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雕塑艺术中的稚拙感

2022-02-24 08:45宣妍李锁成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
艺术品鉴 2022年36期
关键词:雕塑艺术家艺术

宣妍 李锁成(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

一、“稚拙感”概述

“拙”字在字典里的解释为笨拙,而在艺术领域的拙却是对一种特殊风格的形容。拙可分为稚拙、古拙、朴拙、清拙、简拙、拙厚……以“拙”为中心,中国人为此开展了多重的审美。“拙”在艺术上也同样赋予了我们对事物不同的看法与热爱。如大巧若拙一般可指对笨与巧的超越,达到极致后归于平淡。而第二层意思蕴含在稚拙或丑拙中,在各门类艺术的初始阶段皆会呈现原始稚拙的特点,而随着工艺与技巧的完善,各类艺术开始逐渐走向成熟,而一旦过巧则容易导致媚俗,而此刻只有从相对逆反的方向才可开辟新的道路。

“稚拙”,可以说是童心的回归,是洗尽铅华后,回归人性最纯粹、最真实的状态。稚拙艺术起源于20 世纪初法国巴黎,法国画家亨利·卢梭为代表的画家群抛弃了古典艺术的传统表现手法,追求原始艺术自然天成的表现形式,根据绘画作品中表露出来的天真朴拙、自然天成的风格特征,从艺术发生学的角度提出Naive Art(稚拙艺术)一词,用以统辖原始派艺术。

中国的艺术发展过程中也出现过崇尚稚拙和赤子之心的观念。书画家们热衷于枯笔焦墨的状态,诗人也同样视一些拙句为佳作,匠人更是以粗朴视为雅器,愿意寻找一些古拙的野趣,那些看上去粗陋、欠雕琢的东西,在中国人眼中却呈现出了独特的美感。明清之际的思想家傅青主则曰:“宁拙勿巧。”中国现代画家齐白石,作品体现出的天真童趣,令人难忘的单纯和率真的表现,就含有稚拙的因素。明代思想家、文学评论家李贽提倡“童心说”,夫童心者,真心也。失去童心,就是作伪了,作伪一无可取。他提倡以童心为先决条件,评定诗文写作水平的高下。孩童的图画,往往在稚拙中有天趣。高超的匠人,用返璞归真的器物,表现内心的干净与澄澈。就像是毕加索的话:“我花了四年时间,可以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我却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才画得像个孩子。”童心即是真心,用一片赤诚,感受鲜活的生命,获得自然的灵光。稚拙感蕴含着极具童稚趣味的美学价值,并分别在人的精神与视觉中给予人不同的感受。随着稚拙艺术的发展,人们在雕塑艺术的创作中纷纷追求稚拙感的表达。但如果仅仅是寻求方法和捷径,必定只会将其平面化而无法找到其真正的意义。所以真正对于雕塑艺术中稚拙感的研究应回到历史中去,寻找在不同时期稚拙感被选择的原因,需考虑的是差异性而非共性。这有助于学者选择及分辨当下社会中我们应寻求的是何种稚拙的表达。

二、稚幼之情

带有稚拙感的艺术作品在创作时所呈现出的是自由的纯真的精神状态,一般体现为情重于理,主观心理大于客观因素,童稚心理在创作中的效用大于人工理性。艺术家脱离了工艺技法的限制,并不拘泥于单一的形式与材料,在表现手法上更加的自由真实,不要求绝对的精致细腻,忽略不重要的细节部分。如图1 旧石器时代雕塑牙雕小马,距今3万多年前的奥瑞纳文化,整体造型简洁但塑出马的基本特征,大胆夸张取舍,一眼便可认出是马。这是因为原始居民对事物的认知概念使他们在创作时抓住主要典型的特性而舍弃一些细枝末节。印度陶塑母神像、印度石艺作品男子胸像等作品都是作者根据当时的社会背景选择熟悉的题材用陶泥捏制的,它的特点是形态抽象、造型夸张。尽管雕塑形体与结构并不准确也略显粗糙,但是当作者倾注了感情在泥塑上时,作品显得朴拙无华毫无雕琢之气,并且可以发现在古朴稚拙的形象中蕴含了强劲有力的气韵,表现出潇洒、大气的写意风采。无论是东方或是西方,意象雕塑都是人类最传统且直接的表现形式,在具象事物的表现能力与审美能力未形成前,雕塑大多会以高度概括、强化主要特征、简洁的形式呈现。

图1 牙雕小马 属奥瑞纳文化(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艺术作品中这种有着原始且朴素情感意味的稚拙气最为打动人心,它用独特的视觉感受唤起人类永恒、纯真、高尚的情感以及对过去、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一般可在儿童的作品中寻找到稚拙感的体现,美国艺术史家乔纳森·范伯格是第一位研究这方面问题的学者,著有《天真之眼:儿童艺术与现代艺术家》。乔纳森·范伯格得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儿童艺术同伟大的现代艺术一样值得尊敬,许多艺术家想要用‘儿童之眼’寻找那种本质的表达”。

稚拙感的艺术作品也因具有独特的视觉语言与情感宣泄方式,成为部分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与设计中的灵感源泉,并为当代艺术注入新的动能。轻快化的设计趋势蔓延至诸多艺术门类中,在服饰、平面、产品、建筑领域,稚拙艺术品的独特性都为观者带来轻松有趣的感觉,触动着人们心底的娱乐心情,特别是在大批量生产的工业生产与机械化加工的时代,大多数人追求绝对光滑精致的外形,甚至传统手工艺品也大多用机器制作,在一味追求形似的道路上,越来越多的艺术品陷入格式化与套路化的死循环。若陷入了格式化的问题则会导致观者缺乏“陌生感”,久而久之产生审美疲劳。

基于时代的需要,艺术家们在不同的角度下都似乎在寻找新的视觉语言来满足当今时代背景下的人们的内心情感需求。而这些淳朴有力的艺术作品也恰好符合当代青年人的审美追求。在这个压力剧增的时代,一些成年人尽管在生理上已经成年,但在心理上却仿佛还停留在童年时期,所以他们也在用购买此类产品的方式去追忆他们的童年,去弥补童年的遗憾。或许稚拙感的艺术品可以更多地给当代年轻人带来一种精神层面的慰藉,可以在承担工作压力的同时去享受精神的放松感与愉悦感,可以短暂地借用自己童年的眼睛去感受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状态。

三、朴拙意象与塑拙之法

稚拙感在具体的雕塑创作中的可有多种呈现形式,在东方的雕塑艺术中不同时代稚拙气息也会以不同形式不同手法呈现在雕塑作品中,从商周凌厉之美的饕餮纹中我们不难看出(如图2),这与原始社会陶塑已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如今在人们眼中看来崇高、可怖的青铜器物,其实却有着不一样的解释,这些造型怪异夸张的青铜器皿,反映了当时我们的祖先对图案崇拜的风俗习惯,同时也表现了在那个时期人与自然的关系曾经是和谐、单纯且充满稚趣的。仅凭自己的想象就随意给它们冠上可怖、凶猛、丑陋的帽子,殊不知其实这就是古人理解自然的方式。那看似狰狞可畏的形象中尽管存在有意识的夸张可怖,又仍然保留着某种真实的稚气,从而使这种不掩饰的神秘狰狞反而荡漾出一种不可企及的童年的美丽,这是原始的、天真的、拙朴的美,这是人类早期的童年气质。

图2 饕餮纹 商周(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在中国的雕塑艺术中,动物的形象占了较大的比重,如西汉霍去病墓石雕群有跃马、卧马、伏虎、卧牛、卧象、野猪、鱼、蟾和野人抱熊等,大刀阔斧地切削并将圆雕、浮雕与线刻技法综合运用,很好地抓住动物的神貌特征以意传神,形式语言简练、夸张且有着传神的奇特效果,拙中见巧。所谓“思想为妙,神与物游”通过将现实中所说石材的“物”转化为观念的“象”,从而在雕塑家心中将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沟通起来。霍去病墓石雕群作品是中国古代雕塑接收外来艺术的影响,明显接收中亚和西亚艺术后融会贯通的结果。发扬气势雄浑优势和内在力量处理的方式,成为汉代艺术的一大特色。汉代石雕作品每件都充满着活力,洋溢着天然、淳朴的趣味,有着古拙、奇美、雄健的艺术风格,经过2000 多年的自然风化,更显得更加古朴、浑厚。

基于东方意韵之美下大刀阔斧的雕与不拘小节的塑构成“拙”,“拙”为意韵抒发的别样手段,部分传统石雕在选石过后先行观察石料形态,根据石料形态而定夺石雕内容,自选石起石料已具备其势,雕塑线条都是经过高度的推敲和概括提炼而成的,所以稍以修饰关键部位即得其意,与西方古典雕塑中的利用大块面和空间变化来体现轮廓和衣纹的形状是完全不同的。所谓得意而忘象,便产生了补拙的感受,拙具备着一定的不完整之意,另一部分意味着作品表面起伏跌宕、粗糙不光。作品具备完整含义下,形象不再过度处理,同时也是对石料巧夺天工的肌理或是泥料颇具情怀的塑造之痕的保留与展现,既具形象之含义,又具备自然气息之意韵。作品中保留了人与自然互利互用的关系与时间性,以不完整、粗糙跌宕的形态暗示此类关系是最为简单、巧妙之法。

拙也是一种特殊的装饰手段,即使一些作品刻画得很细腻,在表现手法上也会显得充满稚气。拙可作为一种特殊的肌理而存在,当在运用于具象雕塑、抽象雕塑、装饰雕塑时,也会感受到其不同层面的艺术语言及艺术价值。例如装饰雕塑强调主观对客观的感受,其造型是客观之像与主观之意的结合。装饰雕塑偏重意趣性,一般淡化情节性因素,理想化的抒情展现浪漫的艺术夸张及象征性,决定着装饰雕塑“表现性”的特征与手段,直接影响和左右其在功能、作用方面的外延。

艺术家贝蒂·伍德曼经常喜欢解构传统陶瓷器皿(如图3),她的作品包含大到特定地点的壁画,小到零碎的柱子和地板碎片。在颜色和图案的使用上,伍德曼的早期作品可以被视为对当时盛行的极简主义和概念美学的一种表现。她模糊了绘画、雕塑、陶瓷之间的界限,将绘有装饰图案的泥片像地毯般折叠,当她使用漆料在陶器绘制时有着孩童般大胆无畏的追求,成就了她作品独有的视觉效果。

图3 六月的意大利June In ltaly 施釉陶器 2001年(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四、稚拙的材料语言

在古代雕塑材料的使用上,中国的雕塑材料比西方更加丰富一些,例如陶泥、木、玻璃、玉石、金银铜等,其中以陶和木居多。由于文明的发展,西方较早地在材料的选择上逐渐抛弃了土木,选择创造一个以石雕作为主流的雕塑艺术史。

当代艺术家有着更大的材料选择空间,在创作时需分别考虑到材料的色彩、材料的质感、材料的肌理、材料的光泽度与材料给人带来的心理变化。不同的结合方式材料也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艺术创作的偶然性所带来的神奇力量与孩童永远捉摸不透的行为方式所带来的奇妙感受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中国人的雕塑在取材上的特点主要是自由、大胆,而且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表现对象,例如:中国艺术家周国桢选择使用陶瓷材料去表现童心,作品《动物世界》(如图4)表现手法的多变和材质的多样是其陶艺创作的另一重大特征,不同的工艺手段、不同的材质展现其作品的不同主题和鲜明的陶艺个性,作品保留了陶瓷的粗糙感,并将泥性与作品的造型很好地融合,不做过多的雕刻,点到为止,仿佛是艺术家一遍遍地与材料对话并不断地探寻动物们最本质的感觉。

图4 动物世界 陶

又比如国外艺术家理查·肖(如图5)用他诙谐的方式进行创作。肖开发了一系列令人惊讶的技术来进行创作,比如完美地铸造瓷器和釉面转移贴花技法。其作品呈现的是西方后现代的“虚无”情绪,用幽默、讽刺和优雅的方式进行创作,自由地做出无意识的尝试和冒险,使人们得以审视“真实”外表下所蕴含的物质与物质、物质与生命等诸多话题。他的作品超越了简单的怀旧情怀,具有多方位的文化和精神意义。艺术家理查·肖的每一件作品都运用非常丰富的色彩和图案且利用最普通的物体,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合,如同孩童一样无厘头地堆积木,通常体现不出组合原因,但是看起来却充满趣味性且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图5 颜料盒上的人 2000年(图4,图5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艺术家克里斯蒂娜·波丝维(如图6)使用陶瓷和浇铸玻璃以及古董玩具、动物标本和小型家具部件进行创作。她的作品表达的是她自己的童话世界和白日梦的结合,象征我们能够进入到潜意识当中去揭示我们自己的脆弱性、出生死亡和来世。利用玻璃的通透性去与陶瓷材质做对比,却又将二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像是两种材料的交流、互通。同时也利用了稚拙感在精神层面的效用去引领观者走进其中,就像是寻回一个已经遗忘的梦,或是一段逝去已久的记忆。

图6 (左图)蓝色座椅Blue Chair玻璃浇铸 陶瓷 油画颜料 毛绒 2020年;

宣妍的玻璃艺术作品《孩子们的自言自语children’s language》(如图7)以儿童画中诙谐可爱的小怪物为灵感源泉,并使用玻璃粉烧工艺与灯工工艺去替儿童诉说心中的故事。在制作手法上模仿儿童用笔时的卡顿状态,形象中颇具稚幼气息,在塑造之中并未追求极致的精细,而是通过工艺特殊化的处理使观者的注意力能够集中于形象本身以及材料与形象的关联、作者对于稚幼之情特殊的传递与表达之中。

图7 (右图)孩子们的自言自语children’s language 玻璃铸造、灯工 2021年(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在作品《孩子们的自言自语children’s language》当中,题材的稚幼之情以及粗犷的拙的形象也同样有所体现。作品的概念来源于孩子们绘画时的状态,孩子们利用绘画来表达情感,传达他们的喜怒哀乐,同样也会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小怪兽们自言自语地述说,而孩子们画的这些小怪兽们也是充满童真充满想象力的,作者正是想通过这些小怪兽,提炼出最纯朴的童心感染并愉悦观众,同时希望家长们多关注孩子们的内心,让丰富的想象力不仅仅围绕着孩子们,也能逐渐走进成年人的世界。

在当下不断有新材料新媒介涉入艺术创作的时期中,稚与拙不该仅停留在创作主题与塑造手法上,材料从载体已经不断走向自我表现,稚与拙应当更好地融入材料艺术之中,展现出更多的材料魅力去更好的传递情感与造型语言,不再被单独分割看待。

稚拙同时应当符合于工艺,以更巧妙的方式诠释稚与拙以及观念、材料、形式之间的关系,这将是一个更加复杂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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