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生产模式变迁和美国大学治理理念的演变

2021-12-22 22:58刘雨盼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美国大学机构理念

刘雨盼 马 肖

(1.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2.山西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一、引言

在全球化时代,知识、研究、创新等重要性的凸显,以及人们对专业技能所持的演化观,改变了大学的社会角色。与此同时,知识社会又植根于这一事实:在全球知识经济中,作为高深知识生产与传播、人才培养介质的高等教育机构比以往任何时代都重要。[1]在此背景下,吉本斯(Michael Gibbons)等学者提出了当代社会中知识生产的新模式——模式2,区分了传统的单一或多学科知识生产模式1与新的跨学科知识生产模式2的异同,讨论了模式2与大众高等教育之间的关系。[2]75-130他们认为模式1的知识生产主要对应大学中的基础研究,不太强调创新和应用,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有明确的分界线;模式2则重视大学与社会其他领域中知识生产的整合,大学中的研究要指向问题解决,强调基于社会经济发展需求的知识生产的应用性与可用性。[3]也就是说,模式2立足于应用涵盖了基础、应用与开发等整个研究系列。然而,由于过度关注由应用引起的知识生产,知识生态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破坏。加之,全球范围内人类面临一系列环境、医疗等重大发展危机,这使得人们对知识的公共价值产生强烈诉求,亟需整合创新和创造的高级知识来应对当前发展危机。基于此,学者凯瑞亚尼斯和坎贝尔进一步提出了知识生产模式3,并从知识、系统(创新、政治、经济、研发与科技、教育和大学)、系统论等角度对模式3进行了深入地分析与操作化。[4][5][6]

可见,伴随知识生产模式的迭换和时代进步,知识类别的特点、知识流通的渠道、知识载体的水平以及知识弥散的方式等都发生了演进。大学是生产和传播高深知识的组织,知识生产和传播等方面的变化会很容易影响到大学实践活动的方方面面。根据唯物论,认识依赖于实践,所以知识生产模式下大学知识生产与传播的实践形式可以准确地折射出大学的治理理念。本研究拟首先对比分析知识生产模式1、模式2、模式3 的内涵,基于此,梳理不同知识生产模式下美国大学治理实践进而探索对应的理念表达,最后总结知识生产模式与大学治理理念之间的内在逻辑关联。

二、知识生产“模式1”“模式2”“模式3”内涵比较

知识生产模式1、模式2、模式3的更迭既是一种客观历史的顺应,也是一种主观时代的选择,三者间既有一定的联系也有较大的区别。知识生产的参与者以及形成的知识网络模式反映了三种模式不同的时代背景;在不同知识生产观下,知识生产的动力源和实际参与生产的知识组织形式不尽相同;不同的知识流动模型和知识特点促进不同知识生产模式深入发展。

从时代背景看,“模式1”“模式2”和“模式3”下的知识参与者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知识网络在时代影响下存在明显区别。“模式1”是在单个民主国家中进行的,且国家层面不存在基于经济的知识需求。因此,国家主要对大学提出的要求是知识传递而不是知识生产,个别大学教师单从兴趣出发进行科学研究和知识成果输出。“模式2”中大学在国家的要求下开始进行知识生产,知识成果转化的路径也主要是向有对口技术需求的企业进行线性的知识输出。伴随着全球化的伊始,一方面,国与国之间国家层面的交流与联系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随着私人财团的发展和研究比例的加重,一定数量的企业私人网络和跨国联盟研究出现。“模式3”中,随着全球本土化的全面冲击,形成知识生产、扩散和运用的网络更加复杂,这种复杂性主要体现在科学研究中国家间、公私间的交叉性上。这一复杂网络被称之为创新网络,该网络和各种不同意义的知识集群共同成为知识流动所依赖的具体要素和完成路径。

从知识生产动力看,“模式1”“模式2”和“模式3”的动力源截然不同,并且为满足各方需求而形成的知识组织也有所不同,这也反映出知识功能的历史性。“模式1”下的大学在当时作为社会职能分工的产物,主要是进行知识传递与精英人才培养,除此之外是以探究高深学问和揭示世界本质为目的场所。因此,仅存在的少量知识生产也是在大学内部制度化的学科结构体系中组织开展的“牛顿模式”的基础研究,而知识生产的动力也主要来自于学术兴趣。“模式2”强调知识的相对应用性,基本特征是:跨学科性、应用情景、知识生产参与者的多样性和异质性、知识生产组织形式的敏捷性和灵活性。[2]120-144大学为了满足社会问责和各种市场需求,需要在一定固有科学知识框架下同时保证多学科、复合性学术人员参与知识生产。“模式3”中更加强调知识生产中知识创新对于传播技能知识和推进社会进步的作用,因此需要通过灵活、暂时性的人力资源配置和多形态、多层次、多节点、多主体的多维聚合网络来实现整个社会、国家、全球的进步。

从知识生产模型看,模式1”“模式2”和“模式3”的流动模型分为线性和非线性两种,非线性又有横向和纵向之分,各模式下的知识生产特点更是迥异。“模式1”中知识生产是线性的,首先是大学单一学科中进行的基础研究,很少或者极少进行知识转移。“模式2”和“模式3 ”中的知识生产是非线性的,“模式2”中大学进行知识生产,然后转移到科技园等相关部门将基础研究进行分类选择进而转化为应用研究,最后应用到实验开发中投入市场。当然,这其中已经考虑到商业要对科学研究负最终责任,因此在知识生产中预估了未来的商业运用的必然性。“模式3”中进一步强调知识生产、扩散与运用的同时性与可逆性,在知识生产中完全融入知识经济与商业对口需求的成分,并以此形成“订单式”知识生产。整个过程需要跨学科支撑,是一个理论研究与实践运用相结合、基础研究、应用研究以及研究实验相结合的过程。

综上所述,“模式2”是合并“模式1”的时代产物,“模式3”是在“模式2”进一步制度性变化的基础上形成的,是对模式1 和模式2知识生产的逻辑拓展。[7]三种模式的要素存在着差异性同时又有一定的承接性,都是在一定时代背景下进行的知识生产,客观上都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目前,“模式3”和“模式2”在共同影响着高级知识经济社会的生产、应用和发展。

三、不同知识生产模式下的美国大学治理理念

大学的根本理性在于适应和反思所处环境进而求得生存和发展。[8]大学是控制高深知识和方法的社会机构,[9]知识生产模式构成了大学内外环境的根本。知识生产模式的变迁能够影响大学的治理实践,进而形成不同的治理理念。截至目前,美国大学治理理念也随着知识生产模式的变迁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

(一)知识生产模式1下美国大学学术导向型治理理念

知识生产模式1下大学处于精英化发展阶段,大学由教师和学生组成的自治团体演变而来,或者由法院和教会的等级制度演变而来。在自治的机构中,教师和学生获得类似于中世纪行会的特许状。美国的高等教育机构都拥有自己的一套机制确保其工作质量,如成立保护其共同利益和捍卫标准的协会。一位教授不能保证有五个人参与定期讲座,他就会被免职。当然,学科专家组成的专业协会也拥有审查学生资格的权利。而高等教育机构的财产和管理都很一般,没有教师或教授自身组织的机构来负责。[10]105-145也就是说,该时期大学内知识生产与传播活动都较为简单,学者教授们在学术自由与自治环境下主要围绕学术兴趣来进行。

知识生产模式1下,国家和社会对知识创造经济的要求不高,知识更多地具有学养性质,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知识的生产和传播局限在特定的机构之间。该时期,高等教育处于精英化发展阶段,大学是核心的知识生产与传播机构,在协会和行会等的控制下,学者教授们“自给自足”地在象牙塔中追寻纯粹知识,与外界的联系极为有限。大学的主要任务就是培养精英阶层的头脑和性格和进行理性知识的探索。由于学术自由和大学自治是维持学术乐园的基础,所以学术权威以行会等组织形式为载体严格控制着大学的治理实践,以防止外界力量的干预。该条件下美国大学就形成了精英阶层控制下的学术导向型的治理理念。

(二)知识生产模式2下美国大学资本导向型治理理念

知识生产模式2下大学处于大众化发展阶段。该时期不管大学是当地人建的,还是在皇家特许下建立的,理事会都是管理体系的一部分。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发展,理事会的组织成员除神职人员外增加了许多商人,他们聘请一位校长来管理。校长在理事的意愿下任职,只要理事会支持他,他就可以在大学中自由施展。该时期大学通常有三种治理模式。第一种以民事公司形式出现。一个团体从州议会获得一份特许状也即“做生意的许可证”。当各州开始建立公共机构时,立法机关通常会对学院的参数进行描述,定义如何任命受托人,并通常为州长、司法部长或其他州政府官员在董事会中提供一个席位。第二种形式是由宗教团体创办的私立大学。通常教会会从教派内部或外部任命一些受托人进入大学,然后向州政府申请特许状或“营业执照”,接着理事会寻找资金聘请一位主席并开始开设课程。第三种形式是依靠有组织的社区而开设的大学,包括在市政府支持下成立的学院,以及私人的、没有教派的机构。校长被认为受托人的代表,许多校长还继续教书,但更多人把大部分时间用在筹款和协调社区关系上。

在不断发展中教师们逐渐获得了一种独立感和自我价值感,像医学院这样专门机构的教师首先获得了对课程设置和学院内部工作某种程度的控制,但是在学术治理方面的角色尚未确立。总的来说,学术团体对机构的行为选择没有发言权。这是因为在教师成为自觉的专业团体之前管理模式就已经确立,当教授有了自己的内部等级制度、研究和学术倾向,最重要的是有了自主权以及欧洲学者所享有的声望,再想改变制度模式就太晚了。教师们获得了任命教授和决定课程的责任,但却没有权力拨出资金、管理学院,甚至无权对学生的录取做出最后决定,他们没有像中世纪那样自我管理,甚至也没有像美国其他一些有学问的职业那样自我管理。高等教育机构的校长是董事会的发言人和代表,而不是教师的领导。

在知识生产模式2下,国家需要知识来促进工业化进程,公众渴望凭借知识来谋得一份职业进而积累自身社会和文化资本。在该背景下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发展阶段,知识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社会上出现了更加广阔多元的知识市场。大学不再处于知识生产与传播的核心,而只作为知识生产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大学的主要任务是为社会训练大批投身专业和职业的人群。随着高等教育规模和发展速度的持续大众化,大学遭遇了双重困境。一是长期预算紧张;二是院校的学术工作变得更为松散。大学需要与外界接触并进行多方面的合作以获得经济支持。因而,在大学治理实践中就更为强调自上而下的结构、集权化和层级制度,并且限制学术权威对决策制定的垄断。受大学持续开放的影响,外部参与力量逐渐比政府的管理控制对大学发展目标和方向的影响更大。这样,大学在持续地学术资本化过程中就形成了资本导向型的治理理念。

(三)知识生产模式3下美国大学生态导向型治理理念

知识生产模式3对应的是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时代。美国各州建立了广泛的大学体系,联邦拨款用于研究、设施、专业学习、各级学生的经济资助、图书馆和改进教学。由于接受这些资金的高等教育机构需要对州和联邦政府的命令负责,所以大学的管理特征越来越明显。各州不断地扩大和协调高等教育,社区学院、综合学院和大学的责任分离。联邦政府通过一系列法案增加入学机会和把高等教育更多地转向专业和职业培训方面。1965年《高等教育法案》规定每个州设立一个高等教育的协调机构,这些机构可以研究并提出建议,但在资金和控制权方面的任何改变仍必须通过立法机构的传统渠道进行。

全州委员会使得系统内的机构变得更加平等,顶尖大学在国家拨款中所占的比例下降,对姐妹院校和州立院校的支持显著增加。随着高等教育系统中每个机构体量的增大,学院反映共同兴趣和价值观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大多数机构看起来更像是商业公司、政府机构。更大的规模导致了管理的复杂性,由于每个机构增加的管理人员的比例都大于学生和教员,学校开设了更多的办公室,许多由校长和教员执行的任务连同许多以前并未出现的任务被分配给中层管理人员。该阶段大多数高等教育机构将其管理结构分为三个系统:学术事务系统、学生事务系统和商务事务系统。大多数学校都有一个学生自治政府,由一个行政委员会、一个由选举代表组成的立法机关和一个裁决违规学生的法庭组成。20世纪60年代学生获得了高等教育机构管理委员会和学院委员会席位,他们可以讨论招生政策、教员和行政任命。

由于政府拨款跟不上学生的入学需求,所以权力下放的速度加快了。州的立法机构和协调委员会授权教育机构设定学费或出售债券。该时期社团主义或管理主义更多地将高等教育定义为商业,而不是学生的学习和新知识的生产。大多数高等教育机构都有市场总监,新课程和项目的准备往往不是他们推进了一门学科的前沿,而是因为它们有市场。由于其他机构持续与高等教育机构竞争国家资金,所以国家对高等教育的支持继续按比例减少。因此,各机构将被迫通过私有化来弥补差额。高等教育机构作为一个公共领域的价值受到了质疑。该时期除了几个很小的私立学校,大学治理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共享治理——每一个决策都应该正式咨询每一个组成成员。精明的实践者不得不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周旋,通过绕过问题、说服缓解或利用漏洞来寻找完成工作的方法。[10]380-435

在知识生产模式3下,世界经济发展模式正由传统“要素驱动”(factor-driven)和“效率驱动”(efficiency-driven)向“创新驱动”转型。国家亟需具有创新创造功能的高级知识来应对发展危机,社会公众的认知水平得到进一步提高。高级知识的生产与运用与公众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他们希望在知识的生产、扩散和运用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在创新驱动的高级知识经济社会中,以“多层次”(muti-level)、“多节点”(multinodal)、“多形态”(multi-modal)、“多主体”(multi-agent)为组织结构特征和以共同演进(co-evolution)、共同专属化(cospecialization)、竞合(co-opetition)为逻辑运行机理的多维协同创新,日益成为世界主流知识创新范式。[11]该条件下,大学进入普及化发展阶段,学科专业设置更加多样,关联着更多组织主体的利益。为了促进高级知识的生产和推动知识在更大范围内的流动,大学积极建构更加开放的网络空间,设计协调不同需求的方式来实践有效治理。这样一来,在大学、政府、企业、社会等多元主体参与的创新知识生产与传播实践中,一种生态导向型的治理理念就得以形成。

四、启示

知识生产模式能够牵引大学潜在的知识基础、知识结构和知识范式,它们彰显着大学的自我理性。[8]在知识生产模式变迁中,大学的治理实践呈现出迥异的形貌,在长久的实践中形成了不同的治理理念。在知识生产模式1下,美国大学在学术权威主导的治理实践下形成了学术导向型的治理理念;在知识生产模式2下,在政府和企业影响下,美国大学的学术资本化程度不断加深,一种资本导向型的治理实践得以形成;在知识生产模式3下,受创新知识生产和传播的影响,知识变得更加民主,大学、政府、企业、社会团体等多样主体参与到知识生产与传播中,美国大学的治理理念变得生态化。知识生产模式的变迁是一种全球现象。尽管不同国家知识生产方式的演变在时间和表现形式上存在差异性和多样性,但在总体演变的趋势上仍具共性,即向更高效地发挥知识社会功能的高级知识生产模式演进。这场席卷全球的模式变迁必然会影响到全球大学治理。美国是世界上高等教育发展较为先进的国家,其大学治理理念的演进尽管是发生在一定地域空间下的,但是其在知识生产模式变迁中的演进逻辑是值得我们探讨的。我们需要在深刻认识本国高等教育传统、特色的基础上,反思、认识并探索我国大学治理理念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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