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阳方言中“老” 的结构用法浅析

【摘要】在沁阳方言中，“老”的结构是沁阳方言的一大特色。在“老”的结构中，“老”是程度副词，相当于普通话中“很、非常”的意思。但是，作为语言变体的地方方言，程度副词“老”在沁阳方言中有着自己的使用特点。根据语言研究的三个平面，本文分别从句法、语义、语用的三个角度来揭示沁阳方言中“老”的结构特点。

【关键词】沁阳方言;老;句法;语义;语用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6-0126-03

沁阳市古称怀庆府、河内县，隶属河南省焦作市，位于河南省的西北部，北依太行，南眺黄河，东与博爱县毗邻，西同济源市接壤，南与温县、孟州市相连，北与晋城交界，是一座具有文化底蕴的城市。有关沁阳方言的归属问题，在侯精一的《现代晋语的研究》一书中，他把焦作沁阳方言划归到晋语邯新片中的获济小片[1]。在现代汉语中，“老”作为副词，主要有以下三个义项：一是表示“经常、总是”，如“你怎么老是问这件事”;二是表示“很久”，如“老没见你啊”;三是表示“很、极”，如“他老早就來找你了”。本文只讨论“老”表示“很、极”这一义项时，在沁阳方言中的用法。在沁阳方言中，“老”作为程度副词，经常在“老”的结构中频繁使用。而且，“老”后面所修饰的词是动词和形容词。因此，“老”的结构中有“老AA”“老AB”“老A”的表达形式。

一、“老”结构的句法特点

程度副词是现代汉语副词中一个很重要的类别，修饰形容词是其主要特征。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虚词释例》指出，“程度副词‘老’修饰形容词时，表示程度高。而且，多用来修饰‘大’‘长’‘重’‘远’‘多’‘宽’‘深’等形容词，这些形容词一般都是单音节的。”[2]吕叔湘先生认为， “‘老 + 形 + 的’表示程度高。形容词限于单音节的，表示积极意义的。”[3]李丽娟、刘志富在《河南济源方言中的“老 AA”形式》一文中，将“老 AA”形式中的形容词限定为单音节形容词[4]。但是，在沁阳方言中，程度副词“老”既可以修饰单音节形容词或单音节动词，也可以修饰双音节形容词或双音节动词。同时，单音节形容词或单音节动词与程度副词 “老”组合时要用重叠形式，可称为“老AA”式，双音节形容词或双音节动词和“老”组合成“老AB”式以及还有单独使用的“老A”式。

（1）“老AA”式

在沁阳方言“老AA”的结构中，程度副词“老”相当于普通话中“很、非常”的意思。而“A”指单音节形容词或者单音节动词，“AA”指单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或单音节动词的重叠形式。

朱德熙在《现代汉语形容词研究》中曾指出有两类单音节形容词不能重叠或很少重叠：一类是表绝对的性质形容词，如“错、假、粉、紫”等;一类是所说的“坏字眼”，如“臭、破、脏、坏”等[5]。但是，通过调查发现，一些表绝对性质的单音节形容词和表“坏字眼”的单音节形容词，可以用在沁阳方言“老”的结构中。因此，把能够被“老”修饰的单音节形容词“A”统一归结为：表示人或事物形状、性质和状态等的形容词，如：高、低、丑、美、黑、白、好、坏、惨、香、愁、笨、苦、辣、晕、烦、饥、晚、痒、饿、死、肥、贵……单音节动词“A”统一归结为：心理活动动词，如：爱、怕、恨、想……

单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形式“老AA”：老高高、老美美、老香香、老烦烦、老痒痒、老贵贵、老好好、老愁愁、老白白、老精精、老凉凉、老辣辣、老帅帅……单音节动词的重叠形式“老AA”：老怕怕、老爱爱、老恨恨、老想想……

1.当“A”为单音节形容词时，“老AA”这一结构形式可以在句中作谓语、宾语、定语、状语和补语。

例1：俺们俩嘞关系老硬硬。（谓语）

例2：她穿的衣服，我觉得老土土。（宾语）

例3：即使是老丑丑的女哩也能嫁出去。（定语）

例4：他老快快地跑出来了。（状语）

例5：外面的雨下得老大大。（补语）

2.当“A”为单音节形容词时，“老AA”的重叠形式为“老AA老AA”。

例6：俺们家卖的西瓜老甜甜老甜甜，你买不买？

例7：这道物理题老难难老难难，老师们都做不出来。

3.当“A”为单音节动词时，“老AA”则会用于对对方问题的回答。

例8：甲：我离开家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乙：老想想。

（2）“老AB”式

“老AB”的结构在沁阳方言中也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形式。在这种形式中，“老”表示“很、非常”的意思，而“AB”既可以指双音节形容词，也可以指双音节动词。但是，无论“AB”是双音节形容词还是双音节动词，能够搭配“老AB”的双音节形容词和双音节动词有很多。

根据对沁阳方言“老”结构使用情况的调查，把能够被“老”修饰的双音节形容词“AB”和双音节动词“AB”进行了分类。其中，双音节形容词“AB”指的是表示人或者事物的形状、性质、特征的形容词：宽敞、面熟、调皮、安全、死板、机灵、聪明、活泼、沉闷、固执、洋气、便宜、麻烦、难闻、难看、好吃、好喝、痛苦、舒服、得劲、凉快、高兴、委屈、失望……双音节动词“AB”表示一些心理活动的动词或者表示能愿动词：感谢、讨厌、喜欢、尊重、羡慕、佩服、希望、担心、害怕、愿意、乐意、情愿……

双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形式“老ABAB”：老便宜便宜、老高兴高兴、老可怜可怜、老快乐快乐、老委屈委屈、老固执固执、老洋气洋气、老轻松轻松、老难看难看……双音节动词的重叠形式“老ABAB”：老喜欢喜欢、老讨厌讨厌、老担心担心、老佩服佩服、老希望希望、老尊重尊重、老感谢感谢、老情愿情愿、老愿意愿意……

1.当“AB”为双音节形容词时，“老AB”这一结构形式可以在句中作谓语、宾语、定语和补语。

例1：这套衣服的价格老便宜。（谓语）

例2：这件事让我的心情显得老沉重。（宾语）

例3：这是一个老无聊的工作。（定语）

例4：她的歌声让人听得老得劲。（补语）

2.当“AB”为双音节形容词时，“老AB”的重叠形式除了“老ABAB”形式以外，还有“老AB老AB”的形式。

例5：这道题的解题方法老麻烦麻烦/老麻烦老麻烦。

例6：这节语文课，她讲得老生动生动/老生动老生动。

3.当“AB”为双音节形容词时，“老AB”的否定形式为“老+不+AB”。并且，其重叠形式为“老不AB老不AB”。

例7：这个蛋糕老不好吃。

例8：这个蛋糕老不好吃老不好吃。

例9：这条路修得老不宽敞。

例10：这条路修得老不宽敞老不宽敞。

4.当“AB”为双音节动词时，“老AB”这一结构形式可以在句中作动语、谓语。

例11：我老羡慕这样的生活。（动语）

例12：这件衣服我老喜欢。（谓语）

5.当“AB”为双音节动词时，“老AB”其重叠形式除了“老ABAB”形式以外，还有“老AB老AB”的形式。

例13：我老愿意愿意/老愿意老愿意帮助你。

例14：这个人我老佩服佩服/老佩服老佩服。

6.当“AB”为双音节动词时，“老AB”的否定形式为“老+不+AB”。

例15：他老不希望看到这一幕。

例16：你上课总是说话，老不尊重老师。

（3）“老A”式

在沁阳方言“老A”的结构中，“A”指单音节形容词或者单音节动词。

1.当“A”的词性是单音节的形容词时，“老A”这一结构形式在句中作谓语，用于表示反驳、口气强硬、坚决的祈使句之中，句末一般用叹号。而且，“老”字读起来声音比较重，有一种反驳、口气强硬的意味。

例1：甲：你没看那个人，长嘞老憨憨！

乙：哎哟，你老精！（谓语）

在例1中，“精”是形容词，乙的回答“老精”在句子中作谓语，是对“甲”观点进行的一种反驳，“乙”并不认为“那个人”是憨憨的。同时，“乙”的回答中“老精”的主语指向了“甲”，有一种责备的语气在里面，感情比较强烈。

同时，在“老A”的结构中，当A是形容词时，其“老A”后面可以加“一是”。

例2：甲：你没看那个人，长嘞老憨憨！

乙：哎呦，你老精一是！

在例2中，虽然仅仅是在例1句子的基础上，加上了“一是”。但是，在情感表达方面，“一是”要比“老”读的要更重一些，使反驳的语气更加强烈。

2.“老A”的重疊式。在沁阳方言中，“A”的词性无论是形容词还是动词，“老A”的重叠形式都为“老A老A”。

例3：这个孩子长得老乖老乖了。

例4：我老爱老爱你嘞。

3.“老A”的否定形式。在沁阳方言中，当“A”是单音节形容词时，“老A”的否定形式有两种：一种是“不+老+A”，口语中偶尔会说，但并不多用;另一种是“老+不+A”，口语中经常出现，经常使用。

例5：不老囊 不老乖（不+老+A）

例6：老不囊 老不乖（老+不+A）

在例5中，“不老囊”“不老乖”表示的是“不怎么A”的意思，用一种委婉、含蓄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在例6中，“老不囊”“老不乖”表示的是“特别/很不A”的意思，态度是比较坚定的，而且是用一种完全否定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4.当“A”为单音节形容词时，“老A”的否定形式“老+不+A”具有重叠形式，其重叠形式为“老不A老不A”。

例7：你姐姐的学习成绩老不囊老不囊。

例8：这弟兄俩一见面就是打架，老不乖老不乖。

5.当“A”是单音节动词时，“老A”的否定形式为“老+不+A”，重叠式形式为“老不A老不A”。

例9：她老不怕老不怕你了。

例10：他老不爱老不爱你了。

二、“老”结构的语义特点

张谊生将程度副词分为客观程度副词和主观程度副词。客观程度副词就是客观地、单纯地表示程度意义的副词，主观程度副词就是在表示程度义的同时也表主观评价义[6]。在普通话中，程度副词“老”仅仅只是单纯地表示程度，而在沁阳方言中，“老”的结构具有强烈的主观评价色彩。沁阳方言中“老”的结构，无论是“老A”“老AA”还是“老AB”，程度副词“老”有一种强调，加强语气的意味，强烈地表达出说话者内心的想法。

例1：这件衣服，老贵了，我一点都不想买。

例2：这闺妞长得老俊俊，我一眼就相中她嘞。

例3：他声音这么大，每次看到他，我都老讨厌讨厌。

在例句中，“老贵”“老俊俊”和“老讨厌讨厌”都体现了说话者的主观看法。其实，“那件衣服”可能在别人眼里，一点都不贵;同样，在别人眼中，“这闺妞”一点也不俊美，反而很丑;以及“声音大”也不一定会遭到别人的厌恶。

三、“老”结构的语用特点

马真在《普通话里的程度副词“很、挺、怪、老”》一文中说：“‘老’常常带有说话人不喜爱的感情色彩。”又举了普通话中的例子：“老远的，不想去了。”“老长的胡子，留着干吗？” [7]程度副词“老”的结构在沁阳方言中的使用是非常普遍的。正如上文谈到的，“老”在沁阳方言中更多表达的是自己内心的主观情感。在语用方面，这样的“老”字结构所表达的情感色彩有三类，分别是：喜欢、厌恶、夸张。

例1：这个小孩儿老乖乖，我可想抱抱他。（喜欢）

例2：食堂阿姨做的饭老难吃难吃。（讨厌）

例3：你现在长得老瘦瘦，风一刮就刮跑了。（夸张）

形容词可分为积极形容词和消极形容词。所谓积极形容词就是含有肯定、夸奖的色彩义，如：大、高、好、美丽、大方、实在等等这些词语。所谓的消极形容词是含有否定、嘲讽的色彩义，如：小、矮、坏、丑陋、小气、虚伪等等这些词语。一般来说，当人们使用积极形容词的时候，一般是表达喜欢的意味，当人们使用消极形容词的时候，一般是表达讨厌的意味。

例4：这个人老大方大方，我可想和他交朋友。（喜欢）

例5：这个人老小气小气，我一点都不想理她。（讨厌）

在上述的例子中，“大方”是积极形容词，“老大方大方”表达出了说话者的喜爱之情;“小气”是一个消极形容词，“老小气小气”表达出了说话者的讨厌之情。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同样一个形容词被程度副词“老”修饰之后，感情色彩也会有不同的变化。

例6：这只小白兔老小小，看起来很可爱。（喜欢）

例7：她寫的字老小小，我都看不清楚。（讨厌）

例8：他没啥心眼，老实在实在。（喜欢）

例9：他啥都跟别人讲，老实在实在。（讨厌）

例6中，“老小小”相当于“非常小”，说明了“小白兔”娇小可爱、灵动的特点，表达了说话者的喜爱之情。而例7中的“老小小”指字体写得很小且模糊，表达说话者对“她”写的字并不满意。例8中的“实在实在”指为人诚实，表达了说话者喜欢这样的性格。而“例9”的“实在实在”中含有一种过度、过头的意味，超过了实在的界限，表达了说话者内心的厌恶之情。

总之， 沁阳方言的程度副词“老”结构在句法、语义、语用方面与普通话有差异。从句法角度来讲，“老”结构充当谓语、定语、补语等成分，在方言的使用中较为频繁;从语义、角度来看，其感情、语体色彩都发生了变化，从而揭示沁阳方言中程度副词“老”这一语言现象。

四、结语

方言是民族语言的根基，是历史的积淀，作为语言变体的地方方言，也有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普通话的大力推广，互联网的普及，不同地区人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密切，沁阳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小。因此，本文通过分析沁阳方言程度副词“老”的特点，使人们对沁阳方言有了一定深入地了解。同时，通过对沁阳方言中程度副词“老”这一语言现象的研究，不仅可以看到某些方言现象与普通话之间的差异，而且还能够以小见大，使人们了解方言中的文化现象，从而尊重方言的语言实际，促进普通话与方言的和谐发展，让语言更好地为人们服务。

参考文献：

[1]侯靖一.现代晋语的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34.

[2]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现代汉语虚词释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李丽娟，刘志富.河南济源方言中的“老 AA”形式[J].科教文汇，2008，（4）：178，190.

[5]朱德熙.朱德熙文集（第二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张谊生.现代汉语虚词[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23.

[7]马真.普通话里的程度副词“很、挺、怪、老”[J].汉语学习，1991，（2）：8-13.

作者简介：

王书豪，男，汉族，河南沁阳人，在读硕士研究生，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方向：方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