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坚守中重构职业生命

2022-02-19 03:12王锦菊
师道(人文) 2022年9期
关键词:学校工作教师

王锦菊

小学时,不少人或许都曾写过一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当时,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探险家,无拘无束,纵情天地间。可在我读初三时,父亲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自此丧失劳动能力。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让清贫之家雪上加霜。一个月内,体弱的母亲,头发全白,作为家中长女,我被迫辍学。当时是班长,也是班上最努力,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班主任心痛不已,做主替我办了休学。

第二年,父亲拣回一条命,母亲让我去镇上学裁缝。一天傍晚我从裁缝铺回到家门口,听到班主任余老师咆哮的声音: “娃这么求上进,怎么能让她辍学呢?对娃太不负责了。让娃念书,学费我借给她,以后还。”进门,老实巴交的躺在床上的父亲,满脸憋得通红,母亲在边上抹眼泪,我心如刀绞。哪个父母不疼儿,父母本就揪心。父亲长叹一声: “去念吧,念一天算一天。”重返校园的我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1998年中考,我考了全县第二名,这个成绩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山旮旯学校是史无前例的。可是在填志愿时,我却犯困了,如果读高中,必定会有更广阔的前景。但家庭陷入困境,我必须尽快担起重担。权衡再三,我选择了读师范。当时虽年纪小,可是我仍然懂得,走上这条路,对我家来讲,可能是直路,但我将注定平凡,或许一辈子生活在乡村。因此,哪怕中考成绩如此优异,我内心并无一丝欢喜。

我深深懂得自己知识浅薄,不能固步自封,就此止步不前,今后更要自律自强。因此,之后我几乎是用一种悬梁刺股的方式努力生长。师范毕业时,别人中专文凭,我通过自考同步获得了安徽师范大学大专文凭。工作两年后,又获得安徽师范大学本科文凭。那三年里,阅读和写作是我仅有的爱好,学校图书馆是我课余呆得最多的地方,购置图书是我开销的重头,家里书柜是投资最大的区域。深知自身文化底蕴不足,许多午后,许多夜晚,我始终保持着对学习的渴望,身心全扑在书籍上,旨在同命运作不屈的较量。

首站西源,航灯点亮

2001年师范毕业,通过招聘考试我成为一名初中语文教师,分配到偏远的西源初中。八月底,我提着简单的行李,坐着三轮车在乡间崎岖不平的砂石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到了学校。学校建在宿松县隘口乡大山深处的一块小平洼上,四面的山峰将学校围得密不透风,砂石公路是连接外界唯一的纽带,每天仅一辆三轮车往返县城一趟。走进学校,我发现学校不但没有围墙,连校门也没有,只是在教学楼中间位置用红漆写了“西源初中”四个字。那一刻我对自己说: “一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要离开这所学校!甚至离开讲台!”

后来我才知道:十多名教师年龄普遍较大,我是唯一的青年教师;学生流失十分严重;教学质量已连续多年“关笼子”,学校濒临撤并。每个年级一个班,一共三个班。我教初一语文兼带全校音乐。第一堂课,走进教室,一群乡村少年挤在门口将我围拢,高矮不一,但眼神都是那么清澈,那么明亮。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荡,猛然醒悟。我站在这里不仅仅是对自己家庭的一份责任,更是对受教育者、对社会的一份责任。因此,心里萌发要做一名合格老师的理想!

我开始认真钻研教材,分析文本,以读书、写作打发闲暇时光。平日课堂上,我拿出自己全部的生命积累和识见来上课,以凌厉语气“指点江山”,以磅礴气势试触人类精神的深邃,我自以为收获了良好效果,为这个死寂的池塘掀起了一点点涟漪。

直到一天,讲授莫怀戚的《散步》。课堂上,一名成绩优秀的学生打断我说: “老师,一家三代人一起散步怎么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呢?我爸爸妈妈在福建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家呆几天,记忆里从来没有全家在一起散步的经历。”平静的课堂上,立刻炸开了锅。 “我一家人也从来没一起散步。” “我出生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我妈在上海。” “我都三年没看到爸爸妈妈了。”一个孩子突然小声啜泣,接着很多孩子跟着大声哭起来。站在讲台上的我,那一刻,只想抱抱这些孩子。我突然意识到这群大山深处的少年,生活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间,纯净脆弱而又敏感。他们与外面的孩子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更需要老师教他们“睁眼看世界”。

自此,生活上,我尽可能给予他们更多关爱。教学上,既备教材又备学生,确定合适的课堂容量,讲解文本时尽量为学生架起跨越时空的桥梁。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我倾尽全力试图影响学生,不仅教给他们死的知识,还想点醒激活什么,我期待更深邃的东西像泉水一样汩汩而出。慢慢地,这群山里少年开始从书本语言文字缝隙里望见外面广袤的世界,飞向一个高远的地方。

那时,我的宿舍在北边瓦房尽头,冬天阴冷,夏天闷热,一年四季阴暗,地理位置很不好。但下课铃一响,本班的外班的学生就往里钻,问问题的、借书的、找老师谈困惑寻求帮助的,总是热热闹闹。礼拜六、礼拜天,学生依然往学校涌,丝毫没有周末的概念,挤在我房里看书或拉着我陪他们一起去爬山郊游。我带他们成立了“悦”读社团、采撷编辑部、品馨朗诵会,办了校刊《放飞》……

有时也会投投稿,陪孩子们静静望着学校前面的砂石公路,等候乡镇邮递员的到来。邮递员有时会给我们带来一份报纸,有时是一本《初中生必读》,也可能是一封信或一张十元二十元的稿费单……天真无邪的学生热闹了我荒凉而孤寂的青春,而我也在努力丰富他们干巴贫瘠的灵魂。这时,我早已忘记了入职时的无奈和报到时的嫌弃。就这样,守着他们也挺好。

因为拆乡并镇,学校迁并到邻校。我调离呆了两年的西源初中。那一刻没有离开的欣喜,只有对学校的不舍和对学生的眷恋。两年大山深处的教书生活,让我爱上了这里,也爱上了教师这一职业。

十年学思,追梦前行

第二站仍是一所偏僻的乡村学校——万元初中,比西源初中规模大。平行年级三个班,全校有九个班。学校重视教师队伍培养,教学教研氛围浓厚。当身边的人都优秀的时候,耳濡目染,浸润滋养,我也悄悄地进步。在这所乡村学校里,我被裹挟进来,也被带动起来。我除了想做一个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外,我还想做一个有专业能力的教师。学校每个月都有一些教研活动,每次不管是不是自己所带学科的,我都争取机会认真参与。几年下来,活动记录做了一本又一本,教学小记、教学反思写了一大摞。每次教育主管部门组织比赛,我都积极参加。我也在自己的课堂上,积极探索。

工作第四年,县里举办语文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每镇选派一名教师参赛。我只获得了全镇第二名,没有参赛资格。我感觉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调好课,全程观摩,记听课笔记。既不是评委,又不是选手,我是赛场唯一的“局外人”。休息间隙,有位评委说:“王老师,一名好老师需要五年的培养才有成效,你慢慢来。凭着这股钻劲,我看好你!”这句话让我浅薄虚空的心变得充满力量。他后来成了我的师父,我问道的师友。

我知道人既要有仰望星空的勇气,更要有脚踏实地的努力。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说: “我永远都没有长大,但我永远都没有停止生长。”我更加勤恳地练习各项教学基本功,更加刻苦地学习各类专业知识,不断提升自己。我要沉潜累积,勤于思考,大胆创新,努力成长为一名家长放心、同行认可的合格教师!

工作第六年通过镇里的遴选,我在全县优质课比赛中获得一等奖。

工作第七年我在全省阅读课教学比赛中获得二等奖。

工作第八年教育案例《唤醒沉睡的花香》获安徽省德育案例特等奖。

工作第九年我被评为安庆市优秀教师。

工作第十年我的《桃花源记》在“一师一优课 一课一名师”中获得 “部优”。

留守教坛,痴心不改

工作第十年里有一段小插曲,让我更清晰地直面自己的内心。2011年机关干部招录考试,好友报名参考。应友人邀约,陪同备考参考。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以遥遥领先的成绩通过笔试。家人很高心,特别是父亲。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但他总为当年我高分上师范耿耿于怀,他强烈建议我就此改行。

十六岁那年,因为上师范,我缩在被窝,流了一晚的泪;三十岁的那个晚上,似乎夙愿得偿,我却犹豫了。教师走的是一条艰辛寂寞的路,备课反思的愁肠百结,青灯黄卷、皓首一经的枯燥乏味。相较而言,行政工作热闹得多。但十年的时光我已深深爱上农村教师这个充满激情和诗意的职业,太多的羁绊让我难以割舍。整夜难眠,但我明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知道了在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世界,校园才是我的栖身之所。第二天,我毅然放弃了面试的机会。有时不管别人感觉多么的不可思议,只要是顺从本心,放弃也是一件挺容易的事。

挥汗拓荒,只为花开

工作几年后,成家买房,将病弱的父母接到了城里。爱人在另一所偏远乡村中学执教,我在南,他在北,无法顾家的我们只能请一位远亲照顾老人孩子。爱人一直盼望有机会能调进城。2013年教育局组织教师进城选拔考试,我意外考了第一名,按政策,第一名有优先选择权。当我在意向书上填龙山学校时,所有人都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因为三所学校中,实验中学、城关初中均是本县老牌名校,而我选择的龙山学校只是一所建在园区外围荒土坡上的新学校,虽说属城区学校,但实际上离城中心十多公里,地理位置、学校条件没有哪一样能与另外两所学校比。

只有自己明白,我终究不能穿越回到十六岁那年夏天,无法抹掉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脸上的泪水。现在生活越来越好,孩子们学习条件比我们那一代好得多。但打工浪潮导致乡村步步走向没落,留守孩子因长期缺少亲情的陪护,他们没有良好的品德行为和学习习惯,文化基础薄弱,心理上有很多迷失的空间。十几年农村教学已让我爱上了农村教师这个角色,我想在兼顾家庭的同时,终生致力于农村教育。当年恩师向无助的我施以援手,为我重塑人生,用行动诠释了教师的责任担当,我要将这份教师良心传承。

龙山学校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园区企业职工子女及周边片区外出务工人员子女,他们均来自农村家庭,现在或曾经大多是留守儿童。留守生、单亲家庭、孤儿占全校总数的近40%,我愿意余生与这群农村孩子共成长,愿意关注他们精神与心灵世界的重构,愿意奉献我的光和热为这块阵地点亮一盏明灯。哪怕将面临艰辛的跋涉、拓荒之旅,我也要努力让这些农家娃尽可能享受到现代化一流学校的教育。

新学期我担任学校教研主任,校刊《守望》主编,带七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兼701班班主任。 “一定要带着老师良性发展啊!”余校长殷切地叮咛嘱咐。全校100多名教师来自全县各校,学生来自全县各乡镇,就连行政班子都是临时组合,整个学校如一盘散沙。

临危受命,是一份鞭策和激励。螺丝钉虽小,但螺丝钉有螺丝钉的光和热。我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树正气、有担当,方可持续发展。面对严峻的现实,我领着老师们逐梦同行,开始结合校情,努力寻求特色发展之路。水尝无华,相荡乃成涟漪;石本无火,相击而发灵光。我努力发挥示范引领作用,用行动影响身边的同事,鼓励教师梯队成长,激发教师思维碰撞,注重刚性制度和柔性关怀相结合的人文情怀管理模式,成立备课组、课题组,开办各项社团30余个,攻坚克难,为学校教育振兴助力。

转眼间,在龙山我度过了从教后第二个十年。荒山上零起步的这所学校先后获得“安徽省少儿素质教育工作先进单位” “安庆市文明单位” “安徽省最美校园书屋”等各类奖项表彰八十余次,教师在各级教育主管部门组织的比赛中获奖一千余次,近五年连续荣获宿松县义务教育学校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教育教学质量已跻身全县第一方阵,实现了农村孩子也能享受优质教育的梦想。

岁月就在这种平静而平凡的日子里流逝着,也是在这种不断突击和持续突围的日子里奔腾着。踏四季,逐一路芬芳:

工作第十二年,我被评为安庆市优秀班主任、安庆市教研先进个人。

工作第十三年,我被评为安庆市第四届语文骨干教师。

工作第十四年后,我一直被县教研室聘为党员优质课、初中语文优质课评委。

工作第十五年,我被宿松县教育局聘为初中语文兼职教研员。

工作第第十五年,我被宿松县教师进修学校聘为“国培计划”送培送教老师。

工作第十六年,我被教育局聘为宿松县校园大阅读指导专家。

工作第十七年,我被评为安庆市第五届语文学科带头人。

工作第十八年,我被安徽省教育厅评为“图书管理员榜样人物”。

工作第十九年,我被评为安徽省优秀校刊编辑。

每每读到台湾作家林清玄《心田上的百合花开》中的几句话总会深有触动: “百合花一朵一朵地盛开着,花朵上每天都有晶莹的水珠,野草们以为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极深沉的欢喜所结的泪滴。”有多少滴汗水、泪水掉落地面,迸溅成缓缓上升的璀璨水花,就会有多少爱的收获。在历经艰难后,会有披荆斩棘见坦途的淡然;也有一个拓荒者在辛勤耕耘之后,带走荒凉,留下繁华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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