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论曲艺艺术话语体系

2022-01-20 23:19张祖健
曲艺 2022年1期
关键词:曲艺话语受众

张祖健

当前国际舆论及文化宣传的整体态势,仍然是“西强东弱”。西方国家将以全球为市场的建制化媒体机构作为主导,从规范、概念和框架等维度定义着国际传播的初始议程,掌握着上游的解释权。源自西方社会的区域性知识、文化和价值居于国际话语金字塔顶端,并向下兼容、模糊甚至销蚀非西方社会的表达,这实际上给我国外宣工作构建出了一个“外部西方化”的环境。更值得注意的是,我国文化内部认知结构的西方化,具体表现是在多元文化的彼此碰撞中,我们自身的文化建设长期处于在西方“格子”里“描红”的状态,甚至我们自身的某些文化建设成就,还要借助西方代言者,或至少是要通过西方话语程式来表达,才能为本国获得一定程度的传播和认可。同时,部分民众的生活理念与价值观念与西方标准趋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本国地域的影响力在相当程度上呈现总体下降的态势。在如此“双重西方化”的态势下,个人认为,内部整合的优先级应在外宣发力上,因为着眼于国内,整合优秀文化资源,夯实文化自信的地基,是文化外宣的重要保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的开幕式讲话中指出的,“文艺的民族特性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辨识度。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同世界各国文学家、艺术家开展交流。要重视发展民族化的艺术内容和形式,继承发扬民族民间文学艺术传统,拓展风格流派、形式样式,在世界文学艺术领域鲜明确立中国气派、中国风范。”这实际是“内圣外王”哲学思想的具象化,是整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立中华文化话语体系,进而向世界展示全面立体中国形象的行动指南。

经过千百年的流变,曲艺艺术已经形成了自身独有的艺术矩阵,而这个矩阵的核心,则是其活态的话语体系,具体表现为因时代而变、随潮流而动,在嬉笑怒骂中道尽社会百态,或正面歌颂,或辛辣讽喻,以自身独有的内容和形态为社会的总体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

曲艺话语体系主要特征,是艺术化的口语。以之为“砖石”,曲艺搭建起了“说法中现身”的基本艺术形态。曲艺作品的场景、人物、美学境界等都通过口语描摹得到展现。

在具体到作品的故事情节时,曲艺艺术的话语体系既有总成,也有分蘖。总的来说,曲艺作品故事呈线性展开。武松杀嫂、宋公明三打祝家庄、佘太君挂帅出征、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等,都是在线性进程中展开,人物形象在次第道来的口语描摹中逐渐丰满。而话语体系的分蘖,一般是指在同一“根系”下,因方言各异、说唱消长,不同曲种有着不同的艺术语言和表演技巧。时至今日,随着技术手段的多样化和舞台空间的延展,曲艺表现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个人认为,曲艺话语分蘖现象的动态演进,是评判曲艺活态程度的标尺之一。

作为曲艺艺术话语体系的主要载体,优秀曲艺作品本身具有较强的延展性。一般来说,曲艺从业者会在反复表演中让一部作品丰满起来。由此来说,这种延展性让曲艺话语体系内生出一种有效的黏性,故事、人物、情节等会在一定的艺术基准上“一遍拆洗一边新”,生成有“活性”的艺术符号,让受众在情理之中更能有“意料之外”的惊喜,遂在“听不腻”中不能自拔。俏红娘、憨张生、莽张飞、智诸葛、傲周瑜等,都已经成为特有的曲艺话语符号。而一部长期流传的经典书目,则能凭借“活性”艺术符号的聚合效应,让受众沉浸在精彩的线性故事中,甚至是其中的一个段落甚至一个小插曲,仍然能唤起受众关于这部作品的整体记忆。

表演者的艺术“站位”和个人能力对作品的延展性也有加成。比如相声艺术,有人喜欢某人的逗哏表演,有人喜歡某人的捧哏方式。再比如苏州弹词,有人喜欢清丽流畅的【薛调】,有人喜欢激越爽朗的【琴调】,有人喜欢委婉俏丽的【丽调】,有人喜欢浓郁醇厚的【蒋调】,还有人喜欢朱雪琴搭档郭斌卿的琵琶演奏技巧。所以,曲艺从业者应不断挖掘作品的延展潜力,动态满足不同受众的不同艺术需求。

此外,从业者的职业化和艺术本身的商业倾向也是曲艺艺术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在市井游艺蔚然的两宋,“演史”则“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之事”,“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搏刀杆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而在《武林旧事·卷六》中的“诸色伎艺人”中,“演史”者有乔万卷、许贡士、张解元、周八官人等,说“小说”者有蔡和、李公佐、张小四郎、朱修等,可见当时的说唱艺术已经有了有史可查的代表性人物。而商业倾向则是曲艺艺术话语体系形成最重要的外部动力之一。因为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中不大可能有说唱的技艺,艺人也不大可能凭借四书五经获得衣食。所以,因技艺而获取的商业利益就成了从业者的立身之本——演出不错才能有收益,艺人才能维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而要获得好的市场反响,则艺人必须注意受众的需求,对自身的表演做有针对性的改进。因此,各曲种之所以各有不同的流派传承,一方面是艺人艺术追求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受众对表演的选择性认可。就此而言,建设曲艺艺术话语体系,本身也是不断打破“第四堵墙”的过程,是艺人和受众和谐共生的过程。而一个流派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曲种的一次阶段性总成。

如前所述,作品是曲艺艺术话语体系的主要载体。但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因主题要求、叙述侧重、表演方式、受众要求等各方面的影响,不同作品的体量也各不相同。

长篇曲艺作品一般应具有较强的外来要素吸附性和内生话语提炼性,如此才能有在主题统领下的结构与情节的扩张敷衍能力。传统书目《三国演义》《杨家将》等是如此,据小说改编的长篇书目,如长篇弹词《啼笑因缘》《李双双》《野火春风斗古城》《筱丹桂之死》等也是如此。

当下对中篇题材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苏州弹词上,自《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创演以来,中篇作品不断发展,目前已经成为苏州弹词书目的一种重要的表现方式。中篇弹词一般要能在一个时间区间内表演一个主题鲜明、结构完整的故事。总的来看,中篇弹词兼有长篇和短篇的特点——为确保故事的悬念和完整,中篇也可以分出一定的回目,同时其主体指向性较为明确,与短篇较为相似。而为了保证在相对有限的篇幅中突出主题,中篇的艺术语言既有曲艺话语的基本特性,有时也会有外来要素的影响,总的目的是在拥有曲艺叙述技巧的同时进一步精炼语言,最终成为比较完整的艺术话语作品。如《真情假意》等中篇作品皆是如此。

当前,艺术话语的增量和艺术作品的数量均有增长,前者意味着艺术词库和表现内容的扩展,后者则是艺术对时代快速发展的动态反应。曲艺之所以能成为“文艺的轻骑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口语化特质对生活内容的兼容性高,同时表演者不需要太多的道具佐助,反应灵敏度高。“轻骑兵”特质在短篇作品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事实上,在新中国成立后,短篇作品是曲艺展现艺术魅力、反映社会现状的“主力军”之一,前者如弹词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和京韵大鼓《重整河山待后生》等,后者如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说新书运动中的《社会主义第一列飞快车》《“曙光”与“五味斋”》,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如此照相》《头头是道》《补婚》,和进入新世纪后的《夜走狼山》等。

个人认为,不同体量的曲艺作品对曲艺艺术话语体系建设是具有不同功用的,长篇作品能极大地锤炼从业者的表演技巧和讲故事的能力,中短篇作品可能对创演者精炼语言和主题较有助益。均衡发展不同体量的曲艺作品,让从业者全面提升能力的同时,为受众提供不同种类的作品,是完善曲艺作品序列的有效方法,也是强固曲艺艺术话语体系载体的重要途径。

三、当代曲艺话语体系的进一步完善

话语是一种社会沟通形式,而从传播学角度看,话语则是艺术创演和社会接受之间的“通讯编码”。中国曲艺的艺术话语应该与民族记忆和社会文化有效对接,并承担有效的“转译”功能,因此,曲艺艺术话语要更具体、更凝实,曲艺作品要能以民族史诗、民族情感、民族英雄、民族经验、民族审美等为基准,建构起具有中国特色的曲艺文化话语。耿直的张飞、忠义的关羽、精忠的岳飞,以及忠烈满门杨家将和游戏世间的皮五辣子等,是传统曲艺的活态话语符号,也是授受双方的精神共鸣点——创演双方对历史场景、故事情节、人物个性等的认可,本质上就是对作品中沉淀美学的认可,就是对某一种精神的认可。因此,新时代下曲艺话语体系的建设,尤其需要重视话语符号的构建和“转译”系统的顺畅。关公战秦琼的闹剧,“马大哈”的不负责任,虎口遐想的尴尬,小偷公司的讽刺,真情假意的是非价值等,都是社会主义新曲艺成功塑造的新话语符号,也是对受众在一定时期内普遍关心甚至“致郁”现象的集中“转译”。

社会文化有不同的侧面,因此曲艺的“转译”可能也会有不同的呈现。20世纪40年代后期,上海有个小报记者,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些公司办公室的八卦绯闻,居然也收获了不少粉丝。上海某些商业电台得到了灵感,因此在播送说书节目间隙,邀请杨六郎插播这些八卦故事,节目被称为《杨六郎空谈》。新中国成立后,类似的小报闲文衍变为一些广播曲艺作品。但因内容及格调不符合社会主义新文化的要求,这些作品和相关节目被取消。而与之相对的,在20世纪60年代,全国范围内兴起说新书的热潮,《青春之歌》《李双双》《林海雪原》《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一批反映社会主流文化要求的长篇弹词纷纷出现,一度在江南书场中广受欢迎。喜欢曲艺艺术的陈云同志肯定这种曲艺发展大势,说“对待现代题材的新书,要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新事物开始时,往往不像样子,但有强盛的生命力。对老书,有七分好才鼓掌,对新书,有三分好就要鼓掌”。

曲艺艺术话语有时代迭代,曲艺艺术话语及相关作品需要符合社会文化环境的主要求,只有能充分发挥出自身“兴观群怨”的社会功能,曲艺才能拿到艺术传播的“社会许可证”。曲艺艺术话语体系的社会主义文化含量及其同作品的体裁体量、文学表达、表现方式、美学特性等要素含量的配比,将影响曲艺为人民服务的能级。

曲艺艺术要为人民服务,首先应该准确把握时代特征,从历史深处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一次集体学习指出,“红色是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鲜亮的底色,在我国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上红色资源星罗棋布,在我们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百年奋斗的伟大历程中红色血脉代代相传。每一个历史事件、每一位革命英雄、每一种革命精神、每一件革命文物,都代表着我们党走过的光辉历程、取得的重大成就,展现了我們党的梦想和追求、情怀和担当、牺牲和奉献,汇聚成我们党的红色血脉。”因此,用心用情用力保护好、管理好、运用好红色资源,并将之“转译”为思想性与艺术性兼备的好作品,切实增强红色文化的表现力、传播力和影响力,是当下曲艺话语体系建设的努力重点之一。

(作者: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责任编辑/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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