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苗族聚落水井文化价值的保护与探析——以怀化市麻阳县夸里村为例

2021-11-30 12:20李辉罗明金重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重庆401331
安徽建筑 2021年11期
关键词:村寨水井苗族

李辉,罗明金 (重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重庆 401331)

1 引言

苗族的聚落的选址和布局都和水系、水源有关,水井作为湘西苗寨景观之一,在村民心目中有着神圣的不可替代的地位,生活生产都离不开水井的滋润,并且对村寨的位置及周边的环境有一定的影响作用。研究水井,就是探究物背后的人与人、人与物之间互动的关系,这种关系构成了当地主要的水井文化和乡村礼制文化,即苗族历史文化。但是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极大地改善了农村的生存条件和生活环境,同样也改变了传统的乡村生存方式和生活环境,居民对水井的依赖性也逐渐降低,并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与遗弃。作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结合体的载体之一,维护和保护水井的功能性、文化性和象征性,是对保护苗族文化最好的传承与保护。

2 湘西苗寨中水井的空间布局及文化解读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中记载:“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粮食和水源一直都是作为人类日常生活生产之中必不可少的必需品。在原始时代,受到当时生产力的限制,苗族先民都是择水而居、沿水而行,临近河流不仅土地肥沃、便于灌溉,而且能够网鱼捕猎,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然而,湘西地区气候多变、旱涝分明,很容易导致河、湖水的不稳定。时而干涸,时而洪涝,时而浑浊,时而内涝,对沿岸居民的基本生活构成了威胁。于是部分苗族先民们逐渐地迁移到半山坡上定居,由于一个住在山上,—个住在江河湖边,所以分别冠以“高坡苗”和“河边苗”的名称。苗族先民从原始的沿河而居转变沿井而居,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吃粮靠天,喝水靠井,不仅是苗族居民繁衍生息的重要水源之一,更是成为孕育生命、灌溉五谷及滋养大地的井。

2.1 夸里村水井的基本空间布局及造型结构

夸里村是以单姓苗族组成少数民族传统村落,属于高坡苗类,既有代表性又有自己的特色,全村寨共有300多户,村庄四面环山,房屋呈阶梯状依山而建,村前有良田数顷,水井五口,能满足全寨村民的日常基本生活用水。村寨的修建是基于水井的建成,换句话说,就是先有井、后有村,五口水井井然有序的开凿在通往村寨的两旁,规划建设完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与周边自然环境相协调。其中以营造规模最大的井最有代表性,当地村民称为“澎水龙”,泉眼冒出的水犹如巨龙在水下翻滚,很形象地描述了水流量之大,井口流出的水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如图1所示。

图1 呈空间阶梯划分的“澎水龙”井

“澎水龙”井水的选址、开凿、使用及维护上处处体现着当地村民智慧和文化,是技术美学和自然美学的互融;是生态观与宗教观的互渗。在选址择地上,在村寨前三座大山交接的砂石之处修建水井,即使逢极端干旱天气,也能保证井水不枯竭及清洁卫生。“澎水龙”水井是按地势高低呈梯级分布的三级井,各级井各担其责、分工明确。一级井是饮用水井;二级井是供村民洗菜洗肉;三级井用于洗衣服、农药用水,最后流入排水沟灌溉农田,水井的空间布局体现了一水多用、立体用水、科学用水。地面铺装都是使用当地产的花岗岩石板,花岗岩结实耐用,除了方便在水井周围洗菜、洗衣之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方便清理打扫,往石板面上泼水就能冲洗残留污垢。苗族居民信奉万物有灵,常常在村寨的桥、祠堂、井等重要空间节点旁种植各种不同的树种,他们称为“神树”,景观学上称为“风景树”。“澎水龙”井旁屹立着一棵百年柏树,选择在井旁种植柏树,是当地居民长期实践摸索的结果,柏树是一种常绿高大乔木,一年四季不落叶,完全不用考虑掉落的树叶造成井底沉积,发达的根系能净化水源,茂盛的枝叶也能为村民日常洗衣、打水遮风避雨,高耸入云的柏树是水井存在的一种信息符号,传递给过路人或其他村寨人,树下有一口水井的信息,可以前往柏树下的井旁解渴纳凉。与“澎水龙”水井类似的空间布局是当地水井文化的一大特色,如图2所示。它们是滋养当地村民世代繁衍生息的生命源泉,这不仅反映的是苗族居民对于生命的敬仰,更是他们的生态观、美学观和人文观的集中展现,是把自然资源的利用发挥到了最大化,同时也将对水资源的浪费降低到了最低程度,使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有机融合,无不彰显着苗族人民在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中得出的大智慧。

图2 村内其它呈相同空间布局的井

2.2 苗族水井蕴含丰富的文化价值

对于文化的解释,英国学者泰勒认为:“文化是个复合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风俗习惯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所获得的一些其他的能力和习惯。”是源自于独特的地域环境和人文环境,水井作为当地村民的公共空间之一,不仅为道德礼制和乡土文化提供了发展的客观环境,而且空间的范围和结构可以规定并维系特定社会的礼制文化。

2.2.1 彰显乡村美德、重视个人教化

乡土社会是安土重迁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社会,人口的流动性很小、活动面积也仅限于村落经济圈内。水井作为当地村民主要活动空间之一,除了满足全体村民日常基本的生活饮水、洗漱用水及农田灌溉之外,还围绕水井形成了一系列富有地域特色的乡土文化,这种文化包括了很多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相关规章制度、乡村美德及乡村伦理,即乡村礼制,目的就是能够满足生活需要和利益。这体现在“澎水龙”井的“一井三格”的造型中,每格水井的使用功能和用途都各有不同,各村民不能够“越界”使用,洗菜不能在饮水井,洗衣服不能在洗菜井,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文字记载,但是这种村规民约通过耳濡目染早已根植于每个村民心中。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一旦做出“越格”的违反规矩的不良行为,不仅当事人会受到相关的惩罚,而且家里人也会受同村人的舆论谴责,这种谴责会影响整个家庭成员在村寨中的声誉,这是一种内化的道德威慑,有时比成文的法律更具有约束性。相反,要想在村寨中享有美誉,和其他民族一样,都提倡乐施好善、积善成德。吃水不忘打井人,水井不仅源自于空间的共享,更源自于对于事物的共享。在“澎水龙”的井旁的柏树上挂着一把木瓢,这是全体村民用来舀水、喝水公共使用,个人不能私自带回,凡瓢有损坏或老旧,当地某个村民就会自觉地重新制作新瓢悬挂在柏树上供大家使用,这种双手称赞行为往往会获得其他村民的褒奖,从而在心理上获得认同感和荣誉感,就是提倡更多的村民乐施好善,积善成德,这是村民对传统道理礼制的重视,是自我立德修身的体现。

2.2.2 寄托精神信仰、追忆生命起源

马克思在著作《资本论》中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由于当地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比较落后,就广泛的充斥着泛神论者的特征,“凡百神灵,尽续敬礼”,信仰万物有灵,村寨中的古树、石头、山、桥、井等都能够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都附会上了风水、鬼神之说,水井便在苗族居民观念中就形成了“水井神”的观念。每逢春节临近,就有络绎不绝的村民前来祭拜,“水井神”和井旁的“神树”都是祭拜的对象,熙熙攘攘排着队,各自的背篓里装着猪头肉、米酒、香、纸、蜡烛和鞭炮等祭祀用品,见图3所示。在大年三十晚上吃过团圆饭之后,村寨里的长者就会组织村里人清理井底沉积的淤泥,以及井旁香纸焚烧残留的灰烬,当地居民称之为“清井”,从井底挖掘出来的淤泥是一种上等的有机肥料,全部都倾倒在井旁的农田中,把资源利用到了最大化,同时也是在劳作过程中,产生交集、交流和互相帮助,间接地巩固了村集体的凝聚力、团结性,维系了村民之间超出家族范围的集体观念,见图4所示。

图3 年关在井旁祭祀祈福

图4 村民自发组织清理水井

新年初一,许多人家要早起到井中挑水,而且越早越吉利,当地人称为“抢头水”,即新的一年中的第一桶水,祈祷水神带来福佑,除了有纳福趋吉寓意外,也鼓励村民要勤劳,争做第头名。夸里村还有着“舞龙灯”的民间习俗,这种民俗活动已经延续了好几百年,每逢冬月二十六都要使用竹子、稻草、草纸扎一公一母两条龙,苗族的龙和龙文化源自于盘瓠崇拜,是黄帝族的“龙”文化在民族的交融中与九黎族的“犬”文化结合,形成了盘瓠文化,成为现在苗族龙文化的源头。夸里村的龙不仅在本村表演,还受外村邀请进行巡回表演,每次龙灯表演之前都必须在“澎水龙”井旁举行祭拜“水井神”的仪式。当地苗民认为,龙住在水里,习水性,是掌管水势和降水的一种瑞兽,井水贯通四海,进行祭拜仪式,除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井水滔滔不绝永不枯竭之外,也是对于水井馈赠给族人源源不断的甘泉的一种感恩仪式。当地村民有着朴素的生死观,认为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上天冥冥安排,每逢村寨有人去世,在入土之前要举行相关的殡葬仪式。在“澎水龙”井中“取水”仪式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水都是和人们生死与共的神圣之物“取水”是由死者的直系后代或兄妹用竹筒在井水中舀满水并密封,摆放在死者的身边,随棺材一起埋入墓地,那不仅是一筒井水,更是一种对家乡的眷念,一抹念念不忘的乡愁。不管是水井本身还是周围种植的风景树,苗族人都附上了神学之说,其背后的目的均在于保护这些大树不被破坏、水井不被污染、水源不被破坏。这些主观的神无疑对涵养水源、保持水土,稳定地表径流,保持水井水量起到了积极作用。

3 新农村建设中湘西苗族水井面临的问题现状

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等相关政策的不断落实,农村的经济、面貌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传统农耕环境下创造的乡村建筑、乡村礼制和乡村民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水井作为乡村必存的乡村建筑节点之一,在使用、管理和维护上都面临很多的问题。

3.1 工业文明冲击、水井逐渐遗弃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打工热便逐渐地流行起来,许多以传统务农为生的村民都选择外出打工,加上新一代的青少年受到现代工业文化的影响,价值观、世界观和思想观都发生了改变,错误地认为居住在农村是贫苦、窘迫的表现,不少搬迁至各类服务齐全的城镇中定居,昔日热闹非凡村寨现在也略显冷清,留守在村寨中的也仅剩老人、孩童和妇女,因为自身的原因,他们前往水井中洗衣挑水的频率减少,导致一些水井使用率很低,水质变差。加上村寨中的每家每户都安装了自来水,既方便又卫生,逐渐地摆脱了对于水井的依赖。

3.2 乡村礼制滑坡、管理意识薄弱

在农村现代化的过程中,关注的重点都是在改善村寨的经济和村容村貌上,而忽视了乡规民约维持,村民逐渐丢失了他们祖辈恪守的乡村礼制。水井是公共的资源,一口水井供应着很多的居民,需要大家一起来维护,在“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错误价值观的冲击下,原本淳朴的乡村道德不断丢失,水井常年无人打理,人畜用水、打药用水和洗衣用水等严重的交叉使用,导致恶性循环。新一代的年轻人打工归来,头等大事就是修建西洋水泥房来显示自己的富有,缺乏科学的统一规划,许多村民擅自把新房子修建在自家的耕地上、山林中或池塘旁,生活垃圾、厨卫垃圾等其他垃圾乱排乱放、污水横流,缺乏集中回收管理,地下水水质遭受了巨大的污染、渗透和破坏,井里的水也发臭变色,逐渐被遗弃。

4 水井的科学管理及乡土文化的重塑

一口水井是生命之源,也是文化之源,在上百年或者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诞生了一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或者喜闻乐见的乡土文化,包括了各种传统文化集合的群体活动,是乡村伦理、民间习俗、民间信仰的集合体,这种文化集合是沟通和维持群体活动的途径之一,加强对村寨内的水井的维护和管理,就是对乡村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继承与发扬。

4.1 构建管理制度、政府介入帮扶

水井是一个村庄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所以加强对水井的保护势在必行。提高村民的环境保护意识,让生态文明深入人心,使水井免受人为破坏,要求健全村内的卫生管理制度,做好垃圾分类、污染排放、药物用水等措施,通过水井治理来强化对生态文明建设的认可,达到生态宣传的效果。充分实施村内责任制,做到“一井一管”,按照地缘位置划分管辖范围,在范围内选取管理的人员,实行轮流管理或者选定人员管理,实现管理有序化、公开化、人性化及常态化,改变以往那种水井无人管理,脏乱差,乱排放,污染严重等症。还要加强对苗寨水井保护资金的投入,没有政府资金的注入,管理也不能持续进行,要做“量化”,有多少口井就投入多少资金,合理地分配资金到水井的开发利用、管理、文化的塑造和传承。

4.2 重塑乡土文化、形成村民自管

法律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内心的法律,区别不同在于法律具有客观强制性,而道德是个体的自我遵守实现,具有主观自觉性。现在工业文明背景下,在农耕社会背景下形成的伦理道德逐渐土崩瓦解,道德的谴责略显力不从心,除了挖掘和重塑乡村礼制之外,加强村民的自我约束的能力,还需要制定强硬的惩罚措施,阻止不良行为的发生,如井旁刻字立碑,详细地说明违禁行为和处罚的方式,并直接处以经济处罚等。

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水井是村民在合理利用自然资源解决实际生活问题的具体体现,也是乡土文化繁育和生长的一片沃土,保护水井不仅是保护村民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也是对乡村礼制、乡俗文化的继承。

5 结语

文化是人思想的内化,只有附着在某个客观存在的物体实现传承,才能达到教导或者影响人的思考方式、行为规范及生活状态等目的。水井作为“高坡苗”苗寨中公共空间之一,除了承担着满足当地村民日常浣洗、集聚、灌溉等物质功能之外,还充当了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重要表达的载体,是构成苗族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在现代工业文明的背景之下,由于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变,水井的功能性逐渐地被削减,水井文化也不断面临式微,急需采用对应的拯救措施和方法策略来保留水井和水井所蕴含的苗族历史文化,调用民间或政府的力量,让水井文化内化成为一种文化自觉,这是对水井最好的保护,也是对苗族乡土历史文化最好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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