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的终结

2021-11-17 11:47常娟
当代作家评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猎手所长林区

《北障》是作家老藤新近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它书写了一个“最后的猎人”的故事。如果说小说咀嚼不尽的隽永意味可能来源于各种元素,诸如情节的起伏交错、人物的生动鲜明、语言的个性化、现实感的透彻或疏离等,那么《北障》富有魅力之处则在于作者在多重叙事空间中搭建起猎手与猎物、禁猎者的矛盾冲突,并引领着读者感悟和深思人与自然、现代性与地方性、文化传统和政府治理的博弈关系等复杂命题。

小说一开篇,两大核心人物就已跃然纸上,猎手和猎手终结者的对垒就此拉开帷幕:“金虎知道胡所长已设好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钻,一旦自己中招,胡所长当三林区猎手终结者的春秋大梦就会实现。”【老藤:《北障》,《中国作家》2021年第1期。本文所引小说原文皆出自此版本,不另注。】北障腹地三林区的禁猎政策像“扎口袋一样一点点收紧”,林区派出所的胡所长上任伊始就贴出收缴民间枪支的公告,以“一枪飙”金虎为首的三林区猎手们陷入落寞和彷徨之中。金虎在上交猎枪之后干起了羊倌,因邻居苗魁之子得了癔症闹夜,需要一顶猞猁帽子压惊,既不能用枪,还要避开胡所长,金虎与猞猁、胡所长之间展开了一番斗智斗勇。

作品的题记点明了小说题目的由来:“黑龙江省山为北障,山之大者曰内、外兴安岭。”这是两百年前嘉庆年间的《黑龙江外记》,地理志的书写口吻,让读者尚未进入作品就已被厚重的时空感所笼罩,宏阔苍茫的北障腹地成为小说的叙事空间之一。对于主人公猎手金虎来说,“茫茫北障森林和草原交替错落,宜猎宜牧”。“北障是他的天堂,是幸福的源泉,在北障行走,就是与快感同行。”在猎手的眼中,初春的北障是鞑子香的世界,是一片片桃红色的花海;夏季的北障满眼都是湿透的绿,在这个季节猎手进山但不打猎,大山一派生机盎然,进山采山货、捡鸟蛋、酿柿酒,不亦乐乎;秋天的北障就到了收获的季节;而一落雪,就是猎手们狂欢的时刻了,各种野兽都抓满秋膘,体圆毛亮。迷人的北障四季是猎手的四季,猎手的文化特征融入北障景觀的叙述之中:猎手见到旱獭很少打,旱獭是老天给鹰和狐狸准备的大餐,人不能与鹰和狐狸争食;秋天丰收时节,猎手们谨守狩猎切勿贪心的戒条,认为贪心必招灾祸;冬天时各种野兽的足迹都涂写在雪地上,在雪地这块巨大的画板上勾勒出自己的形态和行踪。作者在行文中不惜笔墨地勾勒北障风景,看似无用之笔,实际上正是借用猎手们的视角让读者时时感受到北障的文化符码:它是猎手的天堂。人文地理学者段义孚(Yi-Fu Tuan)说:“风景是一种意象、一种心灵和情感的建构。”【〔美〕段义孚:《风景断想》,张箭飞、邓瑗瑗译,《长江学术》2012年第3期。】作为一种空间形式,风景在老藤的笔下已经不再只是表达的内容,更是一种营构叙事空间的策略,它凝聚了生长于斯的人们的家园情感、地缘特征、文化想象和心灵归宿。环境也不仅仅只是人们的物质来源或是需要适应的自然力量,它还是寄托着深厚情感的幸福源泉。

如果说生活着飞龙、猞猁、狐狸、野兔、黑熊、狼、山鲇鱼等各种动物的北障喻示着作品中的自然灵性叙事空间,那么以金虎为首的猎手们所传承的祖辈生活方式则是地方性乡土文化叙事空间的内容。北障腹地三林区的居民大多是清代驿路人后裔,他们祖祖辈辈依凭大山生活,自然的丰厚馈赠养育了他们,也形塑了民风彪悍、善耍刀枪的地方性文化。文中大量情节为我们展示了富有地方性传统特征的乡土文化。“八百里北障驿路的历史,就是猎手开拓北障的历史。”北障驿路旁的一片白桦林里,大大小小几百盔土冢是一代又一代驿路人的归宿。每年清明扫墓时,崇敬先祖的金虎都会给每个坟头压上纸钱,这里的驿路后人们家家如此。这一方土冢仿佛还能听到先人们述说往事的喃喃细语,它们是血脉传承的表征,是文化基因的符号。打鹿沟(三林区)的历史与金家祖上的关系密不可分,金虎以自己的祖辈为荣。金家先祖驿路传送官文时,忠犬勇斗狼群的热血与惊险;因为一个被狼所害的年轻人,祖父下狠手打狼的侠气和仁义;父亲告诫打雁不打头雁,“适可而止”的猎手生存哲学,都在金虎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精神烙印。他坚守着猎手身上最值钱的底线:良心和信誉。三林区的猎手们也大都遵从服膺传统,即便是在现代法治体制健全的当下,猎手间平息事端的传统方式也仍然有着不可替代和令人信服的地位作用。所以,唐胖子和冯麻秆的矛盾在“三林区的猎手都是个顶个的男子汉”的前提下,采用猎手的方式得以圆满解决。在这一叙事空间里,猎手的神秘禁忌、处世哲学、生存智慧构成了富有魅力的地方性集体文化记忆。

与上述两个叙事空间并立的,是以三林区林业派出所为权力表征的现代性政府治理体制的叙事空间。这一叙事空间里的核心人物是三林区派出所的胡所长,这是一个侦察连长出身的基层官员。老藤写过许多官场小说,如《熬鹰》《无雨辽西》《腊头驿》《上官之眼》等,《北障》不是官场小说,但是胡所长这一角色为老藤的官场官员形象系列增添了富有个性和新意的一笔。叙述人讲述的胡所长是个不讨人喜的角色,看风水的姜大先生评价他:“目发皆黄,疑神疑鬼,悬针破印,六亲不认。”为了达到他“要当三林区猎手的终结者”的工作目标,他对猎手们毫不手软,不但撂下狠话“我不管什么一枪飙、两枪飙,就是猎神也得按法律办事,不服就等着事儿上见”,还高度警惕、时时关注着金虎,甚至毫无忌惮地直接拿起望远镜监视金虎的一举一动。作品整体上采用了全知视角的零聚焦叙事模式,但故事的讲述一直都似有若无地笼罩在猎手金虎的视线之内,带有内聚焦的叙事痕迹,这一叙事视角很自然地在叙事情感上牵引了读者的价值倾向:厌恶胡所长,对金虎给予同情。不过,在这一叙事视角的另一侧,借由叙述者和其他人物之口,我们又分明看到胡所长身上的其他素质,使得隐含金虎视角的叙述内容显得有些不可靠起来。比如,在部队里做的两件所谓“糗事”,反而让我们看到了胡所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耿直性格。在他到任三林区之前,破获了一起刑事凶杀案,证明了他的专业素质和水平;他到任之后,三林区的治安极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一个忠于职守、勤恳务实的基层警官;为了贯彻国家的禁猎政策,在山里安装电子眼,安排民警采用一对一盯人战术,行事周密细致,不留情面,执行力强;在与猎手们的对峙中,从不滥用权力,懂法依规,如归还李度被查扣的捕鸟挂网就显得执法严明有度,令人信服。于是,不可靠的叙述与可靠的叙述交织起来,读者在其中穿行自辨,使得这个人物形象在亦正亦反的价值判断中立体起来,真实感和现实性极强。

三重叙事空间相互并列而又交错互渗,构成了人物和情节的矛盾冲突。表层冲突是金虎与胡所长、金虎与猞猁之间的猎手、猎物、禁猎者三方的冲突斗争,并以金虎的认输而告终;深层冲突则以三方最终的伦理认知和价值判断在新的高度上达到统一与和谐而告终。在三重叙事空间建构的双层矛盾冲突的支撑下,作品的审美结构也显得富有层次,具有丰富性和厚重感。

猎手和禁猎者之间的矛盾冲突自始至终紧绷于作品的首尾,一方是自祖辈传承而来的富有地方性特征的传统生活方式,另一方是政府主导强力推进的现代性治理体制,双方的矛盾似乎不可调和。金虎和胡所长各自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信仰,两方的冲突在表面的平静无波之下实则暗流涌动。胡所长时常话里有话地敲打猎手们,警告他们“别让咱们事儿上见”,而金虎对胡所长的抵触情绪也跃然纸上,作品借金虎的视角描画出胡所长发须眼睛皆黄,骨相峥嵘,一脸的凶相。文中着墨尤多的是胡所长的眼睛:“两只黄眼珠骨碌碌地飞转”“那双黄眼珠鳄鱼眼一般瘆人,仿佛带着芒刺……”“胡所长的目光异常犀利,如同破碎的黄玻璃”,令人胆寒。胡所长强势禁猎带来了长久传承的乡土文化的伦理新变,一方面,新的伦理秩序凭借强力的政府治理力量以不可阻挡之势风卷残云般地席卷了整个林区;另一方面,猎手们的信仰和文化在与治理力量的对抗中显得落寞而又悲情崇高,双方既有迂回试探,又有妥协退让,更有坚持抗争,形成两种冲突力量的复杂纠葛。它们不是简单的新与旧、好与坏的二元价值对立,双方立足自身的价值观,似乎都有着正义之名。金虎虽然上交了猎枪红箭,但是他没有放弃猎手的身份和坚持。在靶场比拼枪法时,他毫不客气地胜了“神枪手”胡所长,证明了“一枪飙”的名声绝非浪得虚名。在牌桌、酒桌上,他含蓄守礼,却也丝毫不让,与胡所长斗了个旗鼓相当。他把对红箭的感情移注到了小藏獒红獒身上,因为疏忽和意外,猞猁咬断了红獒的脖子,他发誓要猎杀猞猁为红獒复仇。但金虎有一条底线,“红箭上交后不再动枪,底线不能破”,用猎套而非猎枪捕获猞猁更能证明猎手的本事,也能让胡所长猎手终结者的梦想就此破灭。“坚决不用枪”是金虎作为猎手的倔强和自信,更是猎手的尊严。金虎在心底深处坚持着猎手的信仰,这个信仰并非只能靠一杆猎枪作为标志物,在外它还可以表现为除了枪法之外,猎手的十八般武艺,在内它是猎手尊严的维护和猎手文化的延续。这才是猎手与禁猎者之间真正的冲突与对抗。小说叙事的支点就是猎手与猎手终结者之间的较量,两者之间矛盾的实质是各自不同立场下信仰和尊严的坚守,这是故事的主干,也是叙事主题和命意的归宿。

贯穿叙事的另一场冲突是金虎与猞猁的斗智斗勇。北障腹地生存着各种飞禽走兽,在金虎过往猎手经验的积累中,“一枪飙”的威名以无数条猎物们的生命为代价,但猞猁在金虎这些猎手们的心中地位独特,它是北障风景之中的“大山之灵”,猎手们猎取猞猁不叫“打猞猁”,叫“猎猞”:“打,体现的是藐视,就像大人打小孩,很容易;猎,体现的是重视,就像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搏斗,需要斗智斗勇。”文中这只似乎“通了灵”的猞猁从没有正面亮相于叙事的台前,但它不仅在叙事结构中承担着推进情节发展的角色,更是北障这个自然灵性的叙事空间里的“王者”。它虽从未露面,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似乎时时在隐秘之处凝视着猎手们的忙碌。“客体在凝视我,我却看不到它;我知道客体在凝视我,我却不知道客体在何处凝视我,即客体总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看着我。”【刘昕亭:《齐泽克的凝视理论与电影凝视的重构》,《文艺研究》2018年第2期。】自然世界的猎物们成就和建构了猎手金虎们的赫赫威名,但猞猁的凝视却让我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之间主客体关系的恰当位置。猞猁和“成了精”的三脚狐狸共同导演了一场恶作剧,终结了“猎猞”计划,可是“所有的终结都没有价值”。金虎在和动物对手们的较量中一败涂地,让我们陷入对英雄迟暮的猎手文化的慨叹和反思中。

另一方面,万物有灵的自然界使猎手们充满敬畏之意,“动物是有智慧的,只是和人的智慧不在一个频道上”。人与自然既是相互依存也是相互较量,还是对话与交往,猞猁的凝视就是令人敬畏的神秘灵性空间的象征和隐喻。作品中,猞猁在金虎的睡梦中三次与他对视,第一次猞猁望着他的“目光如电,发出一股蓝光”,充满着怒气;第二次在似睡非睡中,“猞猁的目光不再那么凶,倒有些戏谑的成分”;第三次“猞猁的目光没有了想象中的凶狠,变得柔和而哀怜,似乎想乞讨什么”。猞猁和金虎的对视,目光一次比一次温软,这目光如镜像一般,投射出了金虎的心理变化,当他不再执着于猎杀猞猁而复仇,决定猎到猞猁之后就将其放生时,他的“心情变得快慰许多”,他与他的猎物一步步走上了握手言和之路,在与猎物的对峙、交锋、和解后,猎手的内心完成了自我救赎。

在叙事空间搭建的人物角色之间的矛盾冲突中,我们读出了两种人格力量的对峙以及人与自然的交锋,而三方的和解之途是由中国儒家精神铺就的。它是传统文化的血脉和精髓,在地方性乡土文化中扎根生长,在遭遇到现代性语境之后,形成了冲撞,并在冲撞的张力中获得了新生和延续。

文中,金虎和胡所长的矛盾看似不可调和,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两人交往逐渐深入,双方都萌生了对对手的钦佩之情,互相之间不无惺惺相惜之感。胡所长认为“三林区有你在,我这个所长才当得有意思。”“酒德看人品,不差事儿!”金虎也回报以同样的礼遇:“做人要讲究。”故事结尾处,金虎与胡所长在四方台上面对面狭路相逢,即便我们还在为金虎心有不平之意——开枪打中灰狐狸的不是他,金虎却已坦荡荡地诚恳认输:“你赢了,我心服口服。”在他们身上共有的儒家精神是信义和担当,这成为两者冲突在更高层面达成和解的基础和前提。其实,如果我们抛开两人作為猎手和禁猎者的矛盾死结,就会发现两人的立场也并无不可调和之处。胡所长基于政策法规禁止打猎,最终的目标是恢复和保护北障的生态。金虎曾经做过护林员,知法懂法,也同样以保护北障为己任。金虎的拜把子兄弟马达想着回报三林区,打算在菠萝沟投资建个度假村,却被金虎生气地回绝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要给北障动物留点喘息的地方”。也正是基于共同的目标,当三林区发生了盗伐水曲柳的大案后,两人冰释前嫌,共同寻找破案线索。

老藤笔下诸多人物的精神气质或多或少地都与儒家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正如有学者说:“从传统文化的视角看,老藤的小说里有一个儒家文化精神观照下的世界。”【张祖立、吴燕:《儒家文化观照下的老藤小说世界》,《文化学刊》2011年第6期。】《北障》的两位核心人物也不例外,在他们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自传统儒家文化的深刻印痕,有着强烈的担当精神与责任意识。金虎在三林区不仅因为狩猎本领令人信服,更是因为他的道德人格让三林区的猎手们视他为领袖。胡所长有着军人雷厉风行的魄力,忠于职守,刚勇直前,干练果决。当胡所长因为六子对金虎的忠诚,最终决定把辅警转正的指标给六子而非告密的唐胖子时,当金虎在对决中输得心服口服,拼尽全力背着意外受伤的胡所长下山时,他们两人的对立在儒家精神的观照下达成了更高层次的和解与伦理共识。有趣的是,这似乎与黑格尔在论述悲剧理论时论及的伦理力量的冲突暗暗吻合。黑格尔认为,悲剧是两种对立的普遍伦理力量的冲突与和解,每一方往往只代表了片面真理,只有实现了对立伦理力量的和解,才能最终实现所谓的永恒正义的胜利和分裂了的伦理实体在更高程度上的和谐统一。

“适可而止”的猎手哲学也凝聚了儒家的生存智慧。金虎以“适可而止”作为座右铭,对猎物不能赶尽杀绝,猎物在,猎手才有价值。林区的猎手们夏天一般不打猎,很少打旱獭,因为“人不能与鹰和狐狸争食”,孵过的鸟蛋坚决不能拾。金虎对猎物也不无恻隐之心,30年前,他曾经套猎过一头不下300斤的野猪,却因为野猪带着一群小猪崽而最终割断了绳套,即使这头野猪可以换来他心心念念的一台大金鹿自行车。曾经,他在菠萝沟打中过一匹母狼,却被母狼垂死时舍生忘死的母性所震撼,让他久久不忘。子思阐发孔子的思想时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第19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中和是人类社会乃至宇宙万物的普遍秩序和准则,它摒弃了“无为”和“妄为”两个极端,适可而止是其理想状态。作品中金虎的一个观点不乏真知灼见:“适可而止的狩猎本身也是一种文明,因为人是靠狩猎走出愚昧的。”现代性政府的生态治理在面对满目疮痍的自然空间时,可能会矫枉过正,但最终还是应当走向人与自然“万物并作”的中和状态,这也正是现代生态美学思考的要义。

除此之外,老藤的叙事策略和手段也呈现出浓郁的儒家风范,富有传统美学的审美格调,显得优雅从容,进退有度,悠游自适。莫言曾经说过:“我一直强调小说的第一因素是小说应该好看,小说要让读者读得下去。什么样的小说好看?小说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故事,精彩的故事。”【莫言:《用自己的情感同化生活——与〈文艺报〉记者刘颋对谈》,《说吧,莫言》(中卷),第84页,深圳,海天出版社,2007。】叙事学学者们也这样认为:“在其他各方面都相同的情况下,一个多数事件为状态性的故事,在生动性上就不如一个多数事件是行动性的故事。”【〔美〕杰拉德·普林斯:《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第64页,徐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可是老藤却全然不恪守这些“规则”,既不追求情节的扣人心弦,也不重视故事的跌宕起伏,更不在意叙事策略和技巧的精雕细刻,也不刻意将矛盾冲突白热化,叙事节奏更是不疾不徐,舒缓有致。《北障》人物之间的矛盾直接而激烈,三方的角力将冲突拧成了死结,读者也带着阅读期待等着看一场大戏上演,故事本可以讲述得高潮迭起。可是小说叙述铺陈辗转,即将爆发的冲突往往在作者的笔下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说中,三林区的五大猎手先后上交了猎枪,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金虎身上,可是金虎似乎没有多做抵抗也上交了猎枪。和胡所长结下了梁子,两人几次正面交锋,猎人棋牌室里打扑克、苗魁公司酒桌上拼酒,两人试探还击,各有城府,话中暗藏玄机,如太极推手一般,克制舒缓,甚至显得柔和优雅,颇有君子之风。作者有意摒弃了冲突的饱满性和力度感,人物的外部动作也显得节制内敛。整体看来,作品的叙事节奏从容迂缓,叙事风格绵里藏针,在平实朴素的叙事话语之下却又暗流涌动,从而富含叙事的审美张力。

老藤自言:“对于文学,我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十分看重作家的责任感。文学创作需要守正创新,需要有勇气和担当去书写我们身处的伟大时代和深深热爱的这片土地。”【《“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优秀作家贡献奖老藤授奖词》,《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2020年11月26日。】在我看来,老藤笔下的文学世界与他的创作理念确实做到了相互呼应,同频共振,这也让我们有理由期待老藤更新更好的作品。

〔本文系2020年度安徽高校省级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中国小说插图叙事的语图互文机制研究”(SK2020A0132)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常娟,文学博士,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薛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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