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人间词话》中的李后主形象

2022-02-25 21:39邓崔红
今古文创 2022年6期
关键词:人间词话悲剧性

【摘要】王国维评论南唐后主李煜词在《人间词话》中占了大量篇幅。王国维对李煜词多加赞赏,表现出二人在学术思想上有相通之处。李煜用“心血”作的词不仅开创了一种独特的境界美,还贴合了以“真”为美的审美要求。在人生阅历和身世遭遇方面王国维与李煜有相似之处,他们的人生都坎坷曲折,所以王国维就更能够体会李煜词的悲剧意义,这就能解释王国维为何在《人间词话》中对李煜的词作赋予了极大的肯定。

【关键词】《人间词话》;李煜形象;悲剧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6-0007-03

一、王国维与《人间词话》

(一)王国维少时经历

王国维家族是书香门第,起初王国维的名是国桢,字静庵,其后更名国维,字静安。据《王国维传》记载,王国维之名出现在了1892年的秀才名录之中,但其字仍为静庵[1]。母亲去世时,王国维年龄还小,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塑造了他“体素羸弱”多愁善感的性格。《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这本书以王国维之幼年遭遇及性格发展的维度,从不同角度阐述了王国维的文学观[2]。在其文学发展道路上,因为遭遇了幼年丧母之痛,王国维对悲观主义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后成为忧郁悲观的代表。王国维痛失了母亲之后,只能跟着父亲生活,还好王国维的父亲喜欢钻研学术,所幸经由父亲指导,从小便研读诗书。经过其父奠定学习基础之后,王国维在七岁时正式跟随潘绥昌于私塾研学诗文,熟读经典,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尔后转入陈寿田门下,恰逢陈寿田之恩师李善兰较早地接触了西方的先进文化,王国维在其影响下也逐渐踏上了探索西方学术的道路。

(二)学者眼中的《人间词话》

王国維自幼爱阅读,各种类型的书都有涉猎,尤其致力于研究经学。这种潜心研究的学习态度促使他获得后来的文学成就。他的代表作《人间词话》一经出版,就受到学者的高度关注。刘烜在《王国维评传》中写道:“《人间词话》引领着中国美学不断向前发展,成了中国传统诗学领域的典范,可以称之为旷世之作。从学术发展的视角,它来源于东方古代文明与西方现代文化的激烈碰撞,牵动着国内外的学术研究,是我国古代诗词与现代文化的纽带。”[3]

(三)《人间词话》的结构

《人间词话》全书共包含六十四则,笔者再三研究后,从结构上划分为以下的三个部分:

1.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从第一则到第九则。王国维首次以“境界”来评论词作,认为境界出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4],余下八则围绕“境界”一词,从不同的方向展开,论述了各自的观点。故这九则词话之间互相区别,但又存在着有机联系,进而组合成为一个整体。

2.第二部分

《人间词话》的第二部分占全书的篇幅最多,是第十则至第五十二则,这部分是对于不同时期词人具体词的点评,王国维评论的词都是出自大家之手。第二部分围绕着境界创造的过程展开,为了向读者解释第一部分的境界理论,第二部分就阐述了词的历史发展过程。王国维论述了李煜、冯延巳、欧阳修、秦观、苏轼等一众有影响力的词人写词的经验。这部分主要是运用了审美发现和历史发展的层次来表明境界是如何创造出的,不仅呼应了第一部分的理论论证还关照了研究过程中的论丛史出。在此类研究中,如果单是理论解释会让人难以理解,王国维不认可这种抽象的研究,因为即使有可信度,接受度却不高。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王国维要论述大量的词作了[5]。

3.第三部分

最后一部分论述了词的境界理论其发展过程。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持的观点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各个时代的文学有各自不同的特点,故此王国维说:“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6]。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最后一则说元曲是元代文坛之冠,词的辉煌在元代已经结束,所以使得元代的文人另辟蹊径,迎来了元曲的辉煌。“《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7]。这则词话证实了他的文学观。

二、李煜的“真我之境”

(一)抒发自然真实的情感

自然中存在的事物、纯真的感情,真实的形象,都如实反映了客体事物,突出了其本真的美。王国维推崇诗词要自然真实,因此《人间词话》围绕一个“真”字来点评后主的词。词发展到南唐,相较于花间词,李煜开拓了词的境界,表达的情感更深沉。此外,李煜凭借着一片赤诚,他虽然生活在宫墙之下,在妇人的陪伴下成长,仍能在词坛占有一席之地。李后主是主观的诗人,所以不用过多的社会经验。社会经验越少,性情反而更加纯真。“伶工之词”与“士大夫之词”有着本质的区别,“伶工之词”是为了唱曲,要服务于歌者的表演,使其词具有音乐性,所以要从听众入手才能引起他们的共鸣。士大夫的内心大多怀揣着大境界、着眼于诗的本意,注重表达自己内心感受,不在乎能否引起他人共鸣,所以体现了内容上的差别。由此看来,李煜早期的词虽然很少关注大主题,但都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应属“士大夫词”之列。李煜从小生活在皇宫之中,多与妇人打交道,对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何以创作出境界开阔的词?他的生活环境造成其阅世尚浅,所以没有及时行乐的想法;因为他生活在宫墙内,对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所以亡国后才不知所措,难以排遣心中的愁与恨。李煜在创作中不用“替代字”,不用浮夸的表达,他用朴素的语言传达真实的感受,李煜的词,是性情有感而发,没有其他目的,也不是无病呻吟。换句话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很难真切感受到李煜这样的真醇是一种难得的珍贵[8]。但李煜词相比晚唐五代的《花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煜的词,所写之景都是亲眼所见,所抒之情也是自然真实的,他已经把“有我之境”升华为“真我之境”。

(二)开一代先河的境界美

李煜的词另辟蹊径,独树一帜,与花间决裂。他作的词有独特的意境、真挚的情感、是作者与读者心灵的对话,使得词的意境美达到了巅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摈弃了传统的评词方法,而以境界来评判词的雅俗。李后主写词境界颇高,开一代先河。王国维认为境界分两种:“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有我之境”是以我的感受为出发点来感知事物;“无我之境”指的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观察事物,不带主观情感。两种境界是互有联系的两个方面,“有我”和“无我”所构成的艺术形象是感性与理性、主体与客体、想象与真实相统一的整体。

(三)《虞美人》中的“有我之境”

可以通过《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首词来探究李煜的有我之境。

《虞美人》是李后主的血淚之作,也是他文学成就最高的作品。这首词通过上阕牢狱生活与下阕回忆故国对比,突出了李煜的无限愁绪。李煜经历了亡国,其无尽的愁思犹如一江春水向东奔流,滔滔不绝,得不到排遣。李煜此时已经不是昔日大权在握的皇帝,而是已经国破家亡变成了一个亡国奴,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体会到了无比深刻的亡国之痛。李煜深深地怀念春花秋月、亡国前雕栏玉砌的物质世界和已经逝去的朱颜青春。这首词用几组典型的意象,组合成了一幅动态的画面,他将自己亡国后体验到的痛苦、眷恋、悔恨,如一江春水般地倾泻而出,浩浩荡荡,没有尽头,每一个读到这首词的人都能体会到画面中词人流露出的痛苦。这首词特别之处在于通篇不见“我”字,可读者通过字里行间都会看到词人的影子,这就是李煜创造的“有我之境”,至今仍难被超越。

(四)“隔”与“不隔”

李煜高超的写词技术,风格含蓄隽永让人思绪万千。《人间词话》认为,境界分大小,但不分优劣,还认为境界有“隔”与“不隔”两种形态。用通俗的话讲“隔”就是看着费解的地方,“不隔”就是容易理解的句子。李煜词的高明之处体现在能于“隔”与“不隔”间自如切换。“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这个句子是后主囚居生活的真实写照,是为“不隔”。但不容忽视的是,李煜也写过体现“隔”的句子,现在看来,也同样具有美感,能够震撼人心,使人陶醉其中,如:“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9]等等。

三、以血书者

(一)尼采的“血书论”

《人间词话》第十八则:“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10]这里的“血书”是借鉴他人的表达。王国维引用了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话:“在一切著作中我只爱作者以他的心血写成的著作。以心血著作,并且你可以觉到心血就是一种精神”[11]。如我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就是作者曹雪芹用心血写成的,他为此批阅、修改了多次,真可谓是费尽一切心血。王国维受到尼采“血书”理论的启发,他在《人间词话》中也收录点评了一些作家的心血之作,尤其赞赏李后主的词。相较于尼采的解释,王国维的观点有所不同。在王氏看来,李煜写词是“以血书”,主要指李煜后期所写的作品,后主把人生苦难与诗词融为一体,无疑是血泪的控诉,带给读者心灵的震撼。

(二)以“血书”作《虞美人》

李煜的“血书”代表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上阕主要陈述事情的经过,作者由眼前的景物想起了故国的往事,“春花秋月”本是人们所期盼的,可此时作者却希望它早点离去,小楼又吹来了东风,春天又将来临,偏偏使作者想起了过去的回忆。因为这些现实中的美景触发了作者感伤的情怀,衬托出他变为阶下囚的无奈,生动地表现出作者由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落寞的囚犯这一过程的心酸。词的下片转而抒情,作者深深思念着故国由此抒发了强烈的亡国痛楚。作者起头由上片首句的问天转变为问人,接着想象故国现在发生了什么。后主先是怀念旧时的殿宇,“雕栏玉砌”应该还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可惜宫中的人“朱颜”已改,难以寻觅。这首词把“物”和“人”结合起来写,深切地表现了物是人非、山河破碎的感伤。“只是”和“应犹”相呼应,表达了巨大的反差引起的绵绵不绝的愁思。最终,作者的满腔幽愤喷薄而出,化成奔流的江水,汹涌翻腾。这其实是作者在生发感慨,巧妙地把自己无穷的愁绪比作那一江春水,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体验,引起读者的共鸣,使人久久不能平静。这首词运用了设问、夸张等表现手法将亡国之痛变现得淋漓尽致,作者用了真挚的感情,营造了一种高深的境界。这首词的精妙之处在于语言清新高雅,结构极其精巧,将作者看不见的愁绪写得十分具体、贴切、让人如置身其中。后主呕心沥血,精益求精,独具匠心的遣词造句,在读者心中留下了们深深的烙印,流传千古。

(三)悲剧性的后主形象

1.“释迦”“基督”般的博大精神

为了突出李煜词,《人间词话》中把宋徽宗的《燕山亭》和李煜词加以比较,证实李煜词的悲剧性更胜一筹。由此可见,王国维运用了尼采的血书论来比较二者,宋徽宗的《燕山亭》仅仅是说明了自己的身世,相比之下宋徽宗的词不如李煜词境界高远,没有体现担当人类罪恶的高度。李煜所倾诉的是其国家惨遭灭亡、身世发生巨大变化,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痛之情,所以称之为血书。《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是宋徽宗赵佶与其儿子赵桓被金兵掳获,押往北方时看到沿途的杏花有感而发,只涉及了自己身世变迁、遭遇的难事。宋徽宗通过写杏花凋零的过程来暗示自己悲惨的命运,写出梦中难见故国的悲哀。王国维认为宋道君皇帝以自我的视角,流露的只是个人的感情,不足以和李煜词相比较,为了更好阐述自己的观点,王氏把李煜和“释迦”“基督”联系起来,把后主提到了很高的地位,给予他的词超出常人的评价。“释迦”“基督”不惜牺牲自己来替人类承担一切苦难,具有一种舍己为人的大爱精神。后主忍辱负重、忍受着非常人所能过的艰苦生活,这点与二位教主有相似之处,已然怀有一种博大的宗教精神。李煜亡国后的词大量书写自己的人生苦痛和悲惨身世,唤起了世人内心深处的悲凉情感,李煜词的气象开阔,境界宏大,所以王国维说李煜词能承担人类的普遍罪恶。这些词容易激起那些有共同遭遇的不幸者产生强烈共鸣,所以李煜词比宋徽宗的词境界更宏大。

2.浓厚的悲剧意义

王国维认为李煜词道出了不幸者的普遍遭遇,进而体现出强烈的悲剧意义,这推动了李煜词取得更高的文学地位。《人间词话》“以血书”阐述李煜词,尤其指后期创作的词,引用“释迦、基督”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与之比肩,突出李煜词的巧妙之处,使悲剧意味更加浓厚。从李煜作词的角度来看,其词作的重要特点离不开“悲剧性”,由此看来王国维的评价比较客观。尽管有些学者对《人间词话》中的一些术语给予了不同评价,可见书中某些观点值得进一步商榷,但不得不说的是,王国维的看法精妙独绝,其评词的贡献应是第一位的。

四、结语

李煜擅长用词把读者带进他的悲剧世界,他用心血写出的词境界旷远,能给读者带来逼真的悲剧性体验。李煜后期词注重“以悲为美”来抒发情感,凸显了其词的审美特征。李煜用血泪之歌创造出了一种语尽而意不尽的境界,他也是首位用词来表现人世悲哀的词人,他的词作体现了浓浓的悲剧意识。王国维通过《人间词话》对众多名人名词做出了评价,唯独推崇李煜,对他一人做出了细致且感性的评价。王国维是当时有名的学者,在社会转型期引领潮流,他跟李煜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和悲惨遭遇,所以更能理解李煜词的悲剧性。如此看来,王国维对李煜词的偏爱也在情理之中。李煜是一位真性情的詞人,他的词在意象意境、表达技巧和情感色彩等方面都别具一格。他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关照人世间所有苦难,发出了人生叩问。后主有着出众的才情、丰富的人生经历,写出的词独具悲剧意义,体现了穿越时空的魅力。

参考文献:

[1]陈鸿祥.王国维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

[2]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9.

[3]刘烜.王国维评传[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379.

[4]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2:3.

[5]刘凌.王国维《人间词话》“境界”理论的文化阐释[D].陕西师范大学,2012.

[6]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2:36.

[7]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2:39-40.

[8]俞乐.“主观之诗人”的“真我之境”[J].名作欣赏,2017,(09):129-130.

[9]钱晓丽.从《人间词话》的角度谈李煜词[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03):135-137.

[10]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2:11.

[11]安朝辉.《人间词话》推重李煜词的一个原因——从王国维及其词论的“悲剧性”探讨[J].河池学院学报,2009,29(06):28-32.

作者简介:

邓崔红,女,重庆万州人,硕士在读,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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