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墓室壁画研究体系建构

2022-03-02 10:36汪小洋
关键词:分布区墓室遗存

汪小洋

墓室壁画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艺术现象,世界各地都有遗存;同时,墓室壁画以图像直接表现墓主人和相关者的彼岸信仰,又是一个普遍的宗教现象。但是,学术界至今没有一个描述世界墓室壁画整体性面貌的研究成果。这首先缘于遗存数量的统计存在巨大困难,世界各地都有遗存发现,但目前只有中国有完整的数据统计,其他分布区的数据都不完整;其次是因为学术界有多种墓室壁画的定义描述,这显然会影响到墓室壁画的界定和统计。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墓室壁画予以明确定义,并以此为据对世界墓室壁画的遗存数据进行全面梳理,进而讨论世界墓室壁画的研究意义。

一、墓室壁画的定义

尽管墓室壁画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艺术类型,但界定墓室壁画却很困难。首先,这方面的成果非常少。学术界普遍关注不足,没有深入讨论,如在权威的辞书中,或词条缺失,或举例而不定义。其次,已有成果也不全面。墓室壁画在艺术之外还涉及考古与宗教等学科,跨学科必然带来新的理解,这也给墓室壁画的定义带来困难。

在中国,对墓室壁画加以定义者不多,更侈谈共识。目前沿用较多的定义是《中国文物大辞典》“墓室壁画”词条:“中国传统壁画一种。内容多为死者生前的生活、历史故事、神灵百物、日月星辰。画于墓室四壁、顶部以及墓道、甬道两侧。最早的墓室壁画见于洛阳西汉卜千秋墓。”(1)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编:《中国文物大辞典》,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第999页。该词条把墓室壁画界定为墓室壁面上的绘画,加之举洛阳西汉卜千秋墓为最早遗存,是将墓室壁画等同于墓室彩绘壁画。这个定义的不全面性已引起当代学者的注意。杨泓就有补充:“墓室壁画还派生出两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即画像石和画像砖。”(2)《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3年,第523页。郑岩也指出:“目前考古学论著中所使用的‘壁画’一词,多指在壁面的笔绘彩色图像,而以其他的材料和技术手段制作的壁面装饰,大多另加定名,一般不包括在‘壁画’的范畴内,如画像石、画像砖、模印拼镶砖画、线刻画等。”他强调:“壁画”的定义应当取其广义,指各种形式的壁画装饰,如石刻、砖雕、模印砖、彩绘画像等。(3)郑岩:《魏晋南北朝壁画墓研究(增订版)》,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年,“引论”,第1-2页。这样的观点,对墓室壁画的传统定义是一种修正,也是一种补充。

在国外,对墓室壁画的定义也缺少专门的讨论,存在与中国相似的约定俗成状态,即使有所涉及也常常是对现象的直接描述。如,芭芭拉·安·基普弗在《考古百科词典》的“壁画墓”词条中,并不作界定而是直接举例:“东亚地区的坟堆墓,内部有石质墓室,墓室墙壁上有彩绘壁画。这些壁画墓与高句丽相关,但是同时在中国与日本存在。壁画的类型有绘画、肖像画以及中国传统的方位神。”(4)Barbara Ann Kipfer,Encyclopedic Dictionary of Archaeology, Cham: Springer,2021,p.3.该词条可以说明墓室壁画的一些特征,但显然不全面,将东亚墓室壁画突出描述,更明确的价值是可以提供一个认识墓室壁画的路径。日本学者在描述具体现象时有比较好的界定,已涉及墓室壁画的形制特征: “在石棺、石室或横穴墓的内外表面运用线刻、雕刻或彩色花纹、绘画等装饰手法,这些古坟称为装饰古坟。”(5)熊本県教育委員会编集发行『熊本県装飾古墳総合調査報告書』、1984年、3頁。白石太一郎描述得更具体:“在以五六世纪的墓室内的壁画上,可以看到用彩绘或线刻的装饰手法。另外,在石棺的外表或内面有运用浮雕和线刻的装饰手法,在山或丘陵崖面横穴墓的内外面,也有运用线刻、彩绘或浮雕的装饰手法。在墓室内部或石棺上运用绘画或雕刻的装饰手法,这些古坟就是装饰古坟。”(6)白石太一郎「装飾古墳へのいざない」、『装飾古墳の世界図録』、国立歴史民俗博物館、1993年、11頁。白石太一郎提出了彩绘、浮雕和线刻三个类型,这一描述显然更加全面。

我们认为,将墓室壁画限定在彩绘类型的范围,是墓室壁画研究在早期阶段形成的认识,这个阶段考古成果不多,限制了学者的视野。当考古成果极大丰富后,这个范围必然会被突破,形制问题就会凸显。不过,在世界范围内,墓室壁画的形制问题可以立足于中国墓室壁画遗存而解决,因为世界墓室壁画的各种形制在中国都可以找到。在中国墓室壁画各发展阶段,一些代表性形制就明显超出了彩绘壁画的范围。其一,在墓室壁画起始的两汉时期,流行的汉画像石与画像砖就不属于彩绘壁画,但汉代墓室壁画的研究成果中都把汉画像石和画像砖作为墓室壁画来研究。其二,在墓室壁画明确出现于帝陵之中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流行的彩色画像砖也不是彩绘,而是烧制,代表作“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就是拼镶砖画工艺。其三,在墓室壁画全面走向平民阶层的两宋时期,墓室壁画数量最多的泸州地区,其遗存都是浮雕而非彩绘。凡此种种,都说明墓室壁画的形制不仅只有彩绘一种,因此将墓室壁画的形制界定为彩绘、浮雕和线刻三大类才是合理的。当然,世界其他分布区的墓室壁画也有突破彩绘的情况,如伊特鲁里亚的“浮雕之墓”闻名于世,其艺术成就是在墓室壁画领域来讨论的。墓室壁画在形制上有了三种类型,墓室壁画的规模、分布等艺术特征必然与单一的彩绘类型不一样,这样的认识也必然会影响到墓室壁画的界定,这样的界定相对传统定义是一个进步。

同时,墓室壁画具有的宗教属性,也是界定时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之所以具有明确的宗教属性,是因为墓室壁画是描写墓主人和相关者对彼岸想象的艺术现象。其一,从墓室壁画的图像看,描写的多是墓主人希望在另一个世界获得生命延续的重生体验,因此墓室壁画首先是宗教行为,然后才是艺术行为。其二,从宗教行为看,墓室壁画包含墓主人与其他相关者的重生体验,因此绘有许多生死转化过程和彼岸生活的具体场景。其三,从艺术行为看,墓室壁画是地下壁画,这是一种封闭式的存在结构,与地面的开放结构存在差异。概言之,墓室壁画是一种表现重生信仰体验的地下壁画遗存。(7)参见汪小洋:《世界墓室壁画的比较与意义》,《民族艺术》2019年第6期。

通过以上讨论,我们可给墓室壁画做一个定义描述:墓室壁画是描述墓主人与墓葬建设者对彼岸生活想象的一种艺术现象,其载体是墓室建筑及相关载体,主要有彩绘、浮雕和线刻三种形制。

二、世界墓室壁画的遗存分布及面貌

墓室壁画遗存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现,不过目前学术界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数据统计。这样的统计难度非常大,主要有三个原因:其一,遗存体量巨大。生死转化是人类文明发展之初就被提出的问题,之后这个问题始终存在并被认真思考,墓室壁画来源于这样的思考和艺术表达,自然体量巨大。其二,遗存形式复杂多样。世界各地的文明发展是多元的,各地的自然条件也不一样,因此墓室壁画的形式复杂多样。其三,研究成果不同步。各个遗存研究水平参差不齐,提供的数据也无法做到同一个水平,必然会影响数据统计的有效性。

这样的语境下,世界墓室壁画遗存的统计,只能首先依靠比较好的研究成果,梳理其提供的数据,然后勾勒一个世界墓室壁画遗存的分布图。我们的梳理基于两方面的考量:一是依托遗存集中地。从世界墓室壁画的研究现状看,研究成果往往集中于墓室壁画遗存量大的分布区,形成了研究指向上的墓室壁画集中地;同时,这些分布区历史悠久、文明灿烂,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形成了相应的文化交流和影响,这也促进了墓室壁画集中地的形成。因此,依托墓室壁画集中地梳理世界墓室壁画的分布区域是一个优选路径。二是定量和定性相结合。在已有研究成果中,遗存数据有的完整,有的不完整,甚至存在空白。因此,对遗存数据完整的地区可以做定量描述,对遗存数据不完整的地区则先做定性描述,指出一些可能性的范围,为今后的研究预留空间。

根据这样的认识,我们将世界墓室壁画划分为中国及周边分布区、地中海分布区和美洲分布区三大区域。这三个分布区,恰好是世界文明古国的集中地,遗存数量大,类型完整,同时已有的研究成果也较丰富。

此外,根据遗存的实际分布情况,我们提出“全面梳理”与“代表性梳理”两原则,并据此将世界墓室壁画遗存分为两种类型:其一,全面梳理遗存的类型。该类型针对遗存研究成果完整或较完整的地区,主要指中国及周边分布区,这个分布区已经有了比较好的遗存数据。其二,梳理代表性遗存的类型。该类型针对研究成果不足的地区,主要指地中海分布区和美洲分布区,这两分布区缺少整体的遗存数据,但代表性地区的数据比较完整。

(一)中国及周边分布区的遗存面貌

这一分布区的核心地区是中国,周边都受到中国墓室壁画的影响。这个影响主要向两个方向展开,一是东向的影响,覆盖朝鲜半岛和日本;二是西向的影响,覆盖蒙古、中亚地区和南亚地区。从目前的考古成果和研究状态看,中国遗存数量最多,遗存面貌完整,研究水平也最高。东向的分布区,遗存数量有一定规模,遗存面貌基本完整,研究成果也达到一定水准。西向的分布区,遗存数量不足,遗存面貌模糊,研究成果也缺少体系性。

1.中国墓室壁画的遗存面貌

中国的遗存材料主要依靠考古报告提供。中国是全世界考古报告最多的国家,因此可以提供丰富而完整的遗存材料。中国的材料主要来自三方面:其一,专业期刊发布的考古报告。这是遗存材料的主体,中国专业期刊多,体量大,其他国家和地区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其二,专题出版物的考古报告。这类材料也很多,中国大中型遗存常常都有专题出版物,所提供的材料有时候比期刊考古报告还要完整。其三,各地留存的稀有资料。这些材料一般是指早期出版物和一些地方出版物,中国地域辽阔,各地都留存有一些地域文化材料,也许不完整,但可以提供一些特别信息。

中国墓室壁画在表现历史沿革的同时也表现出不同地域文化的特殊面貌,因此我们根据不同地理文化特征,将中国墓室壁画遗存分为东部、中部、西部和西南四大区,以更好展现中国墓室壁画发展的完整面貌。目前,各地遗存数据为1042个:东部地区191个,中部地区476个,西部地区188个,西南地区187个。(8)汪小洋:《中国墓室壁画史论》,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年,“附录一”,第391-491页。本文根据最新考古报告有增补。

尽管因为一些遗存没有发掘或发掘成果尚未发表,实际数量应当超过这个总数,但仅据上述统计,我们已可以获得这样的认识:其一,中国墓室壁画的体量巨大,为墓室壁画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基础。一千多的数量,加之考古报告的说明,保证了研究的空间。其二,遗存数量的地区分布合理,对应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分布特征。中部地区数量最大,说明中原腹地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其他三个地区也有比较高的遗存数据,说明中原文化发挥的巨大影响。

2.东向墓室壁画遗存

东向墓室壁画遗存主要指朝鲜半岛和日本,遗存数量比较多。

(1)朝鲜半岛的遗存面貌

朝鲜半岛的墓室壁画明显受中国文化影响,属于一个体系。其中,高句丽和高丽的墓室壁画遗存数量较大。

关于高句丽墓室壁画遗存,中国学者有统计:“目前在中国和朝鲜境内所发现的高句丽壁画古墓有116座,其中有38座在中国境内,有78座在朝鲜境内(包括2010年5月在朝鲜南浦市龙冈郡玉桃里发现的‘玉桃里高句丽壁画墓’在内)。”(9)黄龙顺:《高句丽古墓壁画与敦煌莫高窟壁画的比较研究——以集安长川一号墓与莫高窟第285窟为中心》,博士学位论文,延边大学,2014年,第2页。

关于高丽墓室壁画的遗存,中国学者也有统计:“朝鲜半岛地区已发现19座高丽时期(10—14世纪)的壁画墓,其中15座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4座在大韩民国。朝鲜的古墓大部分分布在当时的首都开城周围,且大都是王陵。”高丽遗存具有特别价值:“朝鲜半岛修建壁画墓的风潮在高丽王朝结束后便戛然而止,所以,这批高丽时期壁画墓是我们研究朝鲜半岛地区美术史的重要资料,从其中我们也可以发现许多与政治史、文化史有关的素材。”(10)王新宇:《儒学传播与高丽时期墓葬“岁寒三友”图像的形成》,《中国民族博览》2018年第9期。

对朝鲜半岛墓室壁画的研究,关注点是中国文化的影响。如生死观念的影响就很大:“在高句丽古墓壁画中也可看出佛传的过程和影响程度的痕迹。随着高句丽国家走向强盛,高句丽宗教的发展印记主要仍是通过古墓壁画来加以呈现,展现高句丽人原本的死后观念和佛教转生的来世观。高句丽固有的继世的来世观,逐渐被佛教的来世观所代替。”(11)黄龙顺:《高句丽古墓壁画与敦煌莫高窟壁画的比较研究——以集安长川一号墓与莫高窟第285窟为中心》,第133页。

(2)日本的遗存面貌

日本墓室壁画的研究起步很晚,直到20世纪70年代高松冢古坟壁画发掘后,才有一些成果。之后,随着装饰古坟的发掘,墓室壁画的遗存体量有了极大增长,学术界的关注度显著增加。目前,日本墓室壁画发展的时间下限已经清晰:公元8世纪佛教开始盛行,随之而来是火葬流行,葬俗开始改变,古坟时代结束,古代壁画墓也随之消失。

日本墓室壁画遗存分两类,一是中国影响下的壁画古坟,二是本土宗教影响的装饰古坟。

中国影响的壁画古坟,主要指高松冢古坟与龟虎古坟,以往日本墓室壁画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这两个遗存。壁画古坟在7世纪末和8世纪初出现,从遗存图像看,唐代的影响突出,几乎就是唐代号墓为陵的缩小版。中国学者就认为:高松冢古坟墓室壁画在颜色、内容、画技等方面都取法于唐代墓室壁画。(12)韩钊:《中国唐壁画墓和日本古代壁画墓的比较研究》,《考古与文物》1999年第6期。

本土宗教的装饰古坟数量很大,分布很广。2018年的统计表明,日本国内装饰古坟总数达721座。其中,九州地区比较集中,有428座:福冈县 81座,佐贺县 31座,长崎15座,熊本县205座,大分县 30座,宫崎县 66座。(13)坂本圭太郎など「全国の装飾古坟一覧」、『熊本県立装飾古坟館研究紀要第14 集』、2018年、1頁。从图像内容看,这一类墓室壁画依靠的宗教信仰更多是本土宗教,但也与中国宗教存在一定联系,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研究空间。(14)汪小洋:《墓室壁画的研究空间思考》,《美术大观》2022年第4期。

3.西向墓室壁画的遗存

受限于考古成果的不足,西向墓室壁画的遗存目前仅有零星研究,系统性的成果缺乏。不过,西向分布区广袤辽阔,考古成果惊喜连连,随着考古成果的积累,墓室壁画研究的盛况可期。从目前的考古成果看,可从三方面概述遗存面貌:

其一,中原文化影响的墓室壁画。这方面的材料多见于新考古成果,尽管数量不大且分散,但中原文化的影响清晰。如2011年,蒙古和哈萨克斯坦学者联合发掘了蒙古国布尔干省的巴彦诺尔壁画墓。“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座未经扰动、按唐墓规制建造的大型壁画墓,墓内共发现唐代风格的壁画40余幅,陶俑、木俑141件,萨珊银币仿制品、拜占庭金币及仿制品共40余枚,以及各式金属器具400余件”。(15)徐弛:《蒙古国巴彦诺尔壁画墓的史料价值》,《中国史研究动态》2020年第3期。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原文化影响的壁画墓,40余幅的壁画数量也很大。

其二,外来特色的棺床。中国有画像石棺,但画像棺床这样的葬具外来影响更明显,最新的考古成果出现了这样的画像棺床。比如,在尼泊尔北部,20世纪90年代以来,尼泊尔、德国、美国学者合作发掘了有装饰图像的棺床。“这类木质葬具在西喜马拉雅干燥的气候条件下保存较好。米拜克63号墓的三具木棺都做成类似棺床,四角各有雕刻花纹的立柱,四周竖立的档板均以榫卯结构精细结合,棺板上雕刻有几何装饰纹样以及动物形象,局部还有彩绘,……新发现的桑宗墓地出土的木棺也为带脚箱式,其上涂绘植物图案”。(16)吕红亮:《西喜马拉雅地区早期墓葬研究》,《考古学报》2015年第1期。这些画像棺床图像简单,甚至缺少叙事情节,但在葬具上出现图像的现象还是带来了充满想象的研究空间。

其三,特别葬具纳骨器(骨灰坛)。粟特人的纳骨器是一种罐型葬具,不是墓室壁画,但纳骨器上有许多图像,表现粟特人的丧葬活动和信仰,这与墓室壁画非常接近。纳骨器的神灵图像丰富,有悉德神、娜娜女神、守护神、植物女神、战神、音乐神灯等,都是祆教的大神,对研究中亚地区粟特人的宗教信仰与丧葬习俗无疑是不可多得的材料。此外,非常重要的是,纳骨器遗存数量较大,有图像的纳骨器就有24个,比其他遗存数量多出不少。(17)L. V. Pavchinskaia,“Sogdian Ossuaries,”Bulletin of the Asia Institute,New Series,vol.8(1994),pp.209-225; G. A. Pugachenkova,“The Form and Style of Sogdian Ossuaries,” Bulletin of the Asia Institute,New Series,vol.8(1994),pp.227-243.中亚地区的墓室壁画研究展开后,纳骨器的考古材料无疑助益多多。

(二)地中海分布区的遗存面貌

学术界一般将地中海文化圈分为两个区域:一是地中海东部文明区域,包括两河流域、埃及、安那托利亚高原和叙利亚等地;二是地中海西部文明区域,包括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伊比利亚半岛和北非等地。

从考古成果看,地中海文化圈是墓室壁画遗存集中的地区,发展时间长,遗存数量大,类型多样,在世界墓室壁画的发展中贡献巨大。不过,地中海分布区也遇到遗存体系难以梳理的问题,目前考古成果并没有提供完整的遗存数据,而且各个遗存点之间的联系也待梳理。因此,我们首先梳理已经明确的遗存数据,依据这些数据建立一些逻辑关系,进而描述地中海各分布区的基本面貌。

1.地中海东部文明区域

从目前的考古成果看,地中海东部文明区域的墓室壁画主要分布在埃及,其他地区偶有遗存发现,但材料都零碎,体系难寻。如美索不达米亚的墓葬中有壁画出现,但对应的体系性信息语焉不详。不过,这一地区的埃及考古成果非常丰富,金字塔数量就达100个以上,而且现有的研究成果已描述出埃及墓室壁画的基本面貌。埃及的墓室壁画存在于高等级墓葬中,有丰富的彩绘和浮雕。从形制特征看,埃及的墓室壁画可分为三个时期。

其一,前王朝时期(前5000—前2950)。这一时期的涅迦达文化Ⅱ(前3600—前3200)遗存中,发掘了希拉康坡里斯100号墓,部分墓壁上有绘画装饰,因此也被称为“画墓”。(18)H. Case and J.C. Payne,“Tomb 100: The Decorated Tomb at Hierakonpolis,” Th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vol.48(1962),pp.5-18.这一时期“画墓”的出现,表明埃及墓室壁画开始形成,也称为“画墓时期”。

其二,早王朝时期(前2950—前2686)。这一时期埃及王室墓葬有了重大发展,形制上兼有地下建筑和地上建筑。地上建筑呈长方形,考古学家根据这个形状而称其为“马斯塔巴墓”。马斯塔巴墓可能早在前王朝时期就已出现,只是数量不多。墓葬建筑的规模扩大,促进了墓室壁画的发展。早王朝时期国王的马斯塔巴墓有数十个,最具代表性和最大的马斯塔巴墓是萨卡拉的3035号墓,地下建筑有3间墓室,地上建筑则有45间,这一形制上的变化为金字塔建设做好了准备。这一时期,马斯塔巴墓为墓室壁画的兴盛提供了条件,可称之为“马斯塔巴时期”。

其三,古王国时期(前2686—前2181)。这一时期国王在马斯塔巴墓的基础上逐渐采取了新的墓葬形制,金字塔墓开始出现。金字塔墓葬的高度和规模是早王朝马斯塔巴王墓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巨大规模的金字塔墓葬对墓室壁画有直接推动,不仅墓室四壁有了丰富的壁画图像,巨大的棺椁上也常常绘有丰富图像。只有法老才可以建造金字塔,而大臣们只能建造马斯塔巴墓。在金字塔的周围是王室其他成员(如王子、公主)和大臣的马斯塔巴墓,马斯塔巴墓的规模按与金字塔的距离由近及远逐渐缩小。距离金字塔最近的是王子的墓,从碑文判断王子还是掌握实权的大臣。这充分体现了严格的等级关系,体现了王室家族对国家事务的管理,也说明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出现了一大批官僚。(19)以上埃及墓室壁画材料,参见郭子林:《古埃及王室墓葬与王权的形成、发展》,《世界历史》2010年第2期。这一时期,金字塔墓与马斯塔巴墓并存,是墓室壁画发展的繁荣期,因为金字塔贡献突出,可以称为“金字塔时期”。

2.地中海西部文明区域

地中海西部文明区域历史悠久,墓室壁画遗存很多,但是缺少体系性材料,现有的遗存认识都来自代表性的遗存,体系性的遗存认识须待以后更多的考古成果。因此,地中海西部文明区域的墓室壁画只能以代表性遗存来描述。从目前的考古和研究成果看,古希腊文明体系与古罗马文明体系中有很好的墓室壁画遗存,也因此构成了地中海分布区的主要内容。

(1)古希腊青铜时代文明体系

古希腊青铜时代文明体系的墓室壁画遗存,主要来自早期的克里特岛和希腊本土,时间约为公元前1400年至前1200年。

考古材料显示,克里特岛大约140个墓葬遗址中出现了彩绘陶棺,(20)Bogdan Rutkowski,“The Origin of the Minoan Coffin,” The Annual of the British School at Athens,vol.63(1968),p.223.墓室壁画材料甚是丰富。这里曾经存在集体埋葬葬俗:“克里特人将死者集体埋葬在共同的藏骨堂中,少数几个比较有规模的陵墓,如位于克诺索斯(Knossos)和位于伊索帕他(Isopata)的陵墓,似乎属于皇室家族,但与埃及的皇室比起来则较死板也较小型。”(21)修·昂纳、约翰·弗莱明:《世界艺术史》,吴介祯等译,北京: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3年,第67页。这样的葬俗,无疑有助于墓室壁画的认可和流行。克里特彩绘陶棺有两种形式,即箱状与浴缸状,前者较多,后者很少,迄今仅在克里特岛西部地区发现了5具浴缸状彩绘陶棺。(22)Katerina Baxevani,“A Minoan Larnax from Pigi Rethymnou with Religious and Funerary Iconography,”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Classical Studies,Supplement,no.63(1995),p.16,note 3.

希腊本土地区主要指迈锡尼地区,历史上曾形成迈锡尼文明。目前出土的彩绘陶棺约50具,其中彼俄提亚(Boeotia)的塔那格拉(Tanagra) 出土数量最大,该地出土的彩绘陶棺有48具,分布非常集中。(23)Anastasia Dakouri-Hild,“The Most Discouraged Mycenaeans: Performing Emotion and Death in Late Bronze Age Tanagra,Greece,”Journal of Field Archaeology ,vol.46,no.6(2021),p.353.迈锡尼文明是在许多城邦或王国中繁荣发展的,因此家族墓现象突出,大多数墓室壁画都在家族墓中发现,这也与克里特岛集体安葬的藏骨堂相似。从形制看,迈锡尼地区的彩绘陶棺以箱式为主,浴缸式的很少。同时,迈锡尼地区彩绘陶棺的体积略小于克里特岛的彩绘陶棺。

古希腊青铜时代文明体系中也有彩绘石棺,不过数量极少,目前只有一个发掘成果,即克里特岛的哈格亚·特里亚达彩绘石棺,意大利考古学者帕里贝尼(R. Paribeni)1903年发掘。这具石棺制造于公元前1370至前1320年之间,出土于克里特中南部的美萨拉(Mesara)平原,这里距离费斯托斯(Phaistos)宫殿很近。(24)Jean Porter Nauert,“The Hagia Triada Sarcophagus:An Iconographical Study,” Antike Kunst,vol.8,no.2(1965),pp.91-98; Doro Levi,“The Sarcophagus of Hagia Triada Restored,” Archaeology,vol.9,no.3(1956),pp.192-199.哈格亚·特里亚达彩绘石棺质地为石灰岩,形制是箱式,四个挡面都绘有彼岸世界的图像。

(2)古罗马文明体系

根据考古成果,最早彩绘的伊特鲁里亚墓葬可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中叶,仅在门口支撑两个入口的圆柱上绘有图形。这些是狮身人面像或神话怪物的典型代表,它们充当守护者并显示出来自腓尼基和近东的影响。

这一时期的墓室壁画遗存,最受关注的是塔奎尼亚陵墓,共有6000 座墓葬,其中200 座是彩绘壁画墓。(25)王玥:《中国与伊特鲁里亚墓室壁画中的宴饮图像比较研究》,《中国美术》2022年第1期。塔奎尼亚陵墓为家族墓群,墓室壁画反映的是上层贵族的社会生活,著名的遗存有“盾牌之墓”和“渔猎之墓”。

浮雕壁画也是伊特鲁里亚墓室壁画的重要内容,形制上主要有浮雕墓和浮雕石棺两个类型。浮雕墓中,“浮雕之墓”最为著名,时间为公元前4世纪—前3世纪,墓中空间巨大,精美石雕布满四壁,详细描述了伊特鲁里亚贵族的日常生活,显示了伊特鲁里亚人视死如生的观念。伊特鲁里亚的浮雕石棺也很精美,公元前5世纪开始流行。佛罗伦萨国立考古博物馆所藏的一具该处出土的石棺,棺体超过1.2米,高0.7米,棺盖长1.25米,高0.75米。石棺上图像复杂,主要描绘死者参加酒会的场景,展示当时贵族社会流行的社交方式,石棺有时会布满家族墓室。公元前3世纪—2世纪,石棺上的图像开始减少。

伊特鲁里亚地区的纳骨器也很有特色。伊特鲁里亚的骨灰坛体型较大,长度在0.8米以上,坛体和坛盖相加的高度也达0.8米以上。其中,英吉拉米坟墓非常突出。这是一个家族墓,墓室安放有53个骨灰坛,沿墓室墙壁排成一周。骨灰坛的材质是雪花石膏,骨灰坛上描绘的场景与浮雕壁画、浮雕石棺一样,都是上层贵族的社会生活。(26)王建琪主编:《罗马的曙光:意大利伊特鲁里亚文化》,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年,第212-216页。

(三)美洲分布区的遗存面貌

美洲位于西半球,自然地理分为北美洲、中美洲和南美洲,也可分为北美洲和拉丁美洲两部分。印第安人是美洲的土著居民,其起源曾经是学术界的热点。美洲有以印第安文明为代表的文明史,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印加文明并称为“印第安三大古老文明”。

与其他分布区一样,美洲墓室壁画研究也遇到体系性的问题,个案研究成果多而整体性研究成果少,而且美洲提供的考古成果远不及其他文化圈,这给墓室壁画整体性研究带来困难。因此,我们对美洲分布区的遗存面貌采取“代表性梳理”的原则来认识。从已有的研究成果看,我们重点认识玛雅文明区与印加文明区。玛雅文明区的遗存有比较好的整理,印加文明区的遗存则多间接材料,因此从遗存状态看,我们有玛雅文明的遗存认识和印加文明的遗存联想两个方向。

1.玛雅文明区的面貌

玛雅文明是一门传统显学,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也很丰富。

其一,发展阶段的关注。这方面的认识基本一致:“玛雅文明存在的时间大致为公元前1000年至公元1524年。在其前古典时期(前1000至250),玛雅文明主要分布于太平洋沿岸和危地马拉高地的南部地区;到古典时期(250至900)文化中心转移到中部低地地区;而到后古典时期(900至1524),文化中心又迁移到了尤卡坦北部地区。”(27)韩琦:《玛雅文明的新诠释——读林恩·V.福斯特的〈探寻玛雅文明〉》,《世界近现代史研究》第9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283页。玛雅墓室壁画主要发展于古典时期,与玛雅文明的兴盛期吻合。

其二,玛雅文字带来的关注。玛雅文字为象形文字,王霄兵认为:“文字是玛雅人最伟大的文化创造之一,盛行于古典时期的玛雅低地一带。君王们用它来为自己和祖先树碑立传,记录王国的历史。当玛雅文明于公元900前后衰落之后,玛雅文字虽不再出现于公共场合,但在殖民时代开始之前一直都有书本在民间流传。”他同时描述了文字与墓室壁画的联系:“根据估算,迄今己经得到整理的石刻作品约有5000件,画有文字和图画的陶器陪葬品1000多件,另外还发现有500件左右墓葬出土的带有字画符号的小物件,和一些画在宫殿、洞穴和墓室墙壁上的带有文字的壁画。”(28)王霄兵:《玛雅文字研究》,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华东师范大学,2005年,第17、39页。中国甲骨文是象形文字,玛雅文字也是象形文字,因此中国学者对玛雅文明有着特别的关注,研究成果相对丰富。

2.印加文明区的面貌

印加文明可以特指印加帝国(1250—1532)时期的印第安文化,15世纪初最为强盛,1532年殖民者入侵后灭亡。印加文明也有泛指安第斯高原曾经产生的文明,或将安第斯文明与印加文明作为前后沿革来认识。印加帝国墓室壁画还没有直接的考古成果,但之前的帕拉卡斯文化(前900—100)墓室里有木乃伊图像:“南美洲西海岸,从厄瓜多尔到智利中部,有一片连绵的海岸沙漠。这荒芜干旱的沙漠带,是古代南美印第安人理想的墓葬地,自古以来,埋葬着数量惊人的木乃伊包,其数量之多据称有百万以上。这些木乃伊的伴葬物除南美盛产的金饰和陶器之外,最丰富的就是各种精美的纺织品了。以秘鲁南部的巴拉卡斯半岛为例,从这里的墓地已经发现有439具木乃伊,这些木乃伊每具都有许多层漂亮的布包裹着。最里面的一层是纯白的棉质里子的裹尸布,这一层布十分宽大,现今发现最大的有十三英尺宽八十四英尺长。然后是一层比一层狭小的染色布和用羊驼或骆马的绒毛织成的布,在各层布之间,塞着许多供死者使用的衣服、武器、金饰器和陶器等。”(29)胡国瑞:《古代秘鲁的染织美术》,《南京艺术学院学报》1990年第3期。

裹尸布很长,上面有图案,“在这里的墓葬中,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木乃伊包布、随葬的服装。这些纺织品包括用棉、毛等各种材料制成的织锦或绣花衣服、披风等。帕拉卡斯文化似乎深受查文文化影响,他们的纺织纹样同样具有抽象、怪诞的特点。在暗红色的背景上,飞翔着很多小精灵。它们脸上有流泪状的纹样,背上长着翅膀,手里握着权杖,充满着神秘的宗教气氛”。(30)《世界美术》编辑部编:《外国美术史图录·古代美洲艺术续》,《世界美术》1989年第3期。木乃伊包布上“飞翔着很多小精灵”,这已经与墓室壁画异曲同工了。

有图案的纺织品,这一现象具有极大张力。以图案表现神灵,可以令人直接联想到墓室壁画,这是一个与玛雅文明有所不同的方向,可以帮助我们对世界墓室壁画有一个更全面的认识。

15—16世纪印加帝国的墓葬中,也有墓葬图像出现,“在秘鲁安第斯山脉寒冷的皮丘皮丘(PichuPichu)山顶上,考古学家挖掘了一座有 500 年历史的印加古墓。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人祭的遗骸和一个金质女子雕像,这是古代祭山仪式的新证据,……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脆弱的纺织品,50个银质圆盘被绑在上面,它们排成一排,大小不一。在它的深处还有一个银色的雕像,它带着多刺的皇冠,约12英寸,这是现存印加雕塑中最高的一尊,也许代表了印加皇帝本人”。(31)Johan Reinhard,“Research Update: New Inca Mummies,” National Geographic,vol.194,no.1(July 1998),p.128.脆弱的纺织品和50个银质圆盘捆绑在遗骸上,也可以产生与墓室壁画相关的联想。

美洲的印第安文明是人类文明的一个杰出代表,美洲横贯南北半球,悠久的历史和广袤的土地上,发现新的墓室壁画遗存是一个可能性极大的设想。(32)参见汪小洋:《中国丝绸之路上的墓室壁画·总论卷》,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88-203页;《论中国墓室壁画的世界意义》,《艺苑》2018年第3期;汪小洋:《墓室壁画与丝绸之路的宗教美术创新研究——兼论世界墓室壁画的比较意义》,《贵州大学学报》2019年第1期。

三、世界墓室壁画的研究意义

学术界应加强对世界墓室壁画的研究,不仅是因为现有研究缺少体系性成果,更是因为存在着遗存体量巨大的现象。

(一)墓室壁画是全球性的艺术现象

墓室壁画在全球普遍存在,这是其他艺术现象很难具备的一个特征,给墓室壁画带来了非常突出的全球性意义。

首先,墓室壁画遗存有遍布全球的巨大体量。考古成果表明,墓室壁画的遗存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遗存分布是最基础的价值指标,全球性的巨大体量,使墓室壁画表现出优于其他多数艺术及宗教现象的研究价值。

其次,全球性凸显出重生信仰的普遍性。墓室壁画表现的是墓主人和墓葬建设者对生死转化可能性的认可,各分布区的具体路径可能不一,但可以到达彼岸和得到神灵救助的主题是一致的。从遗存现象看,墓室壁画使重生信仰具有了全球意义的普遍性。各地墓室壁画展现的重生信仰提供了两个逻辑起点:一是到达彼岸的想象,这一想象使得墓室壁画图像不仅丰富多彩而且形象生动,为讨论相关艺术及宗教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材料。加之因为墓主人大多非富即贵,许多现实生活的画面被直接绘入墓室壁画,也有助于对当时社会生活的复原和研究。二是对神灵救助的向往,这一救助预设生死转化成为可能,为相关研究留下了巨大的空间。

最后,全球性说明了文明共生现象。墓室壁画在全球普遍存在,各分布区在规模、时间和载体等指标上,有一致也有不一致。这些可能是互相影响的原因,也可能因独立发展而形成。从墓室壁画的三大分布区结构看,分布区内互相影响比例大,区外则是独立发展的比例大,这个现象说明墓室壁画在全球层面上应是一个文明共生现象。这一点的明确,使墓室壁画可以在各自达到的艺术高度上展开比较,而不必局限于互相之间的影响。在文明共生语境下,我们可以论证各分布区墓室壁画获得的艺术成就,这些成就可能是相互影响推动的,也可能是自我发展形成的;同时,还可以通过这些艺术成就来说明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多元面貌和形成路径。

(二)墓室壁画具有独特的艺术考古价值

墓室壁画表现的是墓主人和墓葬建设者这一特殊群体对另一个世界的想象,这个想象具有封闭性,因此墓室壁画的遗存基本为地下结构或以地下结构为主。在封闭性的背景下,墓室壁画获得了特殊的艺术考古价值。

首先,墓室壁画反映了考古活动的研究价值。一方面,墓室壁画反映了遗存分布地的考古成果。墓室壁画的遗存材料来自考古活动,墓室壁画的重要观点和发展规律也来自考古支持,三大墓室壁画分布区的划分就是因为考古成果提供了各自不同的特征。另一方面,墓室壁画也可以扩展考古活动的边界。考古活动不论怎么活跃,考古材料总是有限的,但墓室壁画的研究可以突破考古材料的限制,比如文献材料的运用、理论方法的引入和文物保护要求等方面的促进,特别是在大数据支持下开展穷尽性的遗存材料收集,可以构建完整的考古链,从而突破具体遗存成果带来的局限。

其次,墓室壁画明确了地下结构与地面结构有所区别的研究价值。其一,地下结构需要二次审美。地下结构的艺术作品在封闭环境中存在,墓葬建设完成后所有审美活动便会停止,新的审美活动有待考古发掘。考古发掘带来了新的审美活动,形成了首次审美中断后的二次审美,墓室壁画的价值研究方进入二次审美阶段;同时,墓室壁画在首次审美阶段有墓主人和相关者参与,二次审美阶段则不可能参与,首次审美参与者的缺席需要依靠文献材料和其他考古材料来补偿,审美原貌也因此成为不可或缺的指标。这些在二次审美中产生的研究价值,与地面结构有着显著区别。其二,地下结构的叙事主题更加集中。地下结构的叙事主题多是墓主人在另一个世界的重生要求,指向性单一,而且因为地下结构存在空间狭小的限制,艺术表现上也要求主题集中。由此,地下结构的叙事主题明显比地面结构集中。

最后,墓室壁画提供了最好的以图证史材料。其一,墓室壁画是最好的叙事图像。在所有墓室图像中,墓室壁画的载体有着最大的图像面积,因此可以进行复杂的叙事,也因此可以得到更加完整的图像。这个先天优势,其他墓室图像的载体并不具有。其二,墓室壁画是稳定性突出的图像材料。墓室壁画的图像来自考古发掘,因此造假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而且,墓室壁画中高等级墓葬的比例非常大,比如埃及的法老墓和美洲的国王墓,这些图像描述已经程式化,甚至制度化,稳定性得到了明确保证。其三,墓室壁画在缺少文献的分布区可以以图补史。这一点在地中海分布区和美洲分布区特别突出,这两个分布区的一些遗存所在地,或缺少文献材料,或文献材料缺少连贯性,墓室壁画的图像可以以图补史。

(三)中国墓室壁画具有特别意义

在世界范围内,中国墓室壁画有着特别的贡献和价值。

首先,中国墓室壁画遗存有完整数据。因为发掘活动的不连贯和体量巨大,世界各分布区的遗存数据并不完整,只有中国有完整数据。因为数据完整,墓室壁画才可以进行一些全覆盖层面上的分析。目前,大多数遗存所在地都是通过代表性遗存来说明整体面貌,对遗存面貌整体性特征的把握显然不如中国。

其次,中国墓室壁画发展形态最为完整。从发展阶段看,中国墓室壁画并非最早产生,但产生后就没有中断,一直延续至清末,连续性是世界第一。而地中海分布区3世纪后、美洲分布区8世纪以后已开始衰退。从阶层分布看,中国墓室壁画的墓主人有统治阶层也有平民阶层,阶层的完整性和丰富性也是世界第一。其他分布区墓主人多为统治阶级,特别是最高统治者的比例很大。从壁画形制看,中国墓室壁画在彩绘、浮雕和线刻三个形制上都有丰富遗存,而且体现出阶段性,两汉时期三个形制共同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多浮雕、线刻,隋唐以后多为彩绘。其他分布区也有三个形制存在,但阶段性不如中国明确。

再次,中国墓室壁画促进了文明交流。一方面,中国墓室壁画影响周边地区,包括东向的东亚国家、西向的中亚和南亚国家,形成了中国及周边分布区;另一方面,中国墓室壁画也受周边地区影响,如唐代粟特人流行的石棺床,就源自中亚,中国之前只有石棺这个形制。此外,中国墓室壁画还体现出中华文化的包容性,汉代时期墓室壁画中就出现了大量的佛教图像,表明对外来佛教的接受和支持,这个时间比道教接受佛教影响的时间还要早。

最后,中国墓室壁画有完整的研究体系。依靠考古成果,中国墓室壁画研究已自成体系。在遗存发掘方面,依靠丰富且规范的考古成果,中国已经有了全世界第一份完整的墓室壁画年表;在图像研究方面,图文互证的研究越来越普遍,而且发挥传统文献互证的优势也成为自觉行为,文脉绵绵的特征突出;在宗教文化方面,不仅有了传统的生死观念梳理,同时已涉及地域分布、中外交流等世界层面的比较。

结 语

作为一种有着鲜明特征的艺术现象,墓室壁画在其所涉及的领域中形成了一系列非常突出的并列关系:从存在方式看,墓室壁画存在于地面之下,与地面艺术形成了并列关系;从审美方式看,墓室壁画创作后处于封闭状态,后人的审美需要通过考古手段才能获得,与开放状态艺术形成了并列关系;从表达内容看,墓室壁画描述的是墓主人及其墓葬建设者对另一个世界的想象,是一个宗教内容的艺术,与世俗艺术形成了并列关系。这些并列关系的叠加,使得墓室壁画获得独特的研究空间。

在世界艺术史层面上,墓室壁画全球性研究可以提供独特的艺术行为特征和价值。墓室壁画普遍存在,而且常常体现了当时最好的艺术成就,比如埃及金字塔中的壁画、玛雅文明中的图像文字;同时,墓室壁画有着数千年的发展历史,丰富的图像是以图证史的绝好材料。

在宗教文化层面上,墓室壁画可以呈现彼岸图像带来的特别宗教价值。墓室壁画是一种特殊的宗教传播方式,同时也是一种共生的宗教文化现象,世界各地的图像主题多是描述墓主人到另一个世界的想象。因为是图像叙事,这些想象有着比较具体的叙事主体,通过完整的内容描述,表达比较复杂的宗教诉求,所以又是一种反映高度文明的宗教行为。

在文明古国层面上,中国墓室壁画研究可以呈现不可比拟的价值。首先,全球范围内,文明古国的墓室壁画分布最为集中,其中一些文明古国往往与一带一路相关,由此,世界墓室壁画研究有利于推动一带一路倡议的施行。其次,因为中国墓室壁画的研究成果最为丰富,体系性也最强,参与的学者也最多。故此,中国学者可以在世界墓室壁画的研究领域建立引导地位,突出中国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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