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光

2021-12-02 05:46叶馨
南风 2021年13期
关键词:世界

文/ 叶馨

【原名冯馨冉,内蒙古农业大学附属中学六年级】

1、交易

我。

外面一片死黑,纯色的壁纸迎合着房间,有些清冷。银色的长方形镜子嵌合在墙壁里,反着光。

镜子里出现的,只有纯色的墙壁,干干净净。他站在镜子前,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穿着睡衣的那个人。

这个冰冷的地方很单一,没有任何色彩,只有黑白色构成的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他低下头,静静听奇怪的脚步声接近。那是一种粘稠的,光滑的东西踩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和粘腻的水波声所混合的产物。伴随着时而滴在地上的液体发出的与地面击打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那种全身被剥掉皮的,只露出通红的不住滴血的肌腱和其中的筋膜组成的类似人体结构图一样的东西。从中听不出任何痛苦与疼痛的感觉,很是空洞。

空气中传来一种软体动物微微晃动的声音。应该是这个东西的触角,并且很多。脚步声停止了,它就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呼吸。

他决定抬头看一看这个未知生物,不抱任何情绪。

它贴得很近,抬头时不小心触碰到了他,触感意外清凉。它片面而缓慢,庞大的身姿不符合人类的审美观。生物似乎并不具有任何情绪,冰冷的躯体非常高大,滑腻的皮肤异于常人,是一种扭曲而优美的线条,是从未出现过的,弧度美妙的曲线,完美的令人窒息,又无法得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美感。

头部一片荒芜,没有五官和人类般光滑的皮肤,只在以藤条织成的头部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空隙,应该是它发声的地方。背部正中央偏上的部位伸出几条粗壮柔软的触角,原本庞大的躯体被衬得很小。

“我们来做个交易……”

他微小的凹陷处发出低沉的声音,是一种陌生的,低沉的模糊声。语句错综复杂,没有任何稳定性。每一句都是胡乱组合起来的,并无特殊的规则和语式。大脑却奇怪地能翻译出来,无法确定从何而来。

它露出诡异而快乐的表情,跟随着我的意识被漩涡猛地吸走。

我猛地惊醒,看着身旁落地透明玻璃外的霓虹夜景。我回忆刚才惊悚的梦,是以第三人称形式所出现的。梦里的我平淡得不像正常人类。才发现全身布满冷汗,手掌内粘稠得恶心。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个梦,正常成年男性不会做出如此应激的表现。可我知道梦接下来的剧情,这是它重复出现的第七次。很幸运,这次这么早就清醒过来,它莫名其妙地令我厌恶,以至于想吐的地步,像是……第六感发出的警告。

我再也睡不着了,试图回忆细节寻找破绽。整个过程像一部优秀小说一样,处理得很精妙。点了一根烟,站在落地窗前。我注视着这座叫不上名字的五线城市。而这时,首都正在人造太阳的照耀下,二十四小时阳光充足。那里是人工智能和赛博人的天下,支撑着整个世界的经济命脉。

一线城市里的人已经被机械化了,冷血而恐怖,并没有任何艺术和幽默细胞,枯燥并且单调。我则是纯种人类,从未被统一和格式化。我隐居于小城郊区,远离他们,不卷入低级纷争。研究点什么当个神秘科学家,在秘密的空间,拿着不菲的收入。

我眯着眼,感受着置身于黑暗的场景。

2、真相

我坐在他杂乱办公室中的一角,堆满地板的草稿纸和公式对他来说格外宝贵,只勉强给我腾出一个放椅子的地方。无法落脚,脚下堆满了熠熠发光的珍宝,只要稍有想法,就被犀利而恐怖的目光捕获,只好妥协。

我环顾四周,刷白的墙上布满奇异符号,能依稀认出来几个数字和复杂的公式,笔迹巨大而癫狂。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力,在墙上跳动着,好像鲜活并永无枯竭的心脏,那种长存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瞬间流逝。正对他办公桌的巨大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偶尔字上落字,稍远一点看去格外费眼,一片模糊。散落下来的一张张草稿纸,不断填充着这个窄小的房间。他所在的世界,是一片数字激情的舞动,空空荡荡,却不单调枯燥,相反,勃勃生机,带着神秘的乐趣。

“我算到了。”

“什么?”我挑眉。

“你要来……”他咧嘴一笑。

“这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你要找寻的答案,你梦中的答案,我已经找到解答的方式了。”

“这是它重复的第七次了吧?”他继续问。我应了一声,等待着。听着古老铅笔在稿纸上摩擦的声音,我意外地紧张,不断触碰着自己的鼻子。他抬起那如同乱麻的爆炸头,扶了扶即将脱落的眼镜,对我吐了个舌。将近五十多岁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也蛮让人好笑的,尤其是在目前最伟大的数学家身上。

“大数学家,这都3030 年了,你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吗?”我假意嘲讽他。

他抬头匆忙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懂它的乐趣。”他说。

我又笑了,“我就欣赏你的这种固执。”

他露出浅浅的笑,“那么,这是你要的答案。”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边缘处参差不齐,很明显是他手撕的。无数公式和数字拥挤在纸条上,发出魅惑的叫声。我沿着公式看下去,最终点答案却丢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问号。我抬头望着他。他交叉手指脱离了下巴,摊手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随即将其归回原位。

“答案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知道了,故事的结果。我没有吱声,一言不发地绕过杂乱纸张,踮着脚尖勉强不让自己触碰到。

3、散布

我停下了笔,答案跃然纸上,平常不过的数字吸引着瞳孔。我早就知道了故事的结果,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突兀的情绪,空洞地坐在细滑的藤椅上,手心里那颗稍大的湿润球体很流畅,占据着整个掌心。透明的薄膜柔软脆弱,在这双粗糙的手上滑来滑去,滋润着那双刚硬的手上的每一个部位。

我认为自己很冷静,其实不然,内心早已成一团错乱交杂的数据线,暴躁地想让它解开,却越弄越乱。

我忽然变得平静了,手忙脚乱地给自己连接上互联网的数据,眼前凭空出现一块半透明屏幕上,字体格外亮眼。我恍惚了一下,从一个自我世界转换到一个庞大的集体区域,迷茫而又弱小,独处在这个纷乱繁华的网络世界中。

我并不习惯以这种方式与人沟通。它太先进了,无感得令人害怕。虚幻世界和被捏造出来的身体,游走在另一个世界当中,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甚至触觉也被虚假哄骗着,真正隐藏在浮躁的表面之下的,是面具,永远都不会被摘下的面具。

我踏着失实的棕色皮鞋,快步跑向消息广播大厅。我飞奔着向那座斑斓宏伟的建筑,口腔里蔓延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双手拍在咨询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诺大的建筑里。那佯装高贵优雅的机器人用面部表情表示着它的不满,但又坦然的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想向全世界广播一条信息。”

它打开程序,输入了什么,抬头继续问我,“您广播的内容?”

它打量着我,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

“我们这边十个字以内五万永星币哦,先生,您确定支付得起吗?”

“永星币?”我问

“是哦,这伟大的网络货币名称来源于亿万网民们的一致支持,该意义来源于‘永恒的星球’且其与现实货币的比例为一比一。目前您的存折余额为零呢。”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充值了五十万永星币。

“由于一种外星生物的入侵,地球将在五十年后消亡。请所有人类做好准备,迁移到另一个星球上。——卡德·尔斯。”

它突然迟疑了。“先生,抱歉,您要发布的内容涉嫌违规,触犯网络法律第五十条散布世界级谣言,和第六十一条冒充他人身份,如若上传后被证实触犯这两条法律,将在一天内删除其消息并且永久撤销接通网络数据。您也将会在现实中受到严厉处罚。确定要上传吗?”

它提到“现实”一词时明显展露出的是排斥与厌恶。我当然理解,对于它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侵犯。

“确定。”我回答,然后退出。

我恍惚了,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后,好像久违地从来没有思考过,一切都是在麻木的指令下完成。才发现,这里浮躁得根本无法思考。它把我所信赖的、全部撇下了。我双手投降,我放弃抵抗,我撤退了。黑暗有棱角地从上而下地下袭来,像是老式电视机按下了关机键,包围着我的那堆数据线不再控制我的意识,眼前一片荒芜。慢慢恢复了知觉,真正感受到了活着。

我的门外,已经是充斥着一片的骂声了。

我开门,那些把五颜六色现实化的一线城市的人类,他们一齐把摄像头怼到我脸上。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大家快看呐他开门了!”

“就是这人,真恶心,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什么伟大的科学家呢。笑死了,谁知道道德品行这么不端正!”

“老就老了吧,还造谣蹭热度搏眼球,要不要脸啊!”

“……”

我知道,这些话已经足够仁慈了。在互联网世界里的,是疯狂的谩骂。

我后退了两步,拿起桌上的口罩和墨镜飞奔着冲出人群。

我快速地飞跑在棱角分明的街上,被后面的一群人追逐着。刚才虚拟世界里那种失去意识的奔跑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如同在跟思想追逐的感觉。

我打了个响指,一个较小的两翼飞行物冲来,自然地接过我的双脚,使整个身体被托在它之上,然后顺滑地绕过建筑物,依靠遮挡和阴影逃走。我凭着记忆找寻到那个暂时可以避难的地方。

我失神地站在门口,犹豫着抬起手按下了门铃。他开了门,由于低矮,一头卷毛顶在我的下颚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早就算出来了。当然,他没有多问,只是一把将我扯进门,倒了杯水,在桌子上推给我。

“明天之后,这里就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地了。”他总是那么睿智,总是会算好了一切。

“我知道。”我吞咽了一大口水,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

他为我提前打扫了一间舒适的、适合极度疲惫且思维混乱的人休息的房间。对此,我另小部分的思想表示万分感激,而剩下的,还在处于一片茫然之中。

我扑向那张看起来如同松软可口的曲奇一般的床。

我甩甩头,意识到自己已疲倦到极点,身体在发出入睡前的警告。慵懒大口吞咽着细胞,狼吞虎咽。然后我捡起它的残羹剩饭,做出最后的反抗。

“我应该面对他吗?”

我睡着了。

4、拜访

我走在这条华丽长毯上,聒噪而浮夸的装饰让我作呕。只是看到一眼,就立马在脑中连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线,浮想联翩。线是由点与点连接的,每个点上都充斥着烂俗的虚假,犹如一团黑乎乎的、里外爬满蠕动的白色虫子的腐肉,被泡在高浓度糖水里,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只是见到了,就能轻而易举地涌上不适感,似乎被人玩弄在手心。

看起来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测,实际上只是被掩盖掉了本意。花里胡哨的滥用变成了主力,支撑着整个结构。我被带领着在这个复杂的城堡里转来转去,晕头转向。

一个嵌在淡色墙上的门,把手上都是花纹,被那一直微笑着的女机器人轻轻推开。我走进去,对那一身西装,坐在悬空舒适座椅上的男人表示致敬与问候。我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带着假笑,注视着他。

“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件事很紧急,能否给我一点时间来解释一下?”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那么快见到我吗?”

他答非所问,而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瞟了一眼悬浮在旁边的高科技座椅。

“您相信我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知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酷和不公平的,正义和邪恶本身就是一个虚拟词,它是人类的片面而被创造出的词语。从古至今所谓的善与恶,是因所站的立场不同而产生出差异。世上从未有过绝对的善与恶。比如这件事。你无法理解他们所做出的愚昧行为,你认为他们可悲而又无知。而对于他们来说,你的突袭是绝对错误的。他们的最大特征就是一致的偏激,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从未觉悟,永远身处在输出恶毒中。但他们总觉得自己为正义,麻醉在荒谬的理念中。”

他停顿了,为自己补充水分。我则继续认真等待着他继续发言。

“你已经看到了吧,这个世界已经被互联网所控制。我只不过是在占据整个社会及其微小的部分中,起到辅助作用而已。”他流露出一副悲伤的样子。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莫名地暴躁起来。

“是的,我承认,你悟得很透。你就要这么坐视不管吗?你就任由这个世界这么堕落,走向灭亡吗?还是说……就连你也不相信我的研究成果?”

他叹气:“你冷静一点,如果我不相信你,我还会向你解释这些吗?……”

我蓦地跳下悬浮椅,“你认为自己很对,很客观,很理性。你认为自己可以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以一个上帝的视角来俯瞰着世界的?你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利与弊好与坏都无法影响到你了吗?”

我走了,不留下任何一点遗憾地走了。我意识到,我好像断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我变得孤立无助,所身处的,只不过是个僵硬的死局而已。

此时天空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黄昏色,我忽然惊异为何掌管世界的总领人会选择居住在一个五线城市内。我随意找了一家破败的旅馆匆匆住下。

这晚,它又来了。

5、遗失

又是那个冰冷的容器里,装着的两个生物。这次,我所占据的,是真真切切的第一人称。

它走近了,一如既往了走近。

可是这次很反常,我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想要逃离,那种仿佛猎物一样的被监视着强留下来。更像是一种平和尊敬,诚挚的邀请。我不自觉慌乱,并不是因为它,而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以往的,是警告,而这次截然不同,我似乎察觉了什么异样,一种即将结束的感觉油然而生。它依旧凑得很近,血腥味在我的鼻腔里来回冲撞,似乎梦境已经实体化了,真实冲击着我,迥然相异的感知忽然现实,我恍惚了。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愿意来到我们的世界吗?”他混乱杂弄的语言让我混乱不堪,无数思想链接交错在一起,不断地发起冲撞。兴许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退路了,可能即使预知到了未来,也无法改变。难道人类真的该灭绝吗?我还有些不甘。如没有办法解决,何必执着挣扎于一块无法挣脱的沼泽地里呢?可能我最终的归宿,就是如此。

我给予了它肯定的回答。在那一瞬间,我后悔了,我意识到,也许那位总领人的话是对的,不无道理的。为什么就如此轻易放弃了呢。难道这不是逃避吗?也许人就是这样,在真正要面对确定到来的事物时,才会感到后悔。

这次,是我骤然收缩,变成一团景象,永远消逝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

永远。

叶开老师点评:

叶馨这篇作品令我非常震惊,你才是一个六年级孩子啊,脑子里却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在这部精彩的作品里,你对自我价值,对人类社会的无理性行为,进行着深刻的思考。而且语言极好,描述犀利准确,细节感也强。

《反光》这个题目就超级棒“地球五十年之后就要被毁灭了”,发布在全网的这个消息,受到机器人的警告:如果不符合规定,就要被惩罚。说出真相会被追杀,会被庸众谩骂。这就是三十世纪这个世界本质,躲在五线城市也无能为力。读起来,真是有些触目惊心。

这里的“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数学家?天才?愤世嫉俗者?理论家?在那样一个后科技时代,机器人、智能人已经成为一线城市的主要生活方式时,“我”躲在五线城市悠闲地生活,这个如何能做到呢?是在万维网上替人干活吗?还是其他什么方式?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孤独是必然的,然而如何战胜孤独呢?那个一头卷毛的数学家,跟我是什么关系?也许可以还强化一下。

总之,浓浓的孤独感,以及无所着力感。这种写作,是非常的令人不安和震惊的。对你的天赋,为师真是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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