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建构主义视域下美国黑色电影中的女性形象

2022-02-25 21:39王琳肖文翔
今古文创 2022年6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王琳 肖文翔

【摘要】本文对经典好莱坞时期黑色电影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辨析,借助了朱迪斯·巴特勒提出的身份自我认同理论,阐释黑色电影中女性形象是如何被戏剧情节建构出来的,并与同时代其他女性形象作横向比较,发现黑色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影射了二战后对资产阶级家庭婚姻的反思,推断出黑色电影中的女性形象不僅仅是黑色电影的反类型关键要素,同时也为后来的新黑色电影具有启示性作用。

【关键词】经典黑色电影;女性形象;文化建构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6-0080-03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厅高校社科类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9C0546)阶段性成果,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洛杉矶黑色电影研究(1920——1950)”(项目编号:XSP20YBC028)。

黑色电影(film noir)是一个充满着张力的概念,现今类型学观点看,黑色电影在经典好莱坞中算是一场“反类型”电影现象,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甚至成为一种“超类型”的存在。黑色电影在不同场域中交叉产生,带着其他类型的共同特点,同时影响着其他类型以及子类型的发展创造。作为黑色电影重要组成元素之一,蛇蝎美女秉承了“反叛”气质。本文通过对蛇蝎美女身体进行分析,寻找蛇蝎美女形象在历史流中的文化内涵,明晰地意识到蛇蝎美女并不是一个他者形象,主体意识得到了觉醒。

一、身份伪装

首先要了解到,女性在传统意义上,作为“统一主体”即男性给予女性完整的主体性,她们长期处在“这样一个由性别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当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男性和被动/女性,起决定作用的男人眼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风格化的女人形体上……女人作为影像只是为了男人(观看的主动控制者)的视线和享受而展示的。”借波伏娃的话说“她在男人面前主要是作为性存在的……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是他者。”男性将性别光谱折断,女性被圈束在“女性”一端,被当作男性的附属品存在。

为了维系这种关系,同时满足一种视觉快感,电影常常利用认同和视淫这两种心理机制保证系统正常运行。认同,主体对客体的某种相似性认知。《女友礼拜五》巧妙地实行了“男女对置”,成功塑造了一位异性气质的女性角色,默认事业上的成功归结为不属于原本身体的特质,同时阐明不论事业上如何成功都无法逃离情感上的羁绊,这实际上是完成了对男性身份认同,承认事业上的成功是属于男性的潜规则。

视淫,通过放大女性情感特质和欲望体验,以此满足男性“偷窥”欲望。比如《血红街道》中凯蒂的两套睡衣,一边是表面绣花样式的蓬蓬裙,另一边是简约宽条纹的简单版型,暗示人物在两种状态的来回切换;《上海小姐》中的艾尔莎就做到了镂空面纱搭配男式西装,而后的修身黑色连体长裙,细看之下胸也配有繁琐绣花,再度指明蛇蝎美人融合了两种风格的美。通过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气质吸引男性,在男性社会中游戏,而男性气质给予蛇蝎美女英勇、果敢的精明性格,对传统社会进行大肆破坏。蛇蝎美女灵活地运用自身的两把武器,在男性面前进行身份表演,以求获得欲望达成。

蛇蝎美人与她们并不相同,她们主动尝试并分裂掉“传统意义上,被男性赋予的主体”,也就是说,自我将性别光谱折断,但过去失去的另一端,却被蛇蝎美人藏了起来,从而产生了性别身份游移,为自由切换男/女身份气质提供可能,成为朱丽亚·克里斯多娃口中的“新女性”,“她们不只是简单地反对父权的象征秩序,而是努力使自己的语言、思维、行为能够游戏于象征秩序之中,即在父性领域和母性之间自由活动,兼备阴性与阳性,从而彻底打破男女二元对立架构。”也就是佩戴上了所谓的“性面具”,即主体性的分裂,女性游走在两性气质之间,暗知男性社会规则并伪造了通行证。性面具主要表现为两种人格特质:日神阿波罗,象征着理性、孤独、崇高;酒神狄俄尼索斯象征着狂野、自然、神秘。

从蛇蝎美人的造型外表窥见一二:身体轮廓、图案材质。从身体轮廓上看,曲线“S”形身材是女性身材传统审美,被视为女性阴柔的表现,甚至除了连衣长裙勾勒出婀娜的身体曲线外,连波浪状的头发也呈现着致命性的吸引力。《日落大道》中诺玛身着一袭黑色拖地长裙,从楼梯上款款走下,周围的记者安静地看着这位优雅过气的默片女星,重现昔日古典风韵辉煌;在蛇蝎美女的造型当中,直线“Y”形身材则参考了男性着装结构,呈现出区别于S形,窄小的肩部,宽阔的臀部的视觉效果,利用常见的裘皮大衣或是男式风衣,夸张自身肩部的比例,形成上宽下窄的典型男性倒三角形身材。最典型当属《双重赔偿》中的菲丽斯来到纳夫的公寓,男士大衣将她的肩膀挺立起来,腰带束出细腰,男性完美身型呈现了出来,整体上看拥有完全不输纳夫这个真正男人的气质,甚至过之。

从图案材质上看,蛇蝎美女的衣橱可以说是男女气质的混搭,她们的衣服多有机图形,以动植物为原型的复杂刺绣,在材质的选择上也多是动物皮毛,熟悉的裘皮大衣就是蛇蝎美人的首选,当然有时候还会有羽毛、豹纹等饰品。《马耳他之鹰》里面贵妇人布里奇头戴布满黑色花卉图案的头巾和经典的裘皮大衣首次出现在侦探事务里,所有种种选择均体现出古典女性审美;而另一种风格更摩登、简洁,选择无机的几何图形,饰品上质地更加硬、平滑外加反光特性。《夜长梦多》薇薇安相比起古典美这样的装扮更多的是一种现代性审美,细小方格的西装外套和黑色的贝雷帽衬出不落于马洛的干练。所以相比对以往女性乖巧、顺从的主流话语不同,蛇蝎美女的气质更加成熟高贵,这是缘于蛇蝎美人自带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男性/女性、传统/现代、自然/机械在其身上和谐共处。

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说蛇蝎美人的装束是非此即彼的,两种时尚的混搭在她们身上具有一种和谐的“美”,比如《血红街道》中凯蒂融合了两种风格的美。

二、身份表演

朱迪斯·巴特勒提出“身份表演”概念,一切身份都是表演,主体以社会规范为基准的话语体系的产物,其中“规范之所以成为规范,是因为它在社会生活中通过身体的日常社会性仪式得以实现、重新理想化并重新确立”,也就是说只有符合社会规范的行为才可以出现在社会现实当中,而不被社会所允许的行为就没有出现基础,无法被识别存在。

而蛇蝎美女想要在男性社会规则中获利,首先就要遵循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蛇蝎美人深谙此理,故此她们特意向男性视角展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她们知道自己身体对男性来说充满着巨大的诱惑力。《双重赔偿》纳夫初登别墅,菲丽斯刚刚做完日光浴,只裹着一条浴巾走下楼梯,镜头模拟沃尔特的视角先是菲丽斯的双足,以及脚踝上的脚链,然后是身体,再是脸部。菲丽斯并没有选择更衣待客而是就这身和沃尔特说起了悄悄话。

在男性色情的目光下,按照传统主体来进行表演,展现女性柔媚的行为来帮助她达成目的。在表演过程中,“女性不只是被审视的对象,同时,她也是一个(自我的)审视者……在男人眼中的表现,决定了她的人生能够有多成功。”因此,女性對异性的目光的敏感性促使她不断调整自身的行为,在男性面前塑造完美形象。菲丽斯暗示着浴巾下的裸体,纵容着沃尔特对她的挑逗,她将这种性引诱当作控制男性的工具。蛇蝎美女隐藏自己的主体意识,身体又充满表演性,这使得蛇蝎美女自身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神秘性、模糊感。

从男性视角观看这样一位神秘女士,男性会不自觉对她身体和气质产生向往,开始迷恋甚至崇拜这位女性,这源于人天生对隐秘之物有窥探的欲望。但当男性意识到隐秘的帘幕后面躲藏着威胁时,最开始是男性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进而导致意志力的丧失乃至自我主体性消失——男性便会克制自己的目光投射向蛇蝎美女,“拒绝观看”这个威胁性的存在,但是强忍着巨大的观看欲望,而男性注意力却始终都在威胁源头,在男性一端产生了欲望焦虑。男性社会规范觉察到某些行为违背了社会的集体意识,尝试恢复并维持蛇蝎美人破坏的秩序,所以从电影来看蛇蝎美人的下场都并不美好。《马耳他之鹰》里,布里奇成为“走近监狱的女人”,《漩涡之外》凯西和杰夫一起死了。

因此,在美国经典黑色电影中常常形成这样一条叙事链条,男性被蛇蝎美人诱惑,依她的意识行动——男性开始觉察到危险,对她的要求拒绝——蛇蝎美女最终面临死亡或者审判,而被诱惑男性一样面临审判并死亡,或是失去人生意义地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将黑色电影理解为女性策略性地对抗社会,终被抹消的叙事语言,影像似乎在告诫社会规范不容侵犯,并继续维护着原有的世界逻辑秩序。

三、反叛之由

早期影像中已有独立女性形象的出现,如《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伫立在日光中形成的一道剪影,坚信“明天又是另一天”;《女友礼拜五》的希尔蒂在满是男记者的世界中拼搏出自己的天地,诸如还有《亚当的肋骨》和《绅士爱美人》等,这些早期女性虽有独立性的萌芽,但还不能独立地主导情节发展仍然遵循原有社会固有的规则。拥有独立意识,却依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能够背离传统家庭、社会道德,又因种种现实原因被迫回归,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部分女性独立意识只是属于萌芽阶段。而蛇蝎美女可说是这些形象的进一步发展:更彻底的独立性、更加淡漠的家庭意识以及变化莫测的性别气质。

那为什么蛇蝎美女不愿意向家庭、向传统秩序屈服呢?从叙事象征映照到社会现实情形可以分析出,蛇蝎美女选择抗争的诸多深层次原因。

1.现实社会的打压。蛇蝎美人对家庭生活的不满正是二战后女性的集体潜意识情绪的发泄。究其因果,要追溯到20世纪初,美国第一次女性运动浪潮,这是女性第一次公开要求提高自己的政治权力,要求同男性一样拥有选举权,虽然这次实现了政治上的平等,名义上的平等。美国的女性就业率较以往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直到二战,男性上了战场,国家鼓励妇女走出家庭外出工作,以满足国内劳动力紧缺的问题,并称妇女工作是爱国的行为。可在战后,男性从战场上回归,发现女性占据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一下子曾经的家庭妇女变成了同自己竞争的对象,同时工作上实现的经济独立让女性尝到了甜头,相信自己不依靠男性也可以生活。而这种想法对男性来说是危险的,社会环境的变化使得男性产生了身份上的焦虑,为了解决士兵回归的问题,国家强行将女性遣返回家庭。《小夜班》中艾德从战场回家,发现妻子歌迪找到了工作,还和同事发展出恋情,男性应该如何面对失去的生活。

2.家庭婚姻的空虚。大部分黑色电影当中蛇蝎美人都是年轻曼妙的佳人,然而这样一位美人多是许配给了这样的男性——他们或年老或伤残,对这位美丽的妻子多半冷漠对待。“家庭”原是美国梦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个人奋斗成为富翁、实现个人价值与理想,而家庭作为实现美国梦的奖励,应是美满的大结局。原本在“西方工业社会,家庭又被看作是满足性需求的唯一合法场所。而电影作为价值观载体,通过家庭生活的表现,不仅反映了一整套习俗和观念,而且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既有社会关系是如何被接受并产生效力的场所。”而已异化的家庭当中,蛇蝎美女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性魅力、生命力,但家庭里没有人来回应这种需求,也没有人能够满足她——因她丈夫是性无能且将妻子视为物一样的看待——在森严又无爱的家庭规则中,真实的欲望只能被压抑,而在此压抑必在彼释放,为了让自己的欲望和自由意志得到实现,蛇蝎美人选择了带上性面具,进行那个社会规范所骇人听闻的勾当。

这当然使得女性认为自己受到了背叛,同时意识到资产阶级国家大机器的虚伪性,女性集体潜意识中生成了一种反叛力量,反映到黑色电影当中便是蛇蝎美女对资产阶级家庭秩序的破坏。正如恩格斯曾提到“现代的个体家庭是建立在公开的或隐蔽的妇女的家庭奴隶制之上”,婚姻的基础早已不是相互爱慕或个人品行,而是根据财产、婚姻和家庭的实质在资本社会中已经沦落为一场买卖交易,在黑色电影当中,家庭不过是冰冷、空虚的大房子,常把它比作“陵墓”或“游乐场”。《双重赔偿》中,整个家庭没有一点菲丽斯生活的感觉,她在家庭当中不过只是个房客,丈夫斥责她,继女敌视她。《邮差总按两次铃》中,科拉的奋斗理想并没有被丈夫认可,甚至早已安排好让妻子用余生照顾自己卧病在床的姐姐,在生活当中甚至尽可能避免和科拉产生身体上的接触。蛇蝎美女和大多数女性一样,是这场社会架构的受害人,但她们却是银幕中唯一向原有框架发起反抗的力量。

四、结语

黑色电影的蛇蝎美女,自愿佩戴社会设计好的身份面具,主动分裂自我主体性伪装成被男性凝视的传统形象,操纵自己的身体进行一场充满诱惑的身份表演,在一种身份关系中获取了支配男性的权力,产生叙事上的不确定性和神秘色彩,使男性陷落于蛇蝎美人的诡计中,蛇蝎美人主导着黑色世界,凭借幕后操纵,连观众一起迷失在罗网中,寻找所谓的真相后,走向死亡或是丧失世界秩序认同。这侧面印证了,叙事上女性拥有主体意识,电影充斥着女性力量同现下社会的撕扯。

为了避免开始出现崩溃迹象的社会发生多米诺式的扩散,好莱坞肩负着铲除危险的责任,要使社会结构复原。但无法否认蛇蝎美人在这场行动中,自我主体意识又进一步发展,她们清楚地明白了:依靠身体吸引男性,打破异化的社会关系,实现事实平等根本不可靠。这样的尝试,为后来新黑色电影的发展开辟了新的探索之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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