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化战争形态历史演进的三种典型观点

2022-03-11 21:59杜燕波陈锋平
军事文摘 2022年3期
关键词:平行机械化军事

杜燕波 陈锋平

概念是逻辑的起点。“智能化军队”“智能化战争”等概念早已被人们所热炒,但若究其实质,许多人又很难讲清楚。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不仅不利于人们真正理解军事智能化、战争智能化,而且不利于人们给出对建设智能化军队、打赢智能化战争的科学指导。身处智能化变革的历史长河中,以我们的智慧固然很难真正廓清其真意或者得出一个各方认同、一劳永逸的准确结论,但是这样的尝试对于当下军事转型实践无疑是有意义的。本文以来自生物学、计算机智能科学及社会政治科学方面的三位卓越专家(院士、学者)的研究成果为基石,梳理出有关智能化形态的三种重要认识——“矢-知-智演进观”“平行世界观”和“金字塔结构观”,对这三种重要观点进行对比分析,以探求军事智能化、战争智能化的“本真”。

在国防与军事领域,“智能化”一词常常与“机械化”“信息化”一同出现。此类表述内生性地包含标定“智能化”历史方位的作用,这样的历史定位有助于人们更好地把握智能化的本质内涵。一般认为,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是现代战争演化的、由低到高的三个阶段,当前正处于信息化向智能化发展的初级阶段,故而又称当前战争形态为“具有智能化特征的信息化战争”。但是,这样的表述显得有些笼统,让人感到一头雾水,就像至今人们很难说清楚数字化、网络化、信息化之间的关系一样。笔者认为,有必要廓清这种似是而非的概念,这是理论创新与推进转型实践的必然要求。当然,以前并非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那些闪现思想光芒的创见一世出很快便湮没在大量打着“智能化”旗号的雪片一样的文章中了。因此,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发掘那些掩埋着的“思想宝藏”,然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进。

2017年8月23日,贺福初院士在《参考消息》刊发一篇重要文章——《世界新军事革命未来走向》。文章从大历史的视角,高度抽象、凝练但又深入浅出地阐述了世界军事革命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把几组令人费解的基本关系厘得十分清楚。根据贺院士的观点:人类(生产力)发展经历从“物之力”(农业文明代表“物之力”的解放,以人类学会用使用石器、铜器、铁器从事生产劳动为重要标志)、到“能之力”(工业文明代表“能之力”的解放,以蒸汽机、内燃机的发明及电能、核能的出现为重要标志)、再到“智之力”(智业文明代表“智之能”的解放,以代表初级计算智能的计算机的发明为先导,并向感知智能、认知智能等方向快速发展)三个阶段。与之相对应,世界军事革命相继涌现出金属化、火器化、机械化、信息化军事革命浪潮。贺院士将金属化、火器化、机械化概括为“矢至革命”,将信息化概括为“知之革命”。此外,信息化革命又可分为三个层次分明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数字化阶段(信息化初级阶段),始于1959年美军第一台炮用数字计算机问世,到20世纪90年代初海湾战争时期成熟,以计算机技术为主要技术推动因素,主要特征是:数字技术在指控、通信、传感、定位等作战要素中广泛应用,武器装备控制能力显著增强,反应速度明显加快,打击精度大幅提高。第二个阶段是网络化阶段(信息化中级阶段),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美军研发并列装勇士C4I系统,可能到2030年左右成熟,以网络技术为主要技术推动因素,主要特征是:数字技术与网络技术有机融合,利用网络将空间上分散的作战单元聚合为一体化作战系统,实现资源共享和整体联动。第三个阶段是智能化阶段(信息化高级阶段),以2016年美国辛辛那提大学“阿尔法”人工智能系统在模拟空战中击败资深飞行员为标志性起点,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主要技术推动因素,主要特征为:作战体系网络化+人机融合普遍化+战争手段无人化+体系联动自动化。总体看,信息化军事革命可以归结为“数字化为基,网络化为体,智能化为魂”。

到这里,世界军事革命的走向已經和盘托出,这也是当前大多数军事学者论述战争形态演变所能达到的极限。所不同的是,贺院士在此将“智能化”作为“信息化”的一个高阶阶段,而非独立阶段。然而,对贺院士而言,这并没有完结,更重要的内容还在后面,而且重点就是“智能化”——因为他要讨论的是“未来走向”。贺院士认为,上述智能化属于低级智能化,因而尚且从属于信息化阶段;而在未来,随着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世界军事将迎来真正的智能化时代。“当前铺天盖地的人工神经网络借鉴了脑神经元间突触联结的赫布法则,深度学习算法提出之后,随着GPU以及更新的TPU并行计算的推广和大数据的出现,在大规模数据上训练多层神经网络成为可能,其学习与泛化能力大为提升,但仍然是脑神经系统的粗糙模拟,其学习的灵活性仍远逊于人脑。……未来,仿人脑信息处理系统将实现高性能低功耗运算、高智能自主决策、主动式学习与持续性智能增长”,从而“使生物智能全面融入并超越现代信息技术,升级信息化军事革命”。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智能化将不再从属于信息化,而将在信息化的基础上走向智能化战争时代。

另一方面,贺院士预判,“通过宽畅的脑机接口技术与脑控技术等,洞开意识控制空间,从而引领生物化军事革命”,这意味智能化战争演进的另一条路线被打开了。按照他的说法,两条路线可以分别概括为“国防的生物化”和“生物的国防化”。贺院士进一步指出,随着这两大趋势的不断演进,将催生新的制权理论,并对作战空间、作战样式产生深刻影响。一是催生技术虚拟空间的“制智权”。生物科技将使“脑联网”成为继互联网、物联网之后的全新网络,并将使人工智能技术全面融入、系统超越并引领信息技术发展。二是催生精神世界的“制脑权”。生物科技的发展将使认识脑、利用脑、控制脑成为可能,脑控、控脑技术的重大突破将使作战域由物理域、信息域向意识域拓展,人脑将成为“巅峰战场”。三是催生生命世界的“制生权”。生物科技将使生物武器化成为现实,新型生物攻击、生物毁损、生态调控等非传统对抗方式成为可能。“生物疆界”将突破传统的国家安全和国防界限。

梳理一下,贺院士的主要观点可以汇总为现代战争形态演变图。笔者只是为他填补了一些他可能失漏的“环节”,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知识框架。添加处主要有:一是在原有“物之力”“能之力”“智之力”三力基础上,增加“知之力”,代表知识(认知)的力量,补足信息化对应之力;二是在原有“矢”“知”“智”的基础上,增加“能”,补足火器化、机械化战争形态对应的社会生产力形态——尽管从汉字象形的角度打破了逐次递进的优美感,但在涵义上补足了火器化、机械化对应的生产力要素缺口——原文那种以“物之力”涵盖金属化、火器化、机械化战争形态的说法存在不严谨之处,且与文中其他有关内容矛盾。

智能化战争形态的分叉流变

现代战争形态演变图

贺福初院士是生物学领域的专家(细胞生物学家、遗传学家),同时作为军队专业技术学者,他的视点放在“国防生物化”和“生物国防化”,因而能够看到硅基智能化和碳基智能化两个向度,并有常人所不及的深入思考。他带给人们的一个重要启示是:战争形态发展到智能化时代并非像以前一样单线延续,而是发生了分叉流变。一方面,在人工智能的加持下,智能化在信息化战争形态中的比重越来越大,逐渐脱胎于信息化战争形态,演变为人们普通概念中的“智能化战争”(从这个意义上将,当前“具有智能化特征的信息化战争”的定位是十分正確的)。另一方面,在脑控、控脑技术的刺激下,直接作用于人脑意识的非致命武器开始出现,未来战争正在向制脑权方向发展;在基因编辑、修改等技术的刺激下,各种直接作用于生命体的致命或非致命武器也将涌现出来,并推动未来战争向制生权方向发展。

五度安全空间

王飞跃是中科院自动化研究所复杂系统管理与控制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也是我国指挥控制领域的资深专家,主要研究方向为智能控制、智能机器人、智能交通、社会计算、平行理论、复杂系统等。基于自身深厚的专业基础,他更关注基于计算机技术的硅基智能,特别是在世界上较早地看到由计算机技术创建人工虚拟空间的问题。早在2004年,他就提出“平行智能”“平行系统”理论。然而,仅用“平行系统”理论又很难概括他的思想,他研究的时间之长、关注的领域之广、思考的深度之深都是许多人所不及的。在国防和军事领域,特别是对于现代战争形态演变而言,则形成以“平行系统观”为内核、别具特色的系统思想。

从技术层面讲,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基础设施建设的历史。具体而言,就是围绕“三个世界”(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人工世界)建网。按照出现时间的先后顺序共包括五张网:交通网、能源网、互联网、物联网和智联网。很显然,当前社会正处于物联网蓬勃发展的历史阶段,而智联网已经向人类款步走来。这五张网把三个世界紧密连为一个整体,并构成人类智能社会完整的基础设施和平台系统。其中,“交通网、互联网、智联网分别为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人工世界的主网,而能源网、物联网是三个世界之间的过渡和转换。……人类通过能源网获得动力和能源,借助物联网获得知识和智源。”按照这个观点,现代安全实际上就是五度空间的安全。

未来战争将是以无人武器为核心的“明战”、以网络武器为主导的“暗战”以及以社会媒体为手段的“观战”三者构成的有机战略组合,或曰“三战合一”。未来要夺取的不仅仅是物理战争和物理空间的“制陆海空权”,更是信息战争和赛博空间的“制信息权”以及知识经济和人工空间的“制智能权”。现代战争形态正在从“核威慑”向“智威慑”转变。换言之,未来一支军队或一个国家有多大的威慑力,“关键不在于物理空间的武器装备,而在于人工空间的知识储备、理性程度和智能水平。”“为实现这一目标,必须通过构建平行军事体系,引入人工组织及其系统,使赛博空间成为新的资源空间。”

很显然,王飞跃所讲的“人工系统”就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以计算机技术为手段所构建的虚拟数字系统。这实际上等同于当前在学界和社会上的热炒的“数字孪生”与“元宇宙”概念。当然,这种热炒现象不仅给“平行系统观”做了很好的注脚,而且可视为对“平行系统观”的继承与发扬,因为它们本质上属于一个流派。说到底,这三种概念都倡导在现实物理世界之外建立一个数字平行空间,把现实物理空间的大数据采集出来,映射到数字平行空间中,由数字平行空间模拟现实物理空间,并通过仿真预测的形式为现实物理空间提供有益指南。据称,这种“平行智能”概念不仅广泛运用于汽车制造等社会经济领域,而且“被广泛应用于包括平行军事工程、平行部队、平行武器等军事场景”。无论如何,军事科技发展到现在,特别随着“数字孪生”项目纷纷落地和“元宇宙”概念在社会上风暴式的来袭,应该没有人怀疑这种“平行世界观”和“平行战争观”了。

第四次工业革命是建立在前几次工业革命的物质基础之上的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施展教授是一位政治学者,主要研究社会政治历史演化(偶尔将研究触角深入国防和军事领域),但是由于国防和军事本身内生于社会政治,因而他对社会政治历史演化规律的研究中寻得对国防和军事领域的启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种原理上的比对与可迁移性符合马克思唯物主义世界观。施展教授在其2021年度新作《破茧》中刻画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以纺织工业为主)、第二次工业革命(以重化工业为主)、第三次工业革命(以电子技术产业为主)、第四次工业革命(以信息技术产业为主)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信息技术的运行仍然对物理硬件有深深的依赖,需要重化工业和电子技术产业所提供的硬件制造能力(如果没有重化工业和电子技术产业,就会走向“空心化”,诚如美国之现状);另一方面,重化工业和电子技术产业也会随着信息技术的演化而改变其组织形态和运作方式,从而朝互联网方向转型(诚如时下人们广泛讨论的“工业互联网”)。

那么,按照马克思主義“生产力不仅决定生产关系,还决定军事形态”的基本思想,可以推知国防和军事领域“三化”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智能化的运行依然对机械化、信息化力量有深深的依赖,智能化需要机械化、信息化力量的有力支撑;另一方面,智能化发展又对既有机械化、信息化力量构成反向塑造,要求既有机械化、信息化力量的组织形态和运作方式随智能化发展而积极演变。如此,便构成现代装备体系的抽象的结构模型。这显然是符合基本事实的:智能化对机械化、信息化不是过渡关系,更不是取代关系,而是在原来基础上叠加发展、系统升级的关系。例如,人工智能技术中的“深度学习”需要大量训练样本,而采集这些训练样本,不仅涉及机械化力量的大量“运动”,而且涉及信息化手段对机械化力量“运动”的信息摄取,因而也就涉及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区块链等信息化技术与基础设施。

第四次工业革命内在逻辑与依托技术

很显然,这种结构观展示的是一种空间而非时间概念。它把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各要素在现代军事体系中的正确构成方式讲清楚了。这种“金字塔结构观”打破了人们普遍印象中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之间的过渡、替代关系,而表明三者是在原有基础上不断迭代升级的关系。这也从一个侧面佐证了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的“加快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融合发展”的无比正确性,从而对于建设现代军事体系有重要启示意义。

上述三大学派提出的观点均具有强大说服力。由于他们的理论体系建立在各自雄厚的专业基础与浓厚的研究兴趣上,各自又表现出不同的向度和张力。总的来看,这三位分别来自生物学、计算机智能科学、社会政治科学方面的卓越专家(院士、学者),对智能化战争形态演变的思考或启示,基本上定义了国内这方面研究的三大向度及最大张力——其他绝大多数研究成果无出其右。当然,理论是用来指导实践的——这才是军事理论的基本出发点和根本落脚点。本文对这几种认识的逐一盘点与对比分析,不仅是军事理论研究的本质要求,更有重要的实践指导意义,而挖掘这些实践指导意义,正是我们后续研究的主要努力方向。

责任编辑:王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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