还经常日晒雨淋,更重要的是,他看到有人开着“五菱宏光”从他身边跑过,羡慕的味道时常在心头泛酸。他早就看上了这款车,适合在乡村疯跑。进城赶集,无论来去,带上家人,宽宽松松,舒适得不得了。就算是要装点货物,将后排的座位放倒,也不在话下。

只是,驾驶面包车可没有摩托车那么容易。村里有个人也买了一辆面包车,在没有取得驾照的情况下,私自在村里开上开下,让人好不羡慕。可是有一次,连车带人一起躺在路坎下的水田里,四脚朝天。幸好,人没有事,只是把他吓得半死。

三哥是个肯下力的人。看准了的事,他一定要做成。他托人把他买的五菱宏光开到院子里,他不敢轻易去动它。每天收活路回家吃了晚饭,都要把爱车擦一擦,抚摸着它说,我一定要合法的把你开进城。

三哥利用农闲,去县里报了驾驶培训。他的动手能力没得说的,几下就把方向盘抹得顺顺溜溜—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半坡起步……没有一样能难住他。

跟他同去的村民,有的死活过不了科目二。而三哥的科目一,电脑上好多字他认不全。考了几次仍然过不了关。眼看五菱宏光仍趴在院里不能动弹,这让他很发愁。

三哥接到我的时候,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不慌不忙掏出驾驶证。

三哥上高中的儿子小江在旁边插嘴说,要不是我教你认字,恐怕车子要烂在院子里了。

贵州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广西文学》《西藏文学》《贵州作家》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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