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诗 [组诗]

2021-11-24 05:33凸凹
诗潮 2021年11期
关键词:凌霄花黄桷风水

凸凹

黄桷兰诗

车停在红绿灯前,一分钟不到的间隙

就有卖花姑娘,车丛中穿梭

将一串白花伸进车窗。买与不买

芳香都留在车内。成都平原

那串纯白、冰雪、温馨的花语,要么

栀子花,要么黄桷兰

在我的花园诗中,已写了栀子花,现在

我要写一首黄桷兰

这首黄桷兰的宅子里,住着两棵

黄桷兰:一棵花园,一棵三楼露台

在风的倾向性运动中

磅礴浩瀚的香气,将花园拉升到了

三楼的高度,把三楼露台

下沉到了花园的层级。香气

高矮在二楼劈头相遇,先合拢,再分走

像繁复、高难的光合作用。二楼被置换

不再是二楼——成了新鲜、老旧香气的

茶马古道。那一天,我看见

具象的绽放中,间杂着柔软的子弹头

我多么想,被花香的子弹头穿过,死去活来

成为花香中最困难的那一部分

四季柠檬诗

来自阳光城的花市,较之

农事中那些普遍的树种,除了

自带阳光,她一年四季都开花、挂果

由紫而白的花——那些因,与

由青而黄的果,在绿叶的唱诗中

生长着天空的循环术和

大地的轮回因果。她在我花园国度的位置

属于中央地带。既照耀四面八方的万物

又被一群植物的兄弟姐妹拱卫

作为身份高贵的公主

她年岁不大,个头较小,却承载得起

满天的风水、祝福和黄金的果实

更重要的,她是我的时间、眷顾和亲人

我血缘的另一种生长方式。是的,是的

我长孙女名字中的那个檬字

一方面是柠檬的檬,另一方面

还是柠檬的檬

幸福树诗

把幸福树起来,树得又高又多

三圣乡绿化老板的建议性说辞,让我不敢

也弹屏不出一个字的异议。于是乎

花园、露台、阳台乃至门厅

全有了幸福的身影。仿佛,从负一楼到

三楼,长在我家的这棵建筑大树上的

枝叶、小鸟、蓝天、阳光和静谧

全是幸福。建筑里的人生和运道

全都穿上了幸福的衣袍——被幸福附体

幸福树的名字,听上去像圣诞树

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绿宝,也挺洋

但更多的,是无数土里土气的称谓:

菜豆、辣椒、山菜豆、苦苓舅、接骨凉伞……

顾名思义,在一株植物看来

幸福就是吃食、无疾和

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安全与舒坦,以及

一味药、一笼美?不知

何方大神,将我家幸福的叶片,抹了一层

厚厚的绿油,让她一年四季都闪闪发光

她也掉叶,但我从无睹见。也

开花,但我从未留意。也派发香气

但我从没与闻。我家树有那么多幸福

却不能感知,更无法说出——与此相反

多年前,那粒比骨屑都小的痛感

让我至今刻骨铭心

枣树的风水诗

枣树的风来自上天的暗语,枣树的

水来自大地的机栝

而她的风水来自她的命数又

带给她命数:那些

先人一步的早,那些早来一宿的红

——这多好!而既定的风水

也是需要蓄养、回旋,交换的。你把

你的风水给我,我把我的风水

给你。风生水起,风水轮回到这里——

风生起更好的风,水生起更好的水

一园好风水与一宅好风水

互补、共荣,混为一谈

今天,在宅子后门與你之间,在

一段秘径与另一段秘径之间

这“小径分岔的花园……”

你需要我筑一道不高不矮的屏风

我需要你植一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方竹。燃灯寺的气场强着呢——

“南植梅枣,大吉大利。”共同的福祉

像风幡,把君度半山93—2幢的风水

一遍一遍缝合、蓄养和念诵

是啊是啊,所有来过枣园的鸟儿

一生都有虫吃。所有见过枣园的云彩

一生都是朝曦。所有

住在宅子里的主人,世世代代都伴有

红火的日子,宁静的生活

是啊是啊,这是背靠长松山的日子

面向鹿溪河的生活。南之朱雀

北之玄武。水随白虎来

又从青龙去。而生发

圆明、圆 、马祖和鹿溪河的长松山

自古就是风水名山呢——至今都在

《全唐诗》中发酵、涌动,一字一字造福

灯笼花诗

这些从地里长出的灯笼

红到了骨子里,不像那些碰不得的

俗物,一摸就脱色,连洗手的水

都红得有了胭脂气。大地的红灯笼

被藤蔓的立柱和绳索

挂在我家小小花园的东北角

风吹不熄,雨淋不灭

连头顶三尺的雷电,也不能令她们因失火

而大惊失色,及至殃及池鱼

因为她们的存在,我家总是

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天天都是节日。我家花园有很多花

但地下室的天窗能看见的唯一的花

正是灯笼花。如此,地下室

这间二三十平方米的图书馆,其形而下的

无奈与苦楚,刚好被形而上的美学止损持平

今年夏天,郎酒庄园,我们

提着灯笼上山,把洞藏了一亿年的老酒

找了出来,把黑夜照成了白金

即便这样。即便我家的灯笼

昼夜长明,还是有许多物事,譬如

藏在内心的东西

依然提着灯笼也难找

樱桃诗

这棵樱桃树是春夏之交栽的

栽的时候,满树都是诸神的绿叶

她的身体,只有酒瓶那么粗

手足正被虫害折磨。她在花园中的位置

靠着东边的栅栏——那是去年

一棵枣树的位置。而那棵枣树

已莫名死去——樱桃的到来

相当于阳历给阴历填房?又或者

是作为花园主人的我,为枣树写下的

续篇和悼词?樱桃好像知道了自己的

新身份、新存在,迁来没几天

就开始掉叶,叶还没落地

便发出泪水的尖叫。她那么年轻

却像了先前的那棵枣树和一些瘦弱的老人

看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挨过了就挨过了,那当然好

挨不过,我就往空空的树窝栽一株

一年四季不落叶的橘

让我的怀念存活在老地方

活得比橘树的挂果期都欢实和长

栀子花诗

栀子花,臭的反义词

恐怕有上百株吧,顺着我家花园

右侧栅栏边,站成了长短不一的两排

长是竖排,短是横排,其形如一把

柔美的手枪。她们摩肩擦背,熙来攘往

白色的香气流布开来,叽叽喳喳

像鸟鸣一样美丽、干净和热闹

她们的发言、票决,在花园的议会上

右倾压倒左倾,占有

完胜的优势——但她们从不发言

也不赞成票决。她们说

她们不是众多、大数据,而是单一:

单一的常绿,单一的素白,单一的香

抱团存在的力量,正是对分裂主义的

紧紧含苞和举手反动。直到隔年才知

种下那么多的栀子花,其实是种下

那么多的栀子花的花语:

喜气、坚强、爱与一生的守候

凌霄花诗

我家的凌霄花,是舒婷的橡树送的

橡树烦透了凌霄花在她身上攀缘

借她的高枝炫耀自己。而我

没有高枝,没有被依附的可能

而我,偏偏喜欢看一种攀缘的句子

从名词到动词的蜕变与长征。事实上也是

我在凌霄花身边插了一根竿子

她就开始向天空、虚无和未知攀缘

我没有这个勇气,但我欣赏这个勇气

别说一根连下脚都没有依凭的长竿

就是踩着贡嘎山、喜马拉雅山的土地

向上攀缘,我也不敢

从春到秋,我看见凌霄

吹着又红又黄的大喇叭攀缘。看见

天空的雨水、雷击、闪电,被她摔在地上

尸体四分五裂,混淆不清

冬天,我看见她的攀缘,像一条

脱了衣裳的老蛇。那种决绝和坚持

与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言辞

形成了独有的互文关系

而我,花园的主人,是另一篇

凌霄花并不知晓的互文

也攀缘,借凌霄花攀缘的高枝而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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