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的作赋趣事

王彬

在文学史上，赋是汉代的“一代文学之胜”，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朝代的文人不热衷于作赋。宋代文人其实也常常作赋，因为宋代科举就考赋，广大文人为了应举入仕，大多曾在赋学上苦下功夫。在宋代，不少文人有专门学赋的经历，王铚《默记》卷中载：“吕文穆蒙正少时，尝与张文定齐贤、王章惠随、钱宣靖若水、刘龙图烨同学赋于洛人郭延卿。”吕蒙正后来学赋有成，其殿试《训兵练将赋》文辞雄丽，颇得宋太宗赏识，被擢为太平兴国二年（977）的状元。王明清《挥麈三录》卷一亦载，蔡确尝“从毅夫（郑獬）作赋”。而王禹偁自言：“禹偁志学之年，秉笔为赋，逮乎策名，不下数百首。”其登第前所作之赋“不下数百首”，足见作赋之勤与用功之深。

正因为宋代文人以作赋为常事，而他们又不乏诙谐、幽默的精神，所以翻看宋人著述时，关于宋代文人的作赋趣事数见不鲜。

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四：“孙实字若虚，早年英声籍甚。性好滑稽，郡庠有同舍生牛其姓者，因作《牛秀才赋》嘲之云：‘腰带头垂，尚有田单之火;幞头角上，犹闻宁戚之歌。”宋代文人在学校中肄业，似乎颇喜欢写文章彼此嘲笑，又如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三载：“张乂，延平人。少负才入太学，有声，为节性斋长，既又为时中斋长。其人眇小而好作为，动以苛礼律诸生，同舍多不平之。莆田林叔弓亦轻浮之士也，于是以其名字作诗赋各一首嘲之。其警联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长;腹内空虚，乏刘义一点之墨。……曲尽形容之妙，闻者绝倒。”其书又载，这位林叔弓写了不少很滑稽的赋作：“又私试《辟四门赋》云：‘想帝女下嫔，大展亲家之礼;谅商均不肖，几成太子之游。《天子之堂九尺赋》云：‘假令晏子来朝，莫窥其面;纵使曹交入见，仅露其头。《颜渊具体而微赋》云：‘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望之俨然;道与之貌，天与之形，眇乎小尔。亦皆叔弓之所为也。”由这些记载可以看到，林叔弓是有才华的，但他被人视为“轻浮之士”，这种评价也许可以说明一个问题，即宋代文人在平时生活中应该写作了很多具有游戏性质的赋，但这类赋会被正统人士斥为无聊的玩笑，人们不重视这类作品，时间一久，也就都失传了。

文莹《湘山野录》卷上称“陈郎中亚有滑稽雄声”。又云：“有陋儒者，贡所业，举止凡下，陈玩之曰：‘请试口占盛业。生曰：‘某卷中有《方地为舆赋》诵破题曰：‘粤有大德，其名曰坤。陈应声曰：‘吾闻子此赋久矣，得非下句云“非讲经之座主，乃传法之沙门”乎？满座大笑。”原本“粤有大德”之“大德”是形容道德广大，但和尚又常被称为高僧“大德”，陈亚故意将那位儒生的原意曲解，并赓续了两句，“非讲经之座主，乃传法之沙门”便是把“大德”当作和尚来理解了。据《湘山野录》所载，戏说“粤有大德，其名曰坤”的人是陈亚，但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五中有一则相似的记载，情节雷同，如下：

张亢滑稽敏捷，有门客因会话，亢问曰：“近日作赋乎？”门客曰：“近作《坤厚载物赋》。”因自举其破题曰：“粤有大德，其名曰坤。”亢应声答曰：“奉为续两句，可移赠和尚。续曰‘非讲经之坐主，是传法之沙门。”

此处的主人公变成了张亢，赋的题目也变成了《坤厚载物赋》。两处的记载孰更准确，难以考知，不过同一件事情为两书记录，可见“非讲经之座主，乃（是）传法之沙门”这一联在当时流传甚广。《東轩笔录》卷十五记载游戏之赋非止一处，如：“胡旦作《长鲸吞舟赋》，其状鲸之大曰：‘鱼不知舟在腹中，其乐也融融;人不知舟在腹内，其乐也洩洩。又曰：‘双须竿直，两目星溢。杨孜览而笑曰：‘舟入鱼腹，恨何小也！”胡旦的这篇《长鲸吞舟赋》显然是写着玩的。

北宋名臣范仲淹早年读书山寺中，因经济拮据，饮食匮乏，曾作有一篇《荠赋》：“其警策句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角徵羽。盖亲尝忍穷，故得荠之妙处。”在这里，范仲淹直接把自己说成“措大”，满是自嘲之意，又不乏乐观的生活态度。沈作喆《寓简》卷十载：“有儒生肤色黑如漆，尝著白襕出谒，无名子戏之曰：‘君便是白云抱幽石也。又作赋咏其黑，有隔句云：‘行到暗碧橱前，必言吾过矣吾过矣;坐向退光阁内，则称某在斯某在斯。”这位“无名子”所作之赋可命名为《白云抱幽石赋》，其对黑皮肤的调侃，可谓极尽谐谑之能事。杨万里《诚斋诗话》里也记载了一联游戏性质的赋句，其曰：“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卒伍，而其父坐罪当笞者，其子恐他人笞其父之重，而身请行刑，故有此讥。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以上列举的例子可以说明，在宋代，“以赋为戏”是较为常见的，只不过这类作品很难传世，甚至其作者也都是一些“无名子”。

宋代笔记中还记录了不少有趣的故事，有的文士触犯了法令，竟通过作赋获得赦免，其所作之赋当然也属于游戏性质的作品。《梁溪漫志》卷十载：

绍兴初，予妻之祖强公叔章通守（黻）为临安录事参军，时予祖母之弟陈公宗卿侍郎（之渊）为府学教授。适学帑被盗，逻者夜搜沟中，而所盗金在焉，府学生黄其姓者立于傍，遂录送府系之狱。生自辨数，然踪迹颇疑似。强公与府司户毛季中谋曰：“行之，则污辱士类，为学校羞矣。”因引滕公作赋故事，言于府，乞俾之试。府主张公如莹尚书（澄）许之，俾诣都厅试，以《取伤廉》为题，生仓皇不成文，强公潜代为之。其一联云：“门人窃屦，何伤孟子之贤;同舍诬金，始见直生之量。”张公见之喜，即于赋后判云：“黄某盗金，情状颇著;曹官试赋，文理稍佳。免送所司，押归本学，聊从五等，薄示诸生。”

类似的记载又可见于他书，彭乘《墨客挥犀》卷六载：“郭朏字景初，少有才学而性甚轻脱，尝夜出为醉人所诬，太守诘其情状，朏笑曰：‘谚所谓张公吃酒李公醉者，乃朏是也。太守怪其言不屈，命取纸笔使作《张公吃酒李公醉赋》一首，朏操纸立就，其略云：‘事有不可测，人当防未然。何张公之饮也，乃李老之醉焉。清河丈人，方肆杯盘之乐;陇西公子，俄遭酩酊之愆。太守见而大笑，乃释之。”郭朏也是因作赋而被释放。同卷又载：“曾有秀才因盗绢被执，亦以试赋获免。其警对云：‘窥其户而阒其无人，心乎爱矣;见其利而忘其义，卷而怀之。”可见，“作赋赎罪”的故事在宋代是一种广为传诵的佳话。

那些游戏性质的赋是宋代文人故意以诙谐之精神写作出来的，其创作态度根本就是不严肃的。这类作品一般是文人私下里的游戏之作，如果在科场中还这么不正经，便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当然，在科场考试中，有些文人十分努力地想把赋写好，但由于水平实在低微，也会写出一些可笑的赋来。孔平仲《孔氏谈苑》卷三记载了两个好笑的例子：“省试《王射虎侯赋》云：‘讲君子必争之艺，饰大人所变之皮。《贵老为其近于亲赋》云：‘睹兹黄耇之状，类我严君之容。试官大噱。”这则记载中的两个例句确实有滑稽之处，故而惹得“试官大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