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的精神和谐之旅:《冷山》的生态解读

2022-03-17 11:01刘中阳
戏剧之家 2022年8期
关键词:查尔斯顿艾达门罗

刘中阳

(西安理工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4)

查尔斯·弗雷泽的首部小说《冷山》问世于1997年,其故事背景设定在1864 年的美国,也就是美国内战爆发后的第三年,受伤士兵英曼逃离战场,历尽艰险回到自己心上人艾达的身边,但最终却死于民兵枪下。整部小说表面是在战争环境下审视奴隶制、西部迁移等问题,实则通过对不同人物困境和绝望经历的描述,暗示了内战给国家政治和个人带来的惨痛打击。小说目的并非要寻求政治性的结论,事实上,小说无时无刻不着墨于刻画19 世纪美国人与土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冷山”的原型就是作者弗雷泽的居住地北卡罗来纳州的蓝岭山脉,这种背景也充分表达了作者本人对于这片土地的深刻认同。

德国古典诗人荷尔德林曾在诗中感叹:“人充满劳绩,但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一个“诗意”把生存升华成了生活。哲学家海德格尔又借此来解读存在主义,指出这种存在更多的指的是“精神的存在”,而非“物质的存在”,而“栖居”不同于“筑居”为了生存劳碌,它是以神性的尺度规范自身,以神性的光芒映射精神的永恒,也就是“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故我在。”人与世界和大地共同处于一个相互制约又无限和谐的宇宙系统,相互“领悟”与“体验”。海德格尔的存在和生态学观点所认为的“任何生物都不能孤立存在,他们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相生相克的关系”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人类不断地改造自然,来满足自身的需求,在这个过程中,环境也在不断地影响制约着人类,妥协是必需的。因此,“诗意的栖居”必须达到在精神上的和环境的相融合,真正贯彻生态学中所说的人与环境、人和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一、艾达的精神世界成长

《冷山》大概一半的篇幅都是以女主人公艾达的视角进行叙述。正如同男主人公英曼行进在艰难曲折的回家路上一样,艾达也在进行着一场精神上的回家之旅。但与英曼不同的是,艾达的表达虽然看起来平静得多,但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尤其是在小说的最初阶段,艾达渴望回家,但是何处是家?

艾达自幼丧母,从小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庇佑下,按照父亲的意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礼。她的父亲门罗为了尽快治愈自己的结核病,带着年轻的艾达从查尔斯顿迁居冷山,生活在布莱克谷农场。平静的农场生活在六年之后戛然而止,门罗猝然离世,战争迫使人们流离失所,人心惶惶,仆人也逃之夭夭,艾达这时才发现,父亲给她的教育把她隔离于真实世界之外,她缺乏必要的生存技能,更不用说去经营管理一个农场。艾达面临两种选择,回到查尔斯顿,找个老头子把自己嫁掉,过上“筑居”的生活,或者是留在冷山,通过自己的劳作过上充满诗意的“栖居”生活。

小说的第二章中提到,“他们在查尔斯顿的朋友都说,山区就是未经开化的蒙昧之地……”这种对冷山的明显不认同并没有能左右艾达的思想,相反她内心对查尔斯顿所谓的上层社会的虚伪自私极度厌恶,她最终选择留在布莱克谷农场。这个举动是艾达精神觉醒的信号,但此时的她由于缺乏必要的生活技能而无法在精神上完全独立起来。面对日益荒芜的农场,破败的家园,艾达束手无策,过着食不果腹,靠邻居偶尔接济的日子。艾达逃避忘却现实生活压力的唯一办法便是投身书本和对英曼的思念之中。此时邻居斯万哲太太带来了鲁比,帮助艾达打理农场。在鲁比的影响下,艾达渐渐适应了体力劳作,开始根据自然的节奏生活,关注时间的持续和反复,懂得如何在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获得安慰,敢于面对反复无常的人生。在农场日复一日的劳作,也使艾达重新审视自己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理智与信仰,她不再顺从于父亲的认同,例如“乌鸦象征着伺机征服人类灵魂的邪恶力量”等等这类“缺乏精髓的对世界讽喻性的诠释”。作者通过对于艾达转变的描述表明她精神上的日益独立,她开始相信自身的感觉,靠直觉推断世界的真相,而不再全身心投身于书本知识或是理性思考。在《满足之心》一章中,艾达说“观察太阳移动这一现象能够帮助一个人定位,仿佛在告诉你,此刻你就在这儿,就在这个位置上。”这意味着艾达此时已经通过不断地自我认知,了解了关于生命存在问题的答案,她已经开始将自己生活中的时间融入到更为强大的自然界的循环往复之中去了。小说结尾处,艾达和英曼相遇的场景出人意料的平淡无奇却又寓意深远,艾达并没有像英曼想象中的身着精美筒靴和衬裙,相反她身着男装,正在提着猎枪打火鸡。外貌以及穿着打扮的变化都说明艾达的内心已经经历了很多,生活已经将她打磨一新,在自然四季的交替中,她的精神领域日趋成熟。艾达不仅能够在生活上自立起来,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亲近自然,通过自然界中的种种征象来发现自我,迎接快乐与痛苦。强大的精神世界同时也帮助她减轻来自于真实世界的痛苦,尤其是在她最终失去英曼的时候。

二、艾达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相处

伴随着艾达精神世界的成长,艾达与冷山周遭的环境也逐渐融合。艾达说自从她随父亲定居在布莱克谷后,她时常害怕会过上孤单的生活。父亲去世后,她之所以没有选择回到查尔斯顿,除了她觉得那里的人不喜欢她之外,冷山四周荒凉严峻的地形事实上成为了她的避难所,让她有存在感,而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被生活抛弃的人或是个有怪癖的人。艾达曾经三次审视自己的农场,在艾达的心中,除了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对“家”的茫然,更多的是萌生了一种对冷山的自然环境,人文土地的发自心底的眷恋。布莱克谷农场的一草一木,朴实可亲的邻居斯万哲夫妇,和父亲在冷山度过的快乐时光,以及冷山自身的地形所给予她的安全感都促使她选择留在冷山。这里是艾达精神成长的萌芽阶段,也是她最初对于周遭环境的切身体会,此时作者暗示艾达和“她的树林、山脊、小溪”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而冷山也成为了寄托着她和英曼爱情和家园的唯一场所,尤其是她在斯万哲家中的井里看到的景象更促使她从心底有意无意地和周边的环境产生割舍不断的联系。

鲁比的出现使得这种联系成为现实。她重新规划了农场,为过冬做各种准备,坚持让艾达分担了农场的劳动和日常家务。艾达在这个过程中感悟到生活的艰辛,并开始慢慢地了解到生命的意义和自然界的力量。艾达学会了锄地拔草、劈柴浇水、摘苹果,甚至是侍弄牲口。在《代替事实》这一章,艾达在家中做稻草人,她用自己在查尔斯顿最后一次参加舞会时所穿的紫色连衣裙为稻草人做了一件衣裳,并且把父亲在法国买给她的昂贵的帽子也拿了出来。这些举动表明,查尔斯顿上流社会的生活已经离艾达越来越远了,艾达正逐步融入布莱克谷农场的生活,她对周遭环境的意识也在增强。艾达为农场里的奶牛和马都起了名字,甚至在观察乌鸦的时候,把其中领头的一只称作“豁翅膀”。艾达精神世界的成长帮助她在内心建立起与自然环境融洽和谐的关系。一方面,艾达学会了尊重自然规律,根据季节的交替来安排生产和生活。她学会了遵照星象选择播种时间,按照天意安排农事,分辨不同的声音。农场的妥善经营让她们有了丰富的物资储备可以安稳地过冬,生活无忧。另一方面,艾达感悟到了自然界的奇妙,了解到自然界里每个生命背后的故事,懂得每个生命体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其本身的意志。她学会了在大自然中寻找治疗生理和心理创伤的良药,观察自然,洞察自然界的变化。她懂得了生命和岁月是循环往复的过程,并非可怕的单向流程。艾达的形象在作者笔下已经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蜕变成为了一个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年轻女性。她尊重土地,顺应自然界的规律,与土地融为一体,栖居在布莱克谷农场。

三、艾达与人的和谐相处

艾达的成长离不开亲人朋友们的帮助。从艾达的回忆读者可以了解到,门罗在世的时候,艾达在精神上依附于门罗,尽管门罗对于艾达的教育方式很开明,允许艾达持有并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决定了从小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的艾达对门罗是有一种深深的敬畏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门罗死后的一段时间里,艾达始终都不敢进到父亲的房间,因为“她对于父亲的房间有一种奇异的畏惧感”。所以,艾达和父亲之间事实上形成了一种“伪和谐”的关系,直至门罗去世。

在艾达身心成长的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人物要算鲁比了。从某种程度上说,对鲁比的描述是为了更好地烘托艾达的形象,而作者贯穿整部小说一直在不断地向读者展示艾达和鲁比这样迥异的两个人如何在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艾达来自查尔斯顿的上流社会,知书达礼,但是对维持生计一窍不通。鲁比恰恰相反,因为父亲斯特布罗德致力于找到赋予他人生意义的事情,对小鲁比缺乏照料,鲁比更像是“自然界的后裔”,幼年的经历把她和土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鲁比深知自然界是和谐统一的,其中每个因素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她帮助艾达打理农场,唯一的条件就是平等——“自己的夜壶自己倒”。艾达温和善良的天性使她对人没有任何种族身份地位的偏见与歧视,这也加速了她与鲁比友谊的形成。尽管农场是艾达的,但是她没有以主人自居。白天,艾达向鲁比学习锄草种庄稼,养猪放牛;晚上艾达为鲁比朗读《奥德赛》。她们躺在床上聊农场、聊父亲、聊英曼……作者还用艾达和鲁比比赛梳辫子和相互夸奖的情节来表现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艾达和鲁比之间形成了亦师亦友、情同姐妹的深厚情谊。即便在英曼死后,鲁比一家和她自己的女儿仍然是艾达情感的慰藉。

小说的另一条主线便是艾达与英曼的爱情,而多数情况下读者只能从艾达的回忆和他们之间的通信内容了解这段苦涩的感情。在爱情上,艾达也是一步步地走向成熟,和英曼形成了和谐的关系。一开始艾达埋头于书本,回避一切感情纠葛,而在《满足之心》这一章里,艾达内心觉醒,萌发渴望坦诚表达爱意的心声,她当即给英曼写了一封一句话的信——“我请求你回到我的身边”。艾达对于英曼的每一次回忆都表现了这对爱人彼此之间心潮澎湃的渴望,这种渴望没有因为战乱被削减一丝一毫,反而更加紧密地把两人联结在了一起。也正是因为这种渴望,给艾达看似满足快乐的农场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二人重逢之际,读者能从他们不自然的相处中感觉出些许的疏远,但是随着两人鼓起勇气接近对方,两人真诚的感情很快便表露出来,开始了一段短暂却真实的和谐相处。

对于身边的每一个人,斯万哲夫妇、鲁比的父亲斯特布罗德、庞格、佐治亚男孩、难民……艾达都能与他们和谐相处,一则艾达善良宽容的天性使然,在接受别人帮助的同时,她也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给予那些落难之人;二则随着小说的推进,我们明显感觉到艾达的变化,她变得开朗自信,她开始更加关注朋友,关注别人,关注自身以外的世界。正如艾达自己惊觉镜中那个自信的女人原来就是自己。

人生的经历变幻莫测,欢乐和痛苦如影随形,这一切似乎使得艾达焦虑,但随着艾达将自己置身于自然的循环之中,不断地认知自我,不断地从亲近自然的生活中获得安全感,从日常的家务劳动,与人的交流中感受到自然界的循环往复带来的舒适与安慰,艾达真正实现了在冷山,在布莱克谷农场的栖居生活。

四、结论

艾达的成长与蜕变成就了《冷山》这部小说的另一条主线,艾达的爱情、友情、亲情;坚韧、善良、宽容无一不带给我们深深的触动。小说揭示了一百多年前战争对美好家园的破坏,对人性的摧残,而歌颂的却是在这样生态不平衡的残破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真挚的友情,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被这样一部伟大作品折服的同时,我们更应该反思如何在当今社会中做到和谐地生活,诗意地生活,在生态价值观念的引领下,与自然、与人和谐相处。也许只有当每个人都有了对和谐的珍重,对周围生态的敬仰,才能诗意地生活。只有当个体都能诗意地生活,人们才能孕育出个人内心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全社会的和谐,世界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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